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有因(1)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告知带班导师，自己决定选心胸外科作为未来的专业方向。
带班导师和其他同学都很惊讶。
胸外科手术难度大，可以说是外科手术里风险级别最高的。尤其是和心脏相关的那些手术，做好了确实救人一命皆大欢喜，主刀医生也能一战成名，但做不好往往就要直接送走一条人命……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专业，要不是有着非凡的毅力和勇气，或者什么特殊的抱负，谁又愿意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不少老师私心希望贺逍报神经外科，毕竟这是b大的强势学科，老师们想争取他留本校继续硕博连读。同学们则站在物质精神的角度替他考虑，觉得以贺逍的实力，完全可以选骨科这样性价比最高的方向，病人风险小，又来钱快。
只有程教授听说了，虽然很意外，但欣赏他有自己的想法，主动说愿意将他推荐给b院的胸外科招牌吴庸教授。不过吴教授后来表示自己过两年不一定再带得动学生，又不想耽误这样的好苗子，于是郑重将他引荐给国内胸外科首屈一指的p大医学院。
后来他就去了北京。
……
总之无论如何，贺逍当时都铁了心要选胸外。
因为如果不选的话……他怕午夜梦回里就都是她的哭腔和带着泪花的眼睛，问为什么胸口的伤疤那么长。
甚至再后来，在他念硕士、博士，去医院规培、轮转那些苦不堪言的日日夜夜里，那只小鹿偶尔也会闯入他的梦境。于是他不敢不用心学，怕她又来他梦里哭。
不过梦里的小鹿好像再没哭过。
她有时在吃草，有时在舔舐自己的伤口。有时还会叼来一些新鲜的浆果给他，趴在他的脚边，仿佛在说谢谢。
他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荒唐的……
但这么多年，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甚至当每一次被问起为什么选择心胸外科的时候，他都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初心。
初心……也许就是为了守护那个女孩子的一个梦。
向宁在飞机上直接昏睡了一路。在北京的行程太满，她又受到了冉方杰的惊吓，总算靠着和世界失联的短暂两个小时，回了血。
下了飞机贺逍提议，已经很晚了，要是顺路的话，不如一起打一辆车，先送她回去。
向宁说自己可能要在车上开电话会，怕是不太方便，便婉言谢绝。
贺逍没有坚持，只提醒她晚上注意安全，到家报个平安。
于是两人一起走去机场外的打车点排队。这个时间的虹桥机场还是灯火通明，落地的旅客多半神色疲惫，不知是回到故乡，还是短暂来访。
向宁把登机牌放进包里，好像忽然看见包里有什么东西，眼前一亮。
“贺医生，你看这是什么？”她得意地把这盒甜品拿出来，在贺逍眼前展示。
贺逍看她晃着这盒马卡龙，有些出神。
“从巴黎回来那天，我看贺医生你好像也买了一盒la durée？”她看着他，说着说着仿佛委屈了起来，“那天我就想在戴高乐机场买的……结果去晚了，都卖完了。”
贺逍愣了一秒，说，那最后一盒可能是他买走的。
“是科室的同事们指定要吃，”他解释，“不带回去不好交代。”
向宁笑笑，说她回来后还是日思夜想，这盒便是她前些天让法国朋友空运过来的，金贵得很。
“有些什么口味？”贺逍问，他自己买的那盒全分给大家了，也没有尝过一口。
“唔……我瞧瞧，”向宁打开盒子，除了下午她吃了一口就扔掉的那个玫瑰味之外，还有五六种不同的口味。
“贺医生——”她娇娇地开口，“既然你请我吃饭了，那我也忍痛割爱，请你吃一个马卡龙吧。”她低头仔细挑选着，又微微拧起了眉心，“你喜欢什么口味？”
贺逍反问她推荐什么味道。
向宁想了想，伸出纤纤玉手，拈了一只红茶味的马卡龙，慢慢递到贺逍嘴边。
色泽嫣红的指甲在夜色灯光下熠熠生辉，一丝淡淡的甜香钻入贺逍的口鼻，不知是来自马卡龙还是她的手腕，贺逍晃了晃神，还是伸出右手接过那只红茶味的马卡龙，再往自己口中送去。
向宁不以为意地一笑，说：“不过我没吃过这个味道哈——先说好。”他看到向宁这么弱弱补充着，然后一脸好奇地看着他的反应。
明白了，这是拿他当小白鼠。
“怎么样？”她看着他三两下就把这只马卡龙吃入腹中。
“还不错，”他微微一笑，给她想要的评价。“茶香气是够的，有些回甘，不会太腻。”
向宁很满意，这算是她喜欢的味道。她伸出拇指和食指夹起另一只抹茶口味，放入口中，贝齿轻启，微微咬了一小口。
她看着背光站着的贺逍，徐徐把马卡龙吃了下去，又在他的视线下，舔了舔手指上残留的抹茶屑，说味道也不错。
贺逍没有说话。
终于排到向宁了，他示意向宁先上车，后替她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关上车门前，向宁听到头顶悠悠传来一句话：“所以那天的200块……是赎这马卡龙用的吗。”
