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颂安君
姜笺闻声转视线,花红柳绿的衣裳遮挡着她的目光,她寻不到风琮身影,但那根‘春意盎然’一直转着,她刚只顾着跟元灿交谈,没寻思到这上头。
她另只手去碰那根‘春意盎然’,朝元灿点头告别后,她缓缓扎进人群中,听穷书生的心声。
是在为那尊神像打抱不平。
她站在原地都能听到数人谩骂声,何况穿梭在人群缝隙中的一路,哪能逃得过窸窸窣窣的闲言碎语。
“颂为愿,送子来,平安降,此乃颂安,如此祈愿的名讳,神界怎么就给了那个害死整个雪月派的女子呢。这样之人高坐庙宇,享百姓供奉,凭什么。”
“就是啊,雪月派全门上下七千余人,仅仅星辰皓月,血流成河,横洗腥浓,若非颂安君飞升吸释整个门派众人精气,七千多口人哪能一夕死绝,可真是连父母都没放过啊。那住在雪月派附近的百姓次日一大早便搬了家,都怕染上晦气。”
“可见神又是什么好东西,拿无数弟子性命做垫脚,转脚还能受百姓敬仰。”
“咦,真晦气。”
姜笺步子迈不得大,她慢慢捱到最左边的神君庙前,看着围在这里的百姓对着这神像指指点点,神像跟前的三个蒲团都被跪得凹陷了。
这些等着跪拜的百姓空有一副明火执仗架势,却又有颗无可奈何之心。
她缄口不言,心中淡然,只兮兮抬眸瞧着这座神像。
神君庙里的四座神像样貌出奇一致,慈祥笑颜,不尽相同的是男女簪花发饰,及手中所执之物,这座惹百姓愤愤的神像,左右手中一龙一凤,呈龙凤之祥,是六界百姓心中的颂安娘娘,掌六界众生子嗣。
姜笺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神像。
六界之中岁数按年算,唯苍溟神域岁数按天算,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她不论怎算,也是十六岁。
她十五岁飞升后,神像自动落庙宇中,颂安之意达六界。
那日深夜,她颂安殿里的六界虚影中,雪月派悄然坍塌,只剩废墟一影。
雪月派从未上台面,何谈与人为敌?
于是,她任神君不过一日光景,她便匆匆下了苍溟神域,回到修仙界,查门派倾灭缘由,为一个公道。
她飞升前,雪月派不过是刚在修仙界立足的小门小派,素日一贯被其他门派所瞧不上,是以无人听弦声,无人知风雪。
“你们要是真的不喜欢这位神君,怎会跪拜呢,我一路拜过来,就这位神君前的蒲团都薄了几层。”
风琮关节敲了敲颂安神君跟前放着贡品的桌一隅,他顾忌这里供的是神像,言语声并不大,也不足以敲碎杂言纷纷,但事被他碰上了,怎也得为这尊神像说几句。
神像又不会说话,为什么来跪拜的人要欺负她。
难不成就是为自个心中那点痛快。
姜笺站在人群前头,她这角度正好是穷书生侧边,她收回看神像目光,视线正好落在风琮侧身。
穷书生一手插腰,一手随意搭着贡桌边沿,侧颊坚毅之时,不乏俊美柔和。
这人长得儒雅,性子却是个仗义执言的。
刚她所知,穷书生心声,竟是觉得她被欺负了。
她环视一圈,一群修仙界百姓围着穷书生,越来越近,几乎要把她这长工淹没,但书生这厢竟一点都不恐,虽是难得,但她姜笺性子是柔弱的,还需仰仗穷书生,还得快些离开是非之地,眼下就不是弄明白之时。
“日月行迹,无人视之,隐退,”姜笺右食指敲了两下‘春意盎然’,心里划过口诀,穷书生和她原地消失不见。
姜笺和风琮转瞬落脚到街上,竟空无一人,各家铺子门户严丝密封合着,高悬在门上的各式各样的小花,都七零八散落在地上,全全枯然。
“怎么感觉古怪的很。”风琮谨慎地看着周遭,他这男子第六感向来不准,但愿是他说错了。
他早上跟恩人出来时,街上人声喧哗,还瞧他二人热闹来着,这会儿怎跟变了一个地似的,像被什么蛮横之物纠缠过。
‘我刚在你这六界逛着,发现又死了不少人’ ,元灿神君这话姜笺记得,那会儿估摸着街上依然成现在凄冷模样。
她依着平素常之样,拽着穷书生袖口,并走在他身后,环顾周围,无论是地上,还是各家铺子门上,都有兽爪印,但血腥气却不在这里。
作祟之物,若按爪印看,倒像是仙界仙兽,可仙界之物,为何突然间下到修仙界作乱。
