第七章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往往常婉宁前脚走，常夫人后脚就来，又总赶在她们回来之前回溪山。
一来二往的，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当然也有出错的时候，这对母女在菡萏居碰上，两个人都不说话，总是楚若水傻乎乎的向常夫人跑过去，拉着外祖母一起玩。
这一回，常夫人倒是及时走了，没遇上常婉宁。
晨起后，许奈何和楚若水一起吃了早饭。
楚善水早上课去了，只剩下她和楚若水这俩小孩闲着。
琢磨着今天做些什么，思来想去，觉得不如就也去小月楼，常婉宁他们一回来就会待在小月楼整理手稿。
她和楚若水已经行过拜师礼了，也已经启蒙，但不过是每天认俩字罢了。
今天天气热得很，出了饭厅，许奈何就扯着楚若水沿着走廊一路走，许奈何走在前面，楚若水跟着，两个人一前一后，七拐八拐的躲着阳光。走到转角，植着一棵矮矮的树，许奈何就拉着楚若水蹲在墙角。
一朵小花绽放在角落，许奈何避开小花蹲下，一花两人排排蹲着躲清凉。
有风吹过来，已经被晒得有些热烘烘的。
许奈何悄悄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锦囊，锦囊里是一个叠的四四方方的油纸包，许奈何捏着揭开一层，里面还有一层。刚把第二层掀开一个角，香气就飘了出来，等完全打开，原来里头是一段炸鱼，油汪汪，红亮亮。
鱼的香气和辣椒的香气完美融合，馋的两个小孩口水直流。
这些食物，楚若水不能多吃的，不过现在他已经好了很多了，今春许云深请来云谷的大夫到菡萏居给楚若水诊脉，就给他减了药量，言明只要好好养着就成。
听了这样的诊断，周猗兰实在是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就拉着大夫细细致致地问了很多问题。
为楚若水诊脉的女医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要和许云深商议，眼见就要走了，许奈何才抓住机会，仰着头问那位有点冷漠的女医：“那我可以把我的零食分给弟弟吃吗？”
女医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小孩，蹲下身来用凉凉的指尖轻轻地摸了摸许奈何的脸，道：“你可以稍微给他吃一点，但是不要多，记住了吗？”
许奈何盯着女医细长的眼睛，发现她的眼珠是浅淡的灰蓝色，泛着雾气，像山林里一汪静谧的泉水。
听到回答，许奈何还想再问的仔细一些，可是没时间了，那位女医站起身来，灰青色的衣摆拂过她的手背，向前去了。娘亲也在背后喊她，她最后看一眼那位女医的背影，觉得这个人身上笼罩着不可名状的情绪，莫名压得心脏沉甸甸的。
最后只隐约听见父亲唤那位女医：“戚夫人。”
两个人窝在角落里分吃干净了那一块炸鱼，嗦干净指尖，许奈何就仍旧用那两张油纸把鱼骨包起来包好。两个人站起身来继续走，仍旧一前一后。
楚若水还在吧咂着嘴回忆滋味，经过两间居舍时，许奈何垫着脚敲了敲窗户，问屋里的小师姐们讨了水喝，又漱干净嘴巴，互相确认没有味道了，就继续往小月楼去。
行不多远，就看见小月楼。小月楼是一栋七层小楼，矗立在菡萏居的西北角。许奈何和楚若水到了楼前，见门开着，就走进去。只是一门之隔，小月楼内却凉快多了，两个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往里面走。
一楼没什么人，只有两三个弟子在，一个人伏在案前，似乎在抄书。另一个边上放满了丹砂，正在绘制符篆。
楚若水好奇地凑过去看，那名弟子就抬头笑笑，摸了摸楚若水的脑袋。是个熟人，叫做许淮生，算起来是许奈何的表兄。许奈何好奇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许淮生答道：“天气热了，小月楼里的避暑符有的要换一换，不然效力就不强了。”
小月楼里凉爽非常，都是因为这楼里贴着各式各样的符篆，保持楼里温度稳定，有助于保存书籍。
许淮生又道：“是来找楚先生吗？他们在三楼呢。”
楚若水和许奈何点点头，许淮生于是道：“我带你们上去吧。”
说着就站起身来，一边抄书的弟子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迅速低下头继续抄了。
许淮生一手一个，护着两个小孩上楼。到了三楼，就见三楼的窗户正开着，一阵风冲进来掀起几张纸张飞旋，常婉宁急忙去捉那几张纸，一抬头就看到了许淮生几人。
常婉宁眉眼一松，笑道：“两只小懒虫睡饱了？”
许淮生松开两个小孩，向着常婉宁问好，常婉宁点点头，扭头喊道：“楚郎，淮生来了！”
楚韶远捧着书从架子后面走出来，看见许淮生就问：“怎么了？”
许淮生低头看看腿边的小豆丁，见许奈何和楚若水已经牵着手往常婉宁那边去，就放心的到楚韶远那边，询问楚韶远绘制符篆相关的问题。
常婉宁把手里的几张纸塞在书下面压好，张开手揽着两个小豆丁，把头搁在许奈何的肩膀上垫了垫，略有些疲惫的哼道：“妧妧呀，师父要被累死啦！”
