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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5章 10-第2015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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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园里的下半年似乎一直很短暂。暑期之后便是国庆,十二月的圣诞节也有着时间不短的预热,再连上元旦春节,一年又匆匆忙忙地结束了。

    徐斐小时候常觉得时间很慢,一天二十四小时好像有点过于漫长,但不知从何时起时间又真的开始像流沙了。教材进度并没有推进太多,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徐斐还是在国庆后的第一个周做了一次摸底测试,内容分布大概是六成的初中部分,三成的高中已学内容和一成的进阶。成绩拿到手后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单科成绩靠前的几位学生也是总成绩名列前茅的尖子,往后看也出现了好几个偏科的同学。他大概心里有了底,在闲暇时抽出了几张答题卡看具体失分项,恰巧又抽到了罗宜靖的卷子。

    徐斐并不对这位腼腆内向的女学生有尤其深刻的印象,刚开学时的随手调座也在当天就被他抛之脑后,他看着整洁的卷面微微蹙眉。罗宜靖不是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无论是总成绩还是单科成绩都在平均水平徘徊,而英语好像要尤其差一点,失分点遍布单词字母顺序拼错,从句介词使用混乱等等。徐斐动动手指从电脑中调出新排的座位表,大概回忆了几个英语不错的学生的身高,把课代表崔思奇排到了罗宜靖的同桌位。

    但实际上徐斐并不为这类排位抱有期望,他始终认为提升成绩的唯一路径是高标准的自律,因为他自己就是自律的典型。父母的工作在很多时候会突然忙碌,落实到生活中大概就是无法长时间以外力对徐斐进行监督。他的学生时代给人的印象是沉默寡言埋头学习,但也不意味着内向,排球场羽毛球场上时常能看到他飒爽的身影。这种生理和心理上的高度自律让徐斐毫无争议地考上了以本城城市名称命名的大学,专业可随意挑选,每晚洗澡后通过水汽氤氲的镜子也能清晰地看到蛰伏于皮囊下那一层薄肌的轮廓——话说回来,成绩不好在不以智商为对照组的前提下,没有努力是唯一的解释。

    罗宜靖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徐斐打上了“似乎学习不努力”的标签,今早母亲破天荒起了个大早煮了一锅手工面条,又好像是意料之中,并没有她的份。罗宜靖一路抿着嘴来到学校,直到上课铃打响都没有放下来。明明就不该有期待,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徐斐下发答题卡及成绩时罗宜靖已看着窗外发呆许久,秋天早就到来了,燥热的高温却迟迟不肯退去。徐斐注意到罗宜靖的心不在焉,短暂地暂停了讲话盯着她,崔思奇赶紧用手肘不动声色地朝她推了推。罗宜靖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微红着脸转过头来,嘴巴小小地张着,似乎在嗫嚅什么。徐斐不甚在意接着刚刚的课程行云流水地讲,崔思奇则听到了那声模糊的“sorry, fenix”。

    下课铃后徐斐见无人提问便直接回了办公室,罗宜靖仍沉浸在早上走神被发现的小插曲中低头沉默。徐斐在工位上进行了自我放空,数学组的宋星程来向他反应班上那几个特长生的学习情况,他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徐斐当老师并没有什么成为一代名师桃李满天下的伟大抱负,纯粹是因为教师编稳定,学校是省级重点,薪水和福利在一众工薪阶层中也相当可观。高中的应试英文教起来并不需要太多巧思,他本科学的西方文学,研究生又赴美读了比较文学,虽不是正儿八经的英专或师范出身,但作为高中老师仍绰绰有余。研究生时期的导师主研英国文学,五十来岁的英国老头,高大但不莽壮,常年戴着一副窄窄的无框眼镜,自诩老派英伦绅士,往上数一两代还和贵族沾亲带故;谈起欧洲文学时颇有一副骄傲姿态,贬低着美国没有文化底蕴,走在路上的美国人都带着点野蛮人气质,好像忘了自己目前就身在美国讨口饭吃。

