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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光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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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封手书,轻飘飘落地。

    泛黄的宣纸,正面是各种药方,是从哪本医书上被齐整整撕下的一页,背面用血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暗红得发黑。

    “若生,天怜吾儿;若亡,阿蛮勿念。”

    “她知道,”阿蛮的嘴角浮现一抹凄切的笑,“她知道我一定会来梁夏寻她,知道我一定能找到这个密室。”

    就像是儿时的雷雨天气,她蜷缩在床上,知道阿姊一定会从宫中赶来陪她。

    吉元看着蹲在地上的小小背影,单薄的身躯哭得一颤一颤,他俯下身,手轻轻搭在她肩头。

    “就算容姊是给那个皇子改了颜,我们在这里并没有见到容姊,这些碎料上的血量也远不及一个人半身的血量,也许他们刚开始改颜就被什么打断了呢。这些东西,还不能证明容姊已经故去。”

    “你说得对,”阿蛮擦干脸上的泪水,“没有见到阿姊的尸体,我就永远不能相信阿姊已经死亡。”

    接下来的时间里,吉元和阿蛮将密室仔细地搜查了一遍,木桌上的每本医书阿蛮都大致浏览了,许多都是高渊和梁夏宫廷的珍贵医书,但他们再没能找到有关阿姊的有用线索。

    半个时辰后,烛灯将尽,二人带着两封信和那本医学秘卷,阿蛮还收拾了几本医书,离开了密室。踏上最后一级阶梯时,吉元回头看了眼黑洞洞的房间,又看看前面阿蛮异常冷静坚挺的背影,手里的烛灯摇摇晃晃,慢慢燃尽了,他们一下子被黑暗包围。

    他们走到药铺外的御街上时,正是戌时,上元夜的繁华在此时达到顶峰。

    远处宣德楼前的鳌山灯自上到下灯火通明,御街两廊架满了松棚,处处点缀着彩幔,纸糊的各式灯笼上贴满灯谜,戴着玉梅雪柳发饰的女眷们聚集在灯下猜谜。一大群人簇拥踩着高跷的艺人,昂首挺胸地走过。

    台榭辉煌,人间热闹依旧,短短一年多,叛军刀箭下血流成河的京城就恢复了生机。

    只有没被修缮的“苟王八”牌匾,依稀记得战乱中有着晶蓝瞳眸的那个女子。

    “恩人!太好了你还活着!你可算回来了恩人!一年多了,我们还以为你死在那些兵手底下呢!”

    花白头发的大婶扯住了阿蛮的衣袖,佝偻着腰,使劲摇着她的胳膊。

    她的儿子是个黝黑脸的中年汉子,忙跑过来,扯开他母亲的手,对着她有些聋的耳朵,大声喊道:

    “娘,你糊涂了!这不是咱们的恩人,这是位公子,而且眼神好得很。娘忘了,咱们的恩人是个盲人!”

    老太太凑近阿蛮,虚着眼,快要贴到她鼻子上。

    “果然不是,是我糊涂了。这公子长得和恩人还真是像,就是看着年轻了许多。公子,对不住了啊,老太婆老眼昏花,冲撞了你。”

    阿蛮拉住快要转身走开的老太太,学着那汉字的样子对着她的耳朵大声喊:

    “阿婆,你说的和我很像的那位恩人,到底是谁呀?怎么一年多没回来?”

    “他呀,就是救了我儿子的人。去年叛军进城,老天爷,那是一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哟!我儿子恰巧在那时不知染了什么病,整整高烧了三天三夜,嘴里都不停说胡话。叛军在城里作乱,我和他媳妇不敢上街,都急得团团转。”

    “后来我豁出了这条老命,在夜里溜出门,一路在城里找大夫。那时候不少人家都逃出城去了,我连找几家医馆都没人。我大着胆子到皇宫周围,在这家药铺敲了许久门才有个女子出来。”

    “她让我进了药铺,听了我儿子的症状,抓了许多药给我带回来。吃了她的药,我儿子才终于慢慢好起来。真是菩萨显世呵!她一文钱没收我的,若是能再见这位恩人,我必定让我儿子给她重重磕几个头。”

    阿蛮听着阿姊的善举,脸上柔和了许多。她追问:“阿婆,你说的那个女子,可是有着蓝色瞳孔、美如天仙的?”

