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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丝未老(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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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王孙足下不觉微停:“送礼?”

    她枕畔便果真留有一个精细钿盒,完颜康待走近打开,内里两层,却是两色上好胭脂,他眉宇间不由得凉了些,低道:“他为何送你这个,你们何时有的这般渊源?”

    小梳脸色无端一红,她嗓子本还未恢复,这时候的声音便不由得更低些:“他说这既是见面礼,却更是他有一日在城门口就已欠下我的……他还说,若……若沈哭还不能领情,尽可以去找他帮忙,无忧山庄有天底下最好的胭脂,也有最懂女人心思的男人,但街头走巷的胭脂水粉到底手工差了些,是万万不该再用的!”

    “无忧山庄的确有这天底下最懂女人心的男人,他山庄里的胭脂也的确比我六王府的要好!”康王孙微沉了面色,“你病好后,也尽可去无忧山庄求他相助。”

    小梳一时奇怪,便低道:“我又不认识他。”

    康王孙却已道:“你虽还不认识他,却尽可以先答应他,因为他的好意一向也不肯随意给了人的。”

    小梳在口峰上自绝对争不过他,便一时在床上干瞪眼着急,只得转而求道:“我不同你争这个了,你说沈哭无恙,我何时能见他?他……他如今可也在你们王府中养病?”

    完颜康闻言,那段眉梢眉色却忽为更薄了些:“我们这六王府既比不上无忧山庄,今日我这清桐院中,便不想再听到外人的名字。”

    他此话一说,便将小梳呛了个大红脸,她既是不明白今日的康王孙为何竟绝然不似从前的康王孙,人便不知道该如何说话,只得敛了口,沉默这许久,这室内气氛便颇起些尴尬,但她见完颜康这时竟不走,反而缓缓在桌边坐了下来,只得又小心问道:“少康可是在等那位欧阳少侠,难道他待会还会回来?”

    完颜康猛凝视西窗一角,目光不曾带回,但到底知道她慌了神,只得平定些口吻,淡淡启唇道:“你若以为他是个闲人,那便错了。他既已从窗口跳去外面,他又为什么还要从外面院子再跳回这间屋子里来!”

    小梳好在放下一件心事,便低道:“他说话却有趣,做的事好像也很有趣。”

    完颜康眉端略挑,斜睨她一眼道:“我说话便没有趣味?”

    小梳于是猛将头缩进锦被中,再不肯同他说话了。

    见她如此,完颜康只得起身,也不曾再多说一句,人径自走了出去。

    小梳听着他脚步声消尽,方从被中喘出一口气来,情不自禁在完颜康身后吐了吐舌头。

    画月在旁瞧着好笑,便道:“这般大的火气几年间都未见过,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定是那位无忧山庄的欧阳公子又不知如何惹了我们小王爷!”

    小梳便奇道:“他二人可是深交,我竟看不出来?”

    朗轩心思深些,此刻便小心问道:“小梳并不识得无忧少爷?”

    小梳只得摇摇头:“我自是从未见过他的,莫非我曾见过他,我自己却不知道?”她惊讶道。

    想风雪之中,她为欧阳白一掌击飞,五脏大损,虽知欧阳白身边的确还随着一个人,到底没能瞧清那人面目。

    琅轩便侥幸松口气,既缓缓收拾了桌上完颜康方喝过的茶具,这时便也笑道:“我家小王爷和无忧少爷本是这世上绝无半分相似的人,但也是出奇,小王爷对任何人都恭恭敬敬相对,惟对无忧少爷,虽也是以礼相待的朋友,但平常出口行事,却是轻易许多,虽不是把命相交的,也算是半个死生相托的朋友!所以无忧公子虽出言孟浪,行为乖张,却也是在我们清桐院里许的。”

    小梳目中不由得露出神往,点点头道:“那小梳便也想成为少康那般的朋友!”

    画月在一旁猛听之下,便差点将细细一段腰肢也要笑折了:“这世间,又哪里听说过男女之间会有那种情义?”

    琅轩虽也笑,目色却已微变,这时轻扯了画月手腕道:“不过是我们未曾见过,倒也不定就没有。”

    画月便笑道:“你这样一说,却忘记早间小王爷还说过,他以后再不会过来这西间的……”

    琅轩忙抬手捂住她后段话音,急道:“画月你瞧着人,这清桐院中可不兴什么话都可以说的!”

    画月本是心思敏捷之人,这时回过味来,便也已有些后悔,忙急敛了口。

    小梳却是听得模糊,偏又好奇,便道:“他早间如何了,可是那位无忧少爷又来找他喝酒,被赵王妃抓个正着,便挨了训?”

    她既将自己已听到的、已知道的胡乱拼了一拼,循着自己从前在离华岛的经历,便得出个浑结果,画月待哭笑不得,却又不得不笑着应她道:“可不是如此,谁叫无忧少爷每回来也都像你一样不走我们王府正门的。”

    一句话,直说得旁边的琅轩也是笑了起来,显然两人平日同欧阳无忧也是相熟的。

    大雪虽停,雪意仍毒。再轻再淡的雪粒子落在人间的有些人身上,仍是杀人寒毒,要逼出生命中第二次的绝望。

    沈哭以为他从前既死过一次,他平生已没什么可以再失去,但是他赫然发现,不但他身为耶律齐时有痛苦,当他抛开一切,身为沈哭时,他仍有痛苦;

    他已喝了很多酒,但是这些酒忽然都成水,他不但喝不醉,反而越来越清醒。

    清醒到耶律宁的脸颊在他面前也已开始变得陌生、需要去抗拒。“哥哥宁肯在这里为一个死人伤心欲绝,却不肯为还活着的人哪怕做一点点事?”耶律宁盯着他死灰色的瞳仁,痛苦道。

    沈哭只得悲伤笑笑:“好阿宁,你一剑刺死我,就当我帮我解脱!”

    耶律宁那痛苦的面孔倏忽从他瞳仁中移开,声音忽也已变得冷硬:“哥哥有那么喜欢那小丫头?嫂子和那小丫头的死,哪一个会让哥哥更伤心一些?”

    沈哭闭起双目:“阿宁,你不要再说……你知道哥哥的心中只有你嫂子一个人!”

    耶律宁却已冷笑,那笑声就像雪夜的鬼哭声:“可嫂子还在沙马尔城外做着孤魂野鬼,她做着游魂也还等着哥哥骑着黄金马,执着银色盾牌回到她的身边去!”

    沈哭不忍再听下去:“阿宁,世易时移,西辽已不是我们的家园……”

    “所以更要将它从屈出律的手中夺回来,它是我们耶律氏的,它就是亡,也只能亡在耶律家的人手上!”耶律宁目光忽地冒出冷色,“哥哥若真的已懦弱到再站不起来,再挥不动那把长刀,那么,便由阿宁来代替哥哥,将那面黑鹰大旗再展起来!”

    沈哭顿时惊恸:“阿宁,你不要做傻事!”

    耶律宁却已大笑转身:“耶律宁的哥哥战死后,她便只有一条路走,一件事可做,无论那条路是多么绝险,无论那件事有多么傻!”

    她猛以手掌挡住双目,但仍有滚滚热泪从她指缝里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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