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乌云遮月,夜风习习。
宁燃从外喝的宁酊大嘴回来,一抬眼见宁玉站在园子前,似乎在等他。
“阿姐。”宁燃喝的醉醺醺的,大着舌头,眼前一道倩丽直重叠。
宁玉微微叹气,从袖中拿出一张宴帖递给他:“这是父亲叫我给你的,你好好用,莫要父亲母亲寒心。”
宁燃对她这个姐姐没什么羁绊的情感,从小就和其他世家玩伴讨厌她她懦弱爱哭,也谈不上过多尊重,只是一味坦然索取她出自长姐的关爱。他一把抽过宴帖,着急离去,还不忘哼笑着说:“用不着阿姐担忧,阿姐还是多多担心自己吧。”
听他狠厉的话语,宁玉双手僵在半空中,打心里的酸楚翻涌而来。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微红着眼眶,冲他早已远去的背影不放心的又看了看。
绕过宁玉的芳园,他摇摇晃晃走的漆黑的小路上,时不时抬手摸摸揣在怀中的宴帖,忍不住笑出声。
饶是父亲平时待自己严厉些,可到真是自己喜欢的东西,父亲也会想尽办法给自己。宁燃看着手中的东西,想到这是从宁烬拿夺来的,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优越和得意。
在外纵使有十万功勋又如何?回来还不是把头低到自己脚边,任由自己轻易践踏。
想到这里,宁燃路过景观湖边,借着水中月色,高高举起锦缎做的宴帖,而后贴在鼻尖上嗅嗅,仿佛还有淡淡的香气。
宁燃站定,瞥见小湖对面的竹柏丛一阵晃动,狂风骤起,竹枝摆动,愈演愈烈。宁燃咽了下口水,盯紧前方心里一阵发毛,只觉那团幽深的黑暗中似乎要钻出什么怪物般。
他看的正出神,前方暗处并没有想象中出来什么可怕的东西,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后背却突然附上一个东西,宁燃稍有迟钝,慢慢地向后转头,忽然一怔,只是一眼便觉得全身的血似乎都凝固了,自己肩膀上正攀附着一只枯老的手。
他刚想大叫,肩膀上的手突然移到后背,而后,宁燃一声惨叫掉进面前的湖里。
“啊!救命”
—
过了丑时,守门的小厮忍不住困顿,打了个哈欠。环顾四周万家熄灯,街道上无人,便窝在墙后避风处偷偷打起盹来。
睡得正香时,身后静谧的侯府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叫。小厮被吓得睁开眼直挺挺的坐起来,竖起耳朵细细分辨,下一瞬又恢复如初,是夜里应有的沉寂。
第二日天未亮宁烬照常在院中练枪,梁平从外溜进来,以往这个时辰,他应去给他准备早膳和八分烫的热茶。因院中荒废许久,宁烬回来也未都打扫,整个院子还是很破旧的,府中奴仆不愿来,宁烬也不喜欢被打扰,就只有个北地跟来的贴身小兵和梁平在老院子伺候。
梁平只端了杯热茶站在一旁,静静等待宁烬练完。
不出半炷香,宁烬一个转身收起长枪,长臂一挥将那长枪定在一旁地里,一阵飞尘飘过,宁烬已侧坐在石墩上喘息。
梁平见怪不怪,将热茶递了过去,且说道:“属下听闻,三公子昨夜失足落湖,昨夜被捞起后发了高热,人到现在还一直不清醒呢。”
宁烬听完心情大好,可面上还是依旧是那副淡然,点点头,呷口热茶,“切且让我那三弟好好静养,等我赴宴回来,再去亲自看他。”
梁平咂舌,想起昨日小湖中的那一声破了音的惨叫,就知踹他落湖那人用力极大,不然也会让宁燃断了一根肋骨。
宁烬喝完茶,起身回屋换衣时,不经意瞥了眼梁平,他刚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记得把衣服上的竹叶拿下来,别叫别人看了去。”
梁平:“?!”
赴宴前夕,侯府正厅。
宁燃的事发生突然,最后见到他的宁玉将他外出吃酒携着醉意而归淡淡说完,宁毅远狠狠拍了下桌案,直叹恨铁不成钢,觉得是他就是自作自受。
所有人都把这件事当成意外,连昏迷着梦里直做噩梦的宁燃也是这么想的。
他赴不了宴,只能宁玉一人去了。
谢梦珏心中悲痛,一直在榻前看着宁燃,宁毅远对此事也不在心,只配了管家去送宁玉。
一车,一人,宁玉望着诺大的侯府,心里倍感凄凉。
“玉姐。”
身后有人叫她,宁玉回头,就见宁烬站在自己马车旁拱手看她,宁玉微愣,躬身行礼,“二弟这么早是要去哪里?”
