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有因(2)
手术室内,路博没来由地右眼一阵跳。
贺逍瞥见小师弟有些不在状态,便说:“准备缝合了,不用担心。”
路博点点头,应该是最近没休息好,不能自己吓自己。
手术结束得很顺利。
一行人鱼贯而出,换衣服,洗手,消毒。
“贺主任,不好了,出事了!”
看到手术室里的人总算出来,几个护士围上来喊。
不知为何,路博的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喊什么。”贺逍平静开口。“怎么了。”
“护士长和一个女的吵起来了,那女的不像好人,护士长还要我们报警!”
贺逍皱眉,迈开长腿。
“先别报警,我去看看什么事。”
前些日子连轴跑了几个欧洲国家,开了好几场研讨会。回国时差也没倒,门诊手术查房培训科研项目一个没落下全排满,贺逍忙得脚不沾地。眼下又刚结束一台长达7小时的手术。
所以当向宁回头的时候,入眼是一个神色极为倦怠的白大褂身影。
“贺、贺医生?……”她瞪圆了眼睛。
距离上次见面过去没几天,他看着比上次还疲惫些。
“贺医生……你怎么会在这家医院?”向宁看上去很震惊。
贺逍挑了挑眉,“我在这里工作。”
“啊?”她一脸无辜地抬头,“我一直以为你是b院的医生!”
贺逍解释,c院在交归地方管辖前,也就是直到佩奇项目交割期间,的确叫b院,是去年交给上海市里直属管辖后,才更名为c院的。
向宁有些呆住,说她交割完佩奇项目后,就没再和b院有什么接触了,没想到还有这回事。
刚刚那句“你们堂堂三甲医院,医务人员的法治意识居然这么淡漠”说得有些大声了,不知他听没听见。
“贺医生。”向宁收了收表情,柔柔开口,“没想到你在这里。”
众人一惊,这语气前后已判若两人。
贺逍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眼神似乎在说,这种没想到是相同的。
他在路上已经把情况听了个大概,目光沉沉。“王晓,把录音笔还给向律师。”
向律师?
众人又是一惊,听贺主任的意思,他们似乎是老相识?
王晓也是惊讶,手里依旧攥着她刚抢来的录音笔,看到贺逍厉色,咬了咬唇,只能没好气地把录音笔扔给了向宁。
向宁接住录音笔,抬眼地望了望贺逍,感受了一下周遭的尴尬氛围。
开口又是乖巧的微笑,“我想,这里面有些误会。”
王晓见她仿佛变了一个人,怕她恶人先告状,赶紧提醒贺逍:“主任,她是……”
“小庙迎来了大菩萨。”贺逍神色不悦地抬手打断,又转而看了一眼向宁,“向大律师拨冗造访,有失远迎,还请喝杯茶再走。”
向宁有些黑线地被他请去喝茶了。
一路顶着众人的目光跟到了贺逍的办公室,向宁的气焰慢慢缩了回去。
想一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开始担心方才他在外面的和颜悦色,应该只是做给同事们看的。
二人双双进入办公室,贺逍反手关上了门。
开口第一句却是她没想到的话。
“你的脚怎么了?”
他方才就看到她有些一瘸一拐。
向宁抬眉。
是刚才护士长冲过来抢录音笔的时候,有意无意推了她一下,今天她穿的鞋子跟又高,就有点崴到了。
“你先坐下。”贺逍扶着她的手臂,放她坐在椅子上。
“把鞋脱了。”声音依旧淡淡的,他看向她的右脚,“我看看受伤没有。”
向宁一愣。
他叫她来办公室是为这个?