    宋星程同徐斐本科同校,只不过研究生保研了本校,早徐斐两年毕业踏入社会。他对徐斐年纪轻轻便当上班主任毫不意外,年级主任是会画饼的,说什么当班主任更好地上手工作,最大限度展现工作能力,为未来的升职加薪平步青云打好基础,无非是因为年轻人体力精力更胜一筹好当苦力罢了。他早两年也被这么骗过,累得他感觉自己早衰加速。徐斐自己心里也有数,他不是不知道仅有的那几个体育特长生放在他的班上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边听一边点着头,偶尔插几句话表明意见,结束时宋星程拍了拍他的肩以示慰藉。

    刚准备拿出书架上的教辅,一抬头便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在办公室门口踌躇。徐斐稍微有些近视,眯起眼睛一看才发现是垂着脑袋的罗宜靖。他喊了一声,招手示意让她进来。

    “有什么问题?”徐斐开口问,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他在平铺直叙地等罗宜靖的答案。“sorry fenix,”这次他听见了,微微挑眉应了一声“嗯哼?”“很抱歉今天在你的课堂上开小差我”她仍然不敢抬头看徐斐,仿佛有什么话难以说出口。“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这是你的学业。”徐斐平静地说,“如果是本次试卷有什么问题,欢迎来与我讨论。”罗宜靖在听到前半句时瞬间又涨红了脸,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刚准备鞠躬走人,“没事了”三个字还没说完便听到徐斐的声音传来:“来都来了,查漏补缺吧。”说着便从电脑上调出了她的答题卡扫描版,拿起桌上的防蓝光镜戴上,简明扼要地对她的答卷做出了分析。

    “课本上都有的东西,我并不希望你因此再失分。”虽然对教师岗没有十足的热情,徐斐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仍是一介俗人,父母单位里的领导班子上任都想出政绩,他也希望自己的教职生涯开端顺利。他对此几乎是抱着一种迷信的态度,认为好的开始一定是成功的一半。学生考好了自然是来日前途光明璀璨,于他自己而言又何尝不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丹青。罗宜靖在他的教导中逐渐抬起头注视着屏幕,偶尔余光也扫过他的脸颊——挺直的鼻梁,略窄的颊骨,或许是因为长期的英式口音导致的薄唇——非常耐看的男人,她在心中下了定论,安静地听完了全部的错题分析,并暗自下定决心学好英语。

    自我激励果然是有效的,同时崔思奇又是一个很无私的人,现代人的成功在许多时候是需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的。他用实际推翻了徐斐那套进步只能靠自己的理论,在罗宜靖出现任何学习问题时都会主动询问并伸出援手,帮她解决了不少语法问题。在随后十月的月考,十一月的期中考她展现出了十足的进步,虽然离尖子仍有不小的差距,但犯低级错误的次数是实打实地在减少。她看着自己的成绩排名蜗牛般向前蠕动,心里有了一点点的满足。

    十二月照例是要举办圣诞元旦晚会的。徐斐拿到通知后不急着公布,直到一周后的周二下午收尾了本学期的新课教学,正酝酿开口分解节目任务,突然听见窗边角落里有人小声惊呼。原来是下雪了。星星点点的雪花随风落下,徐斐需要眯起眼睛才能看清雪花飘落的轨迹。天色已经擦黑,他看着路灯照耀下的雪花微微发愣。从本科出国交流到海外读研,繁杂的学业和丰富的课余活动令他实在是太久没有在这个生养他的城市过冬天了。罗宜靖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时,徐斐好像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第一次如此大胆地直视着徐斐,她不知道此时看向徐斐的目光是如此温柔。徐斐反应过来时班上的多数学生仍在兴奋地看着窗外的雪。城市纬度并不算高,下雪是一件值得这个年纪的孩子们高兴的事。他低头准备从手机里翻出晚会通知,眼神扫下去时无意间和罗宜靖对视了一瞬,他看见罗宜靖迅速撇开的目光。然而徐斐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点了文艺委员的名,“欧阳,班上出一个节目,先在年级选拔。不要耽误太多时间,免得影响元月调研考试。”波澜不惊的语气实际上是想把孩子们躁动不安的情绪压到最低,但仍不免听到有人在座位上压低声音尖叫。

