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花灯节结束后,卫羡鹿将那晚宁烬抛给自己的兔子面具摆在床头一角。平日里床头小几上堆放的都是她平时解闷的宝贝玩意儿,她怪珍惜的将兔子面具表面每一处棱棱角角都擦拭个遍,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摆在提前搭好的木架子上。
闲来无事时,她便趴在床上翘起小脚,时不时撑头看一会儿。
日子平静地过了半个月,待到春暖花开来,卫羡鹿的向来孱弱的身子也恢复不少,平日里不会再手脚寒凉,体态也丰盈了些。
可春桃和夏提明显觉得自家公主这两日突然变的闷闷不乐,白日里总是面墙唉声叹气,饭食减少,晚上也不见照常欣赏她最宝贝的兔子面