宁烬忽地一笑,让宁玉打心里吓了一跳。她从小就知宁烬异常沉稳,在这个吃人的侯府尝尽心酸凉薄,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也是不哭不闹,更不要说是平时有一点开心的笑容。如今他咧开嘴一笑,与其平时阴森的气息截然不同,这次好像真的是发自内心的。
宁烬很快扯平嘴角,只说了三个字:“去赴宴。”
宁玉不解,歪着头,“?”
—
历年春日宴都是设在宫内,可今年卫褚突发奇想,让人在宫外汤泉行宫旁开辟了个富华的春台。这里背靠汤泉,气候温暖,即便是此间春日花朵还未盛开,可依旧能闻到独属于春花的淡淡芳香。
卫羡鹿是和未央宫一车来的,身旁带了春桃夏提二人。春台里韶光满园,锦衣接踵,锦衣细腰摇来缕缕幽香,巨大的台子上下,一条小河弯弯,金莲开放,似银河倒影映上天穹。
卫羡鸢好动,没坐一会儿又拉着卫羡鹿又出去看了看,卫羡鸾拉也拉不动,只能放手而去。
一路上遇到好几个世家贵女围上来行礼,卫羡鹿一个也认不得,心不在焉的站在一旁,等待卫羡鸢交际过后,拉着自己跑开。
面对如此盛景,卫羡鹿少有的无措,她一般不喜宴会这种热闹的场所,之前是身体不允许,现在是心性不允。她也不太与人拉手寒暄,客气的点了个头就结束了。
“我看看这是谁?原来是三姐啊,三姐姐今日打扮的如此娇艳,不知道的是要给我们哪位姐妹欣赏欣赏呢?”卫羡鸢眼睛一眯,顺着前方小桥上款款走来的人儿,笑着扬声说道。
二人根本不对付,这谁都能看的出来。卫羡凝闻声笑容一僵,她稍一抬手,摸上自己身上的那件连夜赶制出来的华服。一般跟在身边的莺莺燕燕不少,几乎都是捧着她说的人,见此动作,其中一人连忙攀上去,笑着道:“恕小女眼拙,三公主这身华服颜色可是当今京都时兴的珊瑚赤色?”
又有一人附和道:“不光是这颜色,瞧这绸缎,也是蜀中一年才产出一批的上好料子,听说在宫中陛下也就赐给两个人呢。”
卫羡凝很显然很受用,又扶了扶自己的发髻,又开始有人:“瞧瞧这红玉珠簪子,里面暗藏香丸,步步生香,京中也仅有此一款呢。”
好一个捧逗哏,卫羡鹿好久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戏了。
卫羡鸢双手暗暗攥紧,她越发看不上卫羡凝这副无知且爱显摆的样子了,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拉着卫羡鹿就走。
没曾想路过时,卫羡凝突然蹦出一句:“姿色平平,叫你个平民生的如此精心打扮也是无用。”
二人时刻不在拌嘴,卫羡鹿打心里叹口气,只见卫羡凝猝不及防的攻击她,卫羡鹿也怪咽不下去这口气的,酝酿片刻,才冷笑着说道:“姐姐平日里言语间皆是自夸,可也不管自己真是有那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资格,此等自信还是咱们姐妹们学不来的。”
卫羡鸢的脸顿时垮下来,精心上的桃花妆也在此刻暗淡不少。卫羡鹿见她要发怒,婉转笑笑,急忙拉着卫羡鸢跑开了。
此时春台里,越来越多的人进来,也都看到了这副场景。
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些脸面的卫羡凝自是咽不下这口气,她跺了跺脚,将身后这群没用的莺莺燕燕挨个骂了一通,骂完还不解气,掐着腰就往前走。
可还没走两步,她便低头撞上一人。
就在刚刚,宁玉与宁烬一同进来,但在门口就分道扬镳了。宁玉这次前来带了一个之前在宫中教习的婢子来,面对这种场所也不算慌手慌脚,只是唯一不顺的是,进来没多久就碰见卫羡凝。
宁玉自知撞到人,顿时花容失色,慌张着跪下。
“三公主万福金安。”
四周安静片刻,只有悠悠远处的低语声传入宁玉的耳畔。
在死一般的沉寂后,上方一道像淬了冰的声音响起:“你抬起头来。”
她在前面将卫羡凝的性子和处事风格都在脑海中浅浅过了一遍,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是紧紧悬着,半晌才微微将头抬起来一点。
卫羡凝那张俏丽的脸上此时也露出一抹甜甜的微笑,她微微屈伸上身,尽量齐平着二人交汇的目光,蓦然,宁玉的脑袋向一旁偏去,脸颊顿时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痛。
卫羡凝收起笑容和刚刚抽上去的手,眼帘微微低垂,眼底是一片冷漠,看跪在地上的宁玉,犹如看一只死去多时的鱼。
“把裙子给本宫脱了,就在这。”
宁玉不敢看面前如此尊贵的人脚边随风翩翩的裙摆,心里又是一凛,只道一股绝望溢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