虽然还没行拜师礼，但是常婉宁喜欢听许奈何叫她师父，许奈何也就天天师父师父的喊常婉宁，连带着楚韶远也一定要许奈何喊他师公。
面对常婉宁哼哼唧唧的撒娇行为，许奈何很无奈的把手放在常婉宁的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慰，随即问道：“师父，你的书写了多少了呀？”
一听这常婉宁就来了精神，一只手抓一个把两只揽在怀里坐下，笑眯眯地把放在面前的一堆手稿翻出来，她捡出一张摊在桌上，上面绘着一轮红日，浸在深蓝的海水里，泛出别样的光华。
常婉宁兴致勃勃道：“瞧，我们这次去了渡城。”正说着常婉宁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从放在一边的一堆书里翻出一本册子，一打开是一张地图。常婉宁把地图铺在桌子上，按着靠近滨海的一个位置说：“看，渡城就在这里。”
“我知道，渡城隶属广陵。”楚若水忽然道。
常婉宁听了很是满意，道：“对，渡城属于广陵地区。”
常婉宁又问许奈何：“那么，妧妧知道菡萏居在哪里吗？”许奈何看着那张地图，一眼就看见了瑷湖，于是琢磨着按到了瑷湖边上：“在这里，我们在湖州。”
常婉宁就道：“对，咱们就住在瑷湖边上，不过到了菡萏居，这里就只有瑷湖的余波了。”常婉宁边说着，边从另一边又扯过一本手稿打开来，正是从菡萏居方向绘制的一幅落日图，落日的后面是一望无际的瑷湖。
“这是在小翼亭里画的。”常婉宁道。“不过，如果论起来看瑷湖的落日，其实去平城那里的余晖楼是最好的。”
“到了那里，挑一个好时机，就可以同时看到瑷湖和不枯河上共同的落日，很壮观。”常婉宁说着翻了页，另一张手稿就呈现在许奈何与楚若水面前。比起别的手稿，这一幅落日图的笔触更加肆意狂放，似乎在看到这一幅景象时纸笔者再也压不住内心的震撼和热烈，于是纵情恣意的画下了这幅盛景。
许奈何呆呆的看着这一幅图，心里想道，如果是她置身于这么一幅壮景之中，她也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的。
一轮火红的太阳垂悬在天空之上，烧的整个天空都是热烈的红色，下面的水面一分为二，不枯河肆意的奔腾而过，日光挥洒其中，满河就成了流动的火焰，似乎成了神仙的炼铁炉，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汹涌向前；而后面的瑷湖则沉静许多，仿佛是一面镜子，在火焰的灼烧下仍旧保持着平静，但在湖面上却腾起一层雾气，一层水色，水色与火色相接，一时间竟然不明白是天上的火要往人间落，还是人间的水要往天上腾。
正在许奈何与楚若水沉浸在这一幅手稿中时，许淮生和楚韶远过来了，许淮生不住的点着头，随后又认真的向楚韶远道谢：“多谢楚先生教导。”
楚韶远一摆手：“不必多谢。”随后又看看挤在一起的三个脑袋，算了算时间，说：“到时间吃饭了吧？”
一边的许淮生说：“楚先生，不如就在小月楼吃吧，我已经让师弟帮忙送了。”
常婉宁听了也抬起头来，笑眯眯道：“那谢谢淮生。”
许淮生抿着嘴羞涩的笑笑，道：“应该的应该的。”说完许淮生一指楼下，说：“那么我先下去准备了。”
常婉宁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许淮生就先下楼去了。
常婉宁瞥一眼两个小孩，两只小脑袋都埋着，都还是只顾着看摊了一桌子的手稿，新奇地翻翻看看。常婉宁一伸懒腰，松松筋骨，顺手一边一个放在两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上，笑道：“吃过饭再看吧，两只小呆子！”
楚韶远也走过来，弯腰把楚若水抱起来，在怀里颠颠，道：“不如这样，吃过饭教你俩画个简单的符咒怎么样？”
一听楚韶远的话，楚若水眼睛都亮了起来，伸手揽住楚韶远的脖子，一迭声道好，喜得常婉宁坐在那里咯咯的笑出声。常婉宁眉眼带笑，一戳坐在身边的许奈何道：“那妧妧，师父也教你一个好玩的！”
许奈何也觉得有意思，应道：“好！”
见两个孩子都是一脸兴奋，跃跃欲试，楚韶远于是道：“那走吧，总先要把肚子填饱。”许奈何听了，就立刻利落的爬起来，正要蹦蹦跳跳下楼去却给拉住了，常婉宁瘫着身子，扯着许奈何的裙子，哼唧唧道：“师父腿麻了。”楚韶远见常婉宁这一幅做作的情态，摇头笑了笑，就抱着楚若水先行下楼去了。
楚若水趴在楚韶远的耳边，不知道在问些什么，楚韶远听了就点点头，楚若水就更开心了，悠然地趴在楚韶远身上，咧着嘴笑起来。
许奈何无奈的转身，大方的伸出两只小手：“我拉师父起来。”
常婉宁喜笑颜开，乐呵呵不客气的抓住许奈何的两只小手，“腾”的站起身来，许奈何感受到轻微的拉力，不自觉往常婉宁那边迈了一步，就撞进常婉宁的怀里，整张脸都埋进柔软的衣服中，瞬间被清浅的香气笼罩。
“哈哈哈…”笑声和震颤都一起从上方传来，常婉宁笑着俯下身把许奈何抱在怀里，飞扬着衣摆往楼下去，“吃饭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