    徐斐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欧阳虽身为文艺委员,文化课成绩却也相当不错。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组织活动也不该是她现阶段的重心所在。相比其他班级发动群众火热地进行群演规划,她只想用最短的时间解决问题。罗宜靖对欧阳的到来并不意外。或许是缘分,两人从小学开始便是同班同学,直到高中。欧阳知道罗宜靖小时候学了很多年的小提琴,便想直接把汇演节目扔给她。罗宜靖并不适应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小时学小提琴也仅仅只是因为妈妈要出门娱乐不方便带孩子,而学小提琴可以一次性把她丢在小提琴老师家一下午。教小提琴的老师当时已年逾花甲,一儿一女都不在身边,把无处发泄的爱一股脑都倾倒在罗宜靖身上,留她吃饭甚至偶尔留宿,罗宜靖本人、小提琴老师还有罗宜靖的妈都非常乐在其中,莫名其妙地形成了一个多赢的和谐状态。

    欧阳已经做好了要和罗宜靖拉扯几个回合的准备,却不想罗宜靖几乎是没有犹豫地答应了下来。答应的瞬间罗宜靖不知道自己是否认真考虑了这个问题,但是她非常确定当时脑子里闪过了徐斐看向窗外的雪花的那一刻愣神。欧阳松了一口气,也懒得多想,直接向年级组织部报了罗宜靖的节目,小提琴独奏《梁祝》。

    彼时“文化自觉,文化自信”的口号喊得响亮,学校也有意无意地抑制着圣诞的氛围,罗宜靖每晚回家抓紧苦练,到选拔那日一站上台,《梁祝》的前奏刚刚响起,徐斐坐在台下便知道稳了。不愿娱乐耽误学习是一回事,想给自己班上的学生搏个“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好名头又是另一回事。财报中有项科目“goodwill”,译成中文称之为商誉,其价值很难以绝对的标准估算。徐斐沉浸在这哀伤凄美又悠扬的旋律中,突然觉得罗宜靖的表现绝对称得上是实打实的goodwill,甚至能成为今年他个人评优的加分项,换算成奖金大概是近6万元。整个晚会约十三个节目,高三不参与演出,老师联合出一个节目,剩下十二个节目高一高二均分。十四进六并不是一个很大的概率,但罗宜靖的独奏意料之中选上了。徐斐在拿到结果时单独把罗宜靖叫到办公室,诚心开口道:“今天之前我并不知道你是如此的才华横溢,但今天的表现着实令整个年级的老师都很惊喜。虽然我曾经的专业主要是研究西方文学,但比较文学中中国古典文学也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梁祝》无论是小说还是这首曲子都是我很喜欢的作品。你今天的表现非常surprising。”徐斐被西方文化熏陶了许久,对人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欣赏,他直视着罗宜靖的眼睛,看着她面上略带娇羞的红晕。

    晚会安排在十二月的最后一个周五,正好是圣诞节。罗宜靖的节目作为压轴出场,排在最后老师们的合唱之前。舞台很大,为了撑住场子她特意翻出了一套东晋制汉服。非常沉稳的蓝色,袖口处是银色的暗纹刺绣,华美精致又不高调,蓝色正与《梁祝》哀伤的基调契合。她已太久没有在这种大舞台上演出,面对台下几百双眼睛内心仍有些胆怯,上台前她用松香把琴弓擦了又擦,手心还是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罗宜靖,”徐斐在叫她。“我相信你会拉得很好。”他肯定地说道,无视着教导主任隐晦的暗示,递给她了一个红绿包装的苹果。罗宜靖带着这份鼓励上台,投影幻化出了蝴蝶和花瓣打在她身上又随风飘去,徐斐在台下注视着她,好像这纤瘦的身影也会化蝶飘去,或像那些粉色的花瓣一样零落。

    罗宜靖并不知道徐斐心里的想法,她的脸在听完徐斐那句相信后又开始泛红,《梁祝》在她指尖泄下,并没有初选时的那种哀伤。徐斐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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