“啊——”向宁仿佛突然想起来，拍了拍脑袋，看起来微微有些恼了，“贺医生你怎么还没有收款？你快把钱收了呀……”
“哦，我知道了——你是堂堂大医生，总不可能缺这200块对吧。”她微微撅起嘴，又接着道：
“可我堂堂大律师——也不差这200块啊！”
贺逍但笑不语，替她掩上车门，又到副驾的窗口嘱咐司机慢点开。
车子缓缓启动了。
向宁看着车窗外的人影变得越来越小，小到几乎看不见。
她收回了视线，同时笑意全无。
她的判断失误。
美人计不是应该不行，是完全不行。
向宁正想着，手机振动了一下。她翻开微信，是贺逍刚发来的消息：
“200元太少。向律师下次请吃大餐，我才更划算些。”
向宁挑了挑眉。
她的判断失误了吗？
自从向宁打下佩奇项目后，慕名而来的生物医药类项目就有很多。
总所主任也属意她深耕这个领域，叮嘱她在上海甚至长三角做大做强。
这次她回国，就是为了一个颇受瞩目的侵犯商业秘密案件。
根据他们目前所掌握的线索，可能牵扯范围极广，不排除与医疗贪腐和商业贿赂有关 。
向宁吸了一口冰美式，瞥了一眼在卷宗旁埋头打字的小年轻，懒懒开口：
“俊哥，布置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宁姐。”被点名的男生擦了擦脑门的汗。
向宁拿出纪梵希补了补唇色，“时间就是金钱，下午开机。”
陈俊从山丘一样的卷宗中抬头，推了推眼镜，握拳道：“祝老大凯旋而归！”
向宁好久没开车了，一路开得很慢。车子是家里的，老爸有另一辆，就将这辆小一点的借给她用。半个钟头的车程，她磨洋工开了快一个小时。
停好车，她下来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陆家嘴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呆久了，一来徐汇就觉得安静。
c院位于以前的法租界地块，还保留着一些民国时代的建筑。虽然生在上海，但这地方她也是第一次来。午后春意正浓，篱笆墙外郁郁葱葱，一些蔷薇花在枝头摇着脑袋。
向宁将一侧的碎发拨到耳后，定了定心，拎着包往院里走去。
一路畅通无阻，电梯坐到了12楼，向宁前脚刚踏进心胸外科的门，就被身后的护士叫住了。
“哎哎这位小姐……你是？”
护士盯着眼前容貌靓丽、穿搭时尚的女子，没什么好语气地用手指了指墙上的牌子。
【医药代表严禁入内！】
出师未捷。
向宁也不恼，手指在包里偷偷按了一下，脸上收拾了一个得体笑容：“医生您好，我不是医药代表。我是来找我朋友的，他在这里上班。”
在医院，看到穿制服的别管是谁，统一叫医生准没错。这是她从小就学会的道理。
那护士犹豫了一下。“你找谁？”
向宁迅速偏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年轻好医生事迹宣传栏，随手指了一个面善的。
“路博？”护士仿佛很惊讶，再次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一眼，将信将疑。
c院以前是部队医院，去年底才交给地方上管。除了面向普通市民开放外，有些特殊身份的病人和家属也很多，尤其像心胸外科这种顶尖科室里的特需病房，多半都有点来头。
护士想了想，谨慎地说：“……路医生应该在查房，你先在护士台等一下吧。我去叫他。”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向宁到护士台去等。
向宁点头，目送护士远去后，迅速收起了笑容。
她状似无事地锁定了几个聚在病房外攀谈的病人家属，从托特包里掏出准备探病的鲜花，装作也是来探病的亲友，眉心蹙起忧伤，慢慢靠近人群。
“哎，听说路博换女朋友了？”
“啊？没有吧，他和女朋友不是从高中就在一起了，那么突然的吗！”
“你听谁说的？我上周还看到他们一起吃饭呢。”
几个小护士凑在一起窸窸窣窣地聊八卦，护士长王晓皱了皱眉。
“都没事干了，我们科现在这么闲啦？”
小护士们赶紧站好。
一个胆子大的推推旁边的，“诶，你刚刚说有个美女上门，点名来找路医生的。”
被点名的护士硬着头皮回答：“是啊，一个比医药代表还要漂亮的女人。说是路医生的朋友。”
“但也没说是女朋友。”她急忙又补了一句，“我让她在护士台等着了。”
王晓不置可否，说路博被贺主任叫去手术上帮忙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让小护士们赶紧散了去做事。
谨慎起见，王晓还是决定自己去护士台问问情况。院长和主任向来看重医院的风气，如果真要上演什么小三戏码，可不能在他们科室里闹。
只是路博这孩子平时看起来蛮正派的，怎么也会有这种花边新闻？
不过男医生嘛，都蛮难讲的，只要卖相不太差，好像身边贴上来的女人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