贺逍看她还发着懵,便单膝蹲下,伸手自然地脱下她右脚的高跟鞋。
“你试着活动脚腕,告诉我疼不疼。”
向宁反应过来,迅速缩回右脚。“贺医生,男女授受不清的啊。”
贺逍无语,“你明明在国外呆了那么久……”又顿了顿,“治病救人,医者不分男女。”
向宁勾了勾唇,试着活动了下脚踝。“嗯……有点疼的,不过忍忍也还好。”
医院的小姑娘大多清汤寡水,不爱也没空打扮,成天穿着医护服,即使有,贺逍平时也从不注意。
而向宁……她和那天在首都机场穿得又不一样了。
一双黑色小细高跟之下,葱白|粉嫩的脚趾上涂着胭脂红的指甲,娇媚更甚。
向宁本就生得俏,略施粉黛,一袭米色贴身裙装得体又不失性感,衬得身段窈窕。
怪不得。
以前的医药代表也没有这样的。
贺逍停了停心思,正色道:“脚腕可以活动,无明显痛感,应该问题不大。”
他握着向宁的脚,又端详了一下,“只是脚腕略有些红肿,向律师,保险起见,一会你还是去影像科拍个x片。”
向宁不置可否,收回玉足,自己穿上了鞋。
贺逍拿起内线电话,吩咐人拿个冰袋过来。
向宁趁机抬头环顾了这间办公室。
三甲医院顶级科室的靠窗办公室,宽敞明亮,绿植繁茂,墙壁上挂着巨大的水墨画旁,一幅行书“宁静致远”行云流水。
没想到这贺主任看着年轻,心态这么老人家啊。
贺逍仿佛知道她的心思,站起身,走到一旁准备烧壶开水。
表情依旧淡淡的,“吴院士的老办公室了,他生病期间,科里让我暂时替他坐着。”
向宁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便知这贺逍在院里的地位和声望。
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担忧他不好相与,哪怕他们有一些简单的私交,今日这关也可能难过。
“咖啡还是茶?”他抬眸望了一眼那个还在咬唇思索的女子。
向宁闻言,便笑盈盈地倚坐在沉香木茶几旁的湘妃椅上,声音还是轻轻柔柔的。
“普洱,谢谢。”
贺逍瞧她这副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模样,摇头笑了笑,拿出吴老珍藏的普洱茶。
这姑娘看起来不好伺候,她倒也不掩饰。
一时两人都不说话,办公室里只有一壶清水缓缓烧开的声音。
向宁等着他率先发落,此事她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优势,言多必失,还是等对方定个基调。
贺逍慢慢走到茶几边,伸手将刚沏好的普洱递给她。
“说来惭愧,我们科的确普法工作做得少,让向律师见笑了。”
向宁接过茶杯,思索着怎么回复。
贺逍坐下沙发:“向律师,我想听听你这个版本的故事。”
向宁抬头,看到他眼里尽是认真的神色。
不免心里叹了口气,知道他这是告诉她,坦白可以从宽,鼓励她积极“自首”。
向宁想着怎么说比较好。
“我真不知道你在c院。”
一张口却是这样没来由的这一句。
她小啄了一口茶,望着他嗫嚅道:“我如果知道你在这,我肯定不会这么做的……起码会先问问你。”
贺逍低着头,长腿交叠,神色微微动了一下。
向宁于是告诉贺逍,她被律所安排接手了一个医疗纠纷的案子,但好些天了都没什么眉目,便想着来现场暗访一下,看能否找到点线索和思路。过程中嘛……的确使了点小聪明,但都在正常范围内,肯定没有不合法的地方。
他们科室的护士长觉得她先是骗人,又是偷偷录音的,鬼鬼祟祟,肯定不是好人,所以才要报警。
但那些录音其实只是她和病人家属的瞎聊天,内容不会公开,仅作内部参考使用。
当然,如果他非常坚持的话,她也是可以删除的。
向宁非常友好地补充道。
贺逍有一阵没有说话。向宁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好埋头喝茶。
“我记得,你不是这个专业方向。”不一会,他抬手给向宁的杯子里续上了茶水。
向宁一愣。
他这是哪来的过耳不忘的本事?
那天不过闲聊,他居然记得她是什么方向。
向宁支吾了一下,表示的确如此,但领导寄予厚望,她只能克服万难,也不排除后期会和其他律所合作,一起攻克这个case。
贺逍看了她一眼,“你向来这么拼。”
“算了。”他好像做了一个决定,“一码归一码。近些年医疗纠纷的案子不少,我们院也向来重视医患矛盾的问题,你需要什么线索,可以跟我说。如果是在允许的范围内,我会和你共享。”
向宁不知他是客气还是真心,只好连连点头言谢,并表示贺主任宰相肚里能撑船,乃真君子也。又接着小口喝茶,心想这吴老的茶还真不错。
贺逍闲闲笑了一下。“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和路医生道个歉,你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向宁咳了两声,赶紧说那是自当,事从权宜,她本来就很不好意思。“只是那张墙上正好贴着路博医生的照片,我随手一指就说是他朋友了。”
看贺逍没什么表情,她又找补了一句,“如果墙上贴了你的照片,那我肯定会说我是你朋友的……”
贺逍眼神动了动。
不知她是原本就这么狗腿,还是职业习惯使然。
咚咚。
敲门声响起,外面是路博的声音,“师兄,是你要冰袋吗?还有刚姚院打我电话了,问我怎么回事……他现在过来。”
贺逍出声,让路博进来。
“这是路博,我同门师弟。”他朝向宁介绍,伸手接过冰袋。
“这是向宁向律师,”顿了一下,“是我的朋友。”
向宁抬了抬眉。他们这算是,刚交的朋友吗?
“咳。”她站起身,“路医生,幸会啊。那个……前面的事很抱歉,希望没有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如果有的话,我会帮忙澄清的。”
路博嗯啊了一会,他就知道今天右眼皮跳是有原因的。低着头应付着说没大事,大家也都知道是误会了。
贺逍示意向宁坐回去,把冰袋敷上她的右脚腕,看了一眼路博。
“小博,我也替向律师给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她。有什么后续,我会亲自帮你处理。”
路博大惊。
他哪里见过贺老大摆出过这副姿态,连连摆手说无事,既然都是朋友,那都是误会已经解决了,哪有什么原不原谅的问题。
贺逍点头。
转头跟向宁说,小博是自己人,以后如果她来找他,他一时不在的话,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找小博。
向宁和路博同时腹诽,她能有什么事来找贺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