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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雪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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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在洞中小憩片刻,万俟咏烧了热水,三人分饮后,万俟咏将地就席,为两人画出一副山间地图来,旧时女真人因要与山外契丹人、宋人互换人参、麝香、马匹等,所住之地往往不会太过偏僻,万俟咏在东北一处点下一个印记道:“小王爷请看,离这里八十里外,便是宁江州。等我们穿过前面山峡,便有一处旧时留下的驿站,虽只有两个年老残兵看着,想来驽马还有两三匹的,届时小王爷和姑娘便可取道宁江州!”

    女真人自建国后,白山黑水之间便只留下部分生女真仍按旧制生活,是以从前山道是否还在也早已是未知之数,如今若非事出异样,也绝不会如此兵出险招。

    小梳听出他话中意思,侧目看他:“大叔你不同我们一道去燕京吗?”

    万俟咏只得苦道:“小王爷因下官失职之罪,如今被累雪夜夜奔,下官自当回神坛山将一切后事料理停当后,才好去京城领死!”

    这万俟咏因知晓此番长白山事态严重,心中早已生出死意。

    完颜康看他心中未必没有恐惧,面上却是正色凛然,竟一笑,点头道:“好。我若能安全到达宁江州,届时你将圣庙之事处理完尽,便亲来中都领罪!”

    万俟咏心中虽害怕,却还是硬生生磕下头去:“下官必定负荆请罪前往中都。”

    完颜康轻轻嗯了一声,轻阖双目,不再说话。

    那万俟咏遂大气更不敢出,只伺候在旁,因着三人都是困顿半夜,此际围炉而坐,竟都沉沉睡了过去。等到柴火微熄,一股寒意袭上身来,小梳陡然从短眠中惊醒,便见那万俟咏还在半燃的柴火旁打盹,完颜康却已不见,她立时站起,便见一服粗布棉被从自己身上滑了下来。

    她不忍惊动万俟咏,等轻手轻脚出了山洞,便见洞外天色已转青白,但他们藏身的山洞为巍巍山峦挡住,仍还是透着十分灰暗,完颜康正独立于一块山石上,目光眺视神坛山方向。

    一夜风雪,将他们离开神坛山的行迹掩藏无余,雪地零星落上几只雀鸟,显然完颜康已站在那里颇久,它们并不怕他。

    小梳踩着深雪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便道:“少康在担心苏师父?”

    完颜康于清晨冷风中微微出神,如今神坛山上一切大概已成定数,苏玉望武功虽高,到底一身武功全因双目而废,此刻竟是不知道生死。

    他面上担忧之色虽是明显,但绝不愿将无用之担忧加诸在身旁女子身上,已微微启唇笑道:“小梳可听到什么声音?”

    小梳怀目四望,只见山峦压头而来,便是这四宇之静此刻也都向她和完颜康正压逼而来,完颜康的一片话声,不过让这寂静山宇更为瘆人罢了。

    完颜康看她失神模样,便伸指示意她看,小梳这才见身前不远处原有一条河床,上虽覆盖了薄冰和积雪,有几处积雪跌散后便能看到一股清流自冰下汩汩而过,遇岩石阻挡便跳起模糊银白色细浪。“你昨夜并没有听错,此处果真有河。”他便认真开口道。

    小梳面上猛腾起一团欢喜,她初睡方醒,双颊上便隐了两团绯红。

    完颜康目光既短时瞥过她面容,便又转向它处:“此河原名唤蜿蜒河,我完颜氏的族姓便是来源于此,可算是我女真人的生身之河,沿河东下,便是我们此趟所去的宁江州!”他从所立之山石上跳下,再不说话,沿河流徐徐走过一段路,他来白山之前,当然观过这山中地图,只不过未曾想到会亲临此河边。

    小梳原以为他还要走一段,谁知完颜康半途忽又停步,低道:“这便回去吧!”

    天色虽还早,小梳便知他急于赶路,两人这时便要回山洞将万俟咏叫醒带路,然这一径转过山洞口,完颜康眼中猛然一沉,已知不对,忙伸手拦住了小梳的步子。

    然这份心思也只是转瞬即逝,若没有那万俟咏,长白山中千峰万峦,且说凭他们一己之力根本走不出去,便是那万俟咏因他二人而深陷雪峰之中,他二人又岂能当真轻易抛下他!

    心念及此,完颜康脚下步伐已是复起,等人拂袍入洞,果见山洞内方才已微弱的柴火光此刻又被人捅亮,雪娘子妃香幽幽正从火光中抬起头来,她虽鬓鬟散乱,满脸奔波憔悴之色,到底还是姿容可赏,端然悦目。

    白无常闻脚步声,这时已从山洞一边赶过来,那万俟咏既已被绑得像个粽子似,显然他是在睡梦中被人点了哑穴,此刻只顾瞪大双眼口中连连发出嘶嘶声响,陡然见到完颜康两人走入洞来,眼中先是欣喜,转瞬却又成沮丧神色。

    雪娘子这时弱柳扶风般从火堆旁站起,便笑道:“小王爷定然想不到我们能找到这里来?”