    老太太摇摇手,笑道:“哪里!那位女子是个盲人,不过美倒是美的,看面相不像是中原人。”

    晴天霹雳一般,阿蛮愣了许久。吉元在一旁给老太太道了谢,她的儿子上前扶住她,娘儿俩扎到人堆里看灯去了。

    吉元叹了口气,拍拍阿蛮道:“现在线索错综繁杂,我们无法得知那时容姊究竟经历了什么。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我们再悲痛也无济于事。现在能做的,就是将把容姊害成那样的凶手一个个揪出来,以牙还牙。”

    周围喧嚣如故,阿蛮却再不能如来时那般欢欣。她和吉元一前一后逆着人潮往回走,她没有刻意去找路,只是随着心走,耳边的人声和眼前的光影都彷佛隔着幕布的皮影戏。等到她被吉元一把拉住,才发现不知何时已到了河边,再往前一步就是暗沉沉的河水。

    周围寂静一片,灯光和人群都在远处,不远处的屋舍紧锁着门,主人都去了街上看灯。一叶乌篷船靠在河岸边,船篷耷拉了一小半,像是被弃用了很久。

    “阿兄,陪我到船上坐一会可好?”阿蛮拽着吉元衣角,抬头看着他问。

    吉元原本想说,时辰不早他们该回府了,一垂眼,撞进阿蛮受了伤的眸中,瞥到她下意识地像小时候那样牵着他的衣角,他到了嘴边的的话变成了一个“好”字。

    半个时辰前,寿光公府。

    府邸不大,坐落在外城边景阳门不远处,附近聚居的大多是杀羊户,人迹稀少。

    不像其他朝廷高官的府邸,这所宅子看上去甚是平平,甚至有些寒酸。大门并不是官宦家标榜身份的乌头门,只是普普通通两扇板门,材质也和市井人家没什么区别。平日里大门敞开的时候,路边的人偶然一瞥,前堂后寝的两进房,一眼便能看到院中的后墙,角落里还矗立着一间年久失修的小小茅屋。

    谁能想到这破落得像是刚被抄了家的地方,会是朝中辅佐两代帝王的一品太师寿光公杨佐的府邸呢?

    夕阳悬在地平线上颤巍巍挣扎的时候,一老一少两位男子悠悠驾着马到了宅子门口。

    老者深佝着背,眸子精亮;少者面色可怖,病恹恹一副要倒的样子。

    正是阿蛮在丰乐楼中遇到的两人。

    老者下马的动作倒是矫健,搀扶着年少的男子下了马,牵了两匹马来到寿光公府紧闭的大门前。

    两重两轻敲门,顿了顿,又两重两轻地敲。

    门开了一条小缝,身着短褐的小厮探出头来看看,接过了老者手中的缰绳,恭恭敬敬将他们请了进去。

    墙垣颓败,草木凋敝,后面不知哪一间厢房的房门坏了,在风中吱吱呀呀地响。

    琢磨堂上早站着一人,头顶玉冠温润,下巴胡须短短,一身白色凉衫,清风道骨。他双手交拢抄在身前,正扬头望着堂上牌匾上“琢磨”二字。

    进府的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堂,身后小厮朝他们施了一礼,关上了门。

    老者忽地挺直了背,对着堂上的背影两手交握,行了个叉手礼,道:“见过杨大人。”

    堂上的正是杨佐。他转过身,面容老迈却无老态,发须俱黑,颇有智者风范。他躬身朝年少的男子深作一揖:“上元夜惊扰陛下来此,老臣惶恐。”

    “老师快请起。”年少男子上前一步将他扶起,嗓音清冷如环佩,全不像和阿蛮对话时的含糊。

    三人落了座,年少男子在上首。茶香四溢,燃烟袅袅。

    一张轻薄如翼的人皮面具被撕下,面具后的脸部线条干净利落,眉眼乌润如墨,眸子如两点寒星,高挺的鼻骨和蜿蜒的唇,如一副清嘉的画。

    他便是登基不满一年的梁夏少帝,周承阑。

    坐在他右首的,随他一同来的老者,是御前侍卫总管戎轩。

    戎轩看似年老,其实正当而立之年,因为常年练功和面色棕黑的缘故,许多人都以为他年纪大得不堪此任。

    他也常常郁闷,怎么别人练了神功是返老还童,他却是越练越老了?可不管怎样,他的武功确是独步天下的。

    因为他有这越练功越老的本事,周承阑干脆令他偶尔跟着自己微服出宫的时候,扮成一个老者,隐藏实力,伺机而动。

    而周承阑自己,到了非要报上身份来历的不得已的时候,就说自己是当朝太师家的二公子,天生患病,常年卧于病榻。

    于是朝中不少人知晓,太师家有个久病缠身的二公子,基本足不出户,有客从来不见,更是没人知道这二公子长得究竟什么样。

    有了这层身份的便利,年少的皇帝时不时就要带着忠心的护卫溜出宫,戴着一张可怖的面具,走在市坊乡间,观民情听民音。

    他每天在和政殿里纸上谈兵的天下,鲜活地铺陈在眼前。

    有时候他甚至还会挤进围成圈的人群,帮着吵架的小贩和顾客评断是非,裁决纷争。

    戎轩就看着他主子一手拉着小贩,一手扯着顾客,他一句你一嘴,吵得面红耳赤。他苦笑着摇摇头。

    朝堂之上波诡云谲。

    很多大臣都忘了,周承阑他,其实还只是个17岁的少年,行完冠礼也还不到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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