不管何兽,她需前去一探究竟。
于是,她怯声道:“我能嗅到别的地方有血腥气。”她说完这句,手上小动作扯着风琮衣袖,“哥哥,要不要前往看看,说不准哥哥就成英雄了呢。”
风琮僵硬地转了一下脑袋,这‘哥哥’叫得还真是时候,他原本还稍作犹豫,要不要挨家挨户寻问一下,发生何事,他自穿越而来,一直觉得他自个是来拯救那些像他恩人那般,本该自由快乐之人,奈何他一丁点术法都不会。
他听姜笺轻甜之声,犹豫消散,旋即做了决定,去一探究竟。
“恩人放心,等我做了英雄,一定有恩人七分支撑。”他抬手拍了拍姜笺肩头。
姜笺脑袋歪了一下,她发现一声“哥哥”就能让穷书生有志气昂扬之姿,但多时她喊人“哥哥”,于她而言,有些别扭。
不过正如元灿教她的,不费兵卒,只略施小计,就能得到的东西,何乐不为呢。
“哥哥,说话算话噢。”
姜笺小心翼翼跟在风琮身后走着,给人指路,一会儿左拐,一会儿直走,约莫过了两刻钟,二人来到一片并不算空旷,和寥无人烟之地。
映入二人眼帘的是开满海棠花的一片林子,此时已然傍晚微凉,树欲静而风不止[1]。
连续一阵强有力的兽蹄子声,在远处狂跑不止,姜笺抬眸望着前方这片林子,明视术让她瞧清此地。
原来海棠林子另有玄机,她随视线穿透林子,越过障碍山石,才看到整整十二头兽在狂跑不止,那蹄子上带着的血迹早在这片空地上留下数不清的爪印,还有那些百姓的尸体,早被踏烂不成样子。
此十二兽乃仙界所豢养之物,此事姜笺在苍溟神域翻过书载,豢养年数之长,早早超过人界所存时间,因此人界称十二仙兽祥瑞驱,吉祥之召。
天界所养之物,就算不是悲悯之物,也受仙界充盈灵力影响,知仙意,会做事,并不会嗜人血,狂不歇,除非仙界有仙上故意为之。
风琮没站在原地等着,他先是扭头看了看身后恩人,正入神看着前方,他眉梢挑了一下,也看着眼前景,未值夜晚,天边彩绘,海棠春意阑珊。
随后他眉心皱了一瞬,没成想他所没见过之景,他恩人未曾见过,才会如此这般驻足。
那根绕在二人手指上的‘春意盎然’转着,姜笺思绪收拢之时,她未曾感到绿绳所感,只当穷书生为景着迷。
“哥哥,看好了吗?我们再不往前走,天都要黑了。”她提点道。
这会儿天悄悄已暗下来,她心知,今晚大概率回不去,却还那般说,不过是为提醒人快点,又不能显得刻意,她总觉着穷书生直觉准的离谱,她所下界之事,还没有个开始,可不能把穷书生先给弄丢了,不然她可再找不到这样不要工钱的书生。
风琮恍然过来,口中“噢”来得迟缓,“那便走吧。”没走多久,他便觉得不对劲,这片海棠林子,并不大,他进林子前,明明看着是三面环山,而且是死路,为何走这般久,还没走到尽头。
这路难道没尽头?
今晚月亮不知受何缘故,尚未崭露头角,满天只有几颗星星,二人连影子都模糊得可怜。
姜笺的脚步声缓缓前行,她刚施了术法,让这片林子可以直通到十二仙兽那边,但她身前的人脚步越来越缓慢,甚至她差一点都撞上穷书生的后背,还好她止步快,才没撞上。
不然该撞得她脑门疼了。
“哥哥,你怎么了。”她关心道。
姜笺不知道,风琮这会儿心中、脑海中好多个问题冒出,但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像幽夜不辨方位,忽而北斗耀眼,指引他细思极惧,悄然消退。
他心不明何为,但心所向不会骗他,他待在恩人身边,聆听恩人所言,就是有种莫名安全十足。
“不瞒恩人说,我刚想到我为何会突然间从神君庙中出来,明明当时周围多人围着,很难轻松退离。”风琮讲着他刚想的第一个问题。
姜笺脱口而出道:“哥哥,是不是术法高深啊,不然怎么先能在仙陵山招魂,后能带我离开神君庙。”
这招也跟元灿学的,随机应变。
她长“嗯”一声,笑眼盈盈地加了句,“哥哥,你真厉害。”
风琮放松一笑,他抬手摸了摸自个后脑勺,他竟不知自个厉害在何处,虚心问道:“你真觉着我厉害?”
勾月剥云即亮,初弦海棠已眠。
姜笺双手抓着穷书生衣袖,明眸巧笑,似有星星灿烂,“哥哥,真的很厉害,之前我在外都没被人保护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