    完颜康遂凉凉开口:“天下万事,本皆有可能。想来黑无常已死在我师父苏玉望手上,两位在圣庙之中看来也受伤不轻!”

    他这般料事如神,便连一旁的白无常也是心中大骇,然一想到黑无常已惨死在神坛山,他同妃香也是狼狈下山,一时愤懑贯胸,他既奈何不了苏玉望,他自身修为却是了得,完颜康先前既已伤在天池参怪沐长生手上,如今仇人相见,怎能不拼死为黑无常报仇!

    只见他手臂一翻,右手夺魂钩就已朝完颜康当胸划去,完颜康当即往后滑开两步,只见几道白光闪过,夺魂钩已在他身侧石壁上留下几道深痕。

    那几道钩痕深达半寸,若是落在人身上,便是深深将人切分成了数段,完颜康虽避开了这凶险一击,他身后也已是百丈山岩,再无可躲,眼见白无常勾魂夺魄手再度逼到眼睫之前,他拼死提气往前一跃,提掌击在白无常胸口,他只当白无常既在兵器上使得精湛,或能在内力上拼死一拼,哪知他当即只觉掌心一股大力袭到,反将他一条右臂震脱,白无常那柄夺魂钩也已钉入他左肩,完颜康身子一翻,一口鲜血瞬时吐在眼前。

    白无常本是歹毒之人,原本便未曾想一举便杀了他,只要他多多受苦,此刻便狞笑道:“我兄弟所受之痛,今日便要你百倍偿还!”手中夺魂钩阴毒一转,完颜康左肩顿时血流如喷,他口中闷哼一声,面色愈转青白,却到底不肯示弱。

    雪娘子妃香见他临死尤有这等从容,已不觉走近几步,脸颊上春花笑容也是凝住,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她面部异样,完颜康竟似看清,竟微微一笑,他脸容本是俊逸绝世,这君子一笑,便使雪娘子犹如堕身云海之中。

    白无常见二人似有眉目传情之疑,恐时间久了又生变,便恶声道:“想来二弟的仇也报得差不多了,这便送你上路吧!”手中夺魂钩拔出,寒光转道这次直取完颜康心窝而去。

    妃香只道完颜康既再无抵抗之力,这样一个光华少年顷刻丧命眼前,多少可惜,忽见洞壁边原本立的那个痴痴呆呆的小姑娘忽然弯腰取了雪靴中匕首,人已如一道飞影直取白无常胸口而去。

    她既看清白无常要杀人剜心,她从前虽未杀过人,此刻鼓足全部勇气,却也学了前几回白无常的杀人方法,一下举刀刺他的左肩,下一刀又取他的胸口。

    妃香和白无常原本见她亮匕而来也绝无忌惮,只当小小女娃能有多少能耐,白无常更是想在妃香面前重振雄风,一张脸上狠戾陡涨,便已暗中准备要一招之间立毙两命。

    谁知他手掌方蓄劲待发,蓦地一道冰凉已先刺入衣襟,好在他应变机灵,迅疾身量一矮退后数丈,那小姑娘一匕首便只扎伤他左肩胛骨外侧。

    但只这一点,妃香便已咦的一声惊出,认出这正是昨日山崖上的身法,不由得紧退一步!

    眼见着白无常受创后气得目泛怒光,弃下完颜康直奔这少女杀去,他一招一式都是夺命招式,那少女身姿却是轻盈无比,一沾即走,一击即退,白无常虽为她手中匕首所击,竟未如意料之中的受了重伤!

    然她在洞壁间游走如光影,白无常竟也是追不上她,雪娘子凝神瞧了半晌,忽咯咯笑道:“白大哥,她原是个绣花枕头稻草心,你尽可以放胆杀了她,她不会多少武功!”

    此言一出,白无常自是惊喜行于面,一旁扶山壁而立的完颜康则心神俱是痛楚,眼见着白无常夺魂钩数度沾上小梳衣裳,他自是已看出白无常存了猫戏耍猎物的心思,也间歇看到小梳一张惊惶痛苦的面孔。

    雪娘子本立身在他侧盯着他一举一动,他忽然不远避,反徐徐走近,妃香正要抵抗,他一张布满了热血的手已缓缓握住了她的手。

    若说平常妃香自视甚高,岂肯让寻常男子亲近自己,只是这一刻,心思蓦地却如春波晃动,幽幽道:“你要我去救那小丫头?”

    完颜康不答,只将握住她手的那只掌心微使了力道,缓缓开口:“我少年得志,虽尚无官爵在身,然在我这个年纪,我所有的,已经是世间寻常男子百世都已难得,你与其将赌注放在完颜宗熙身上,倒不如放在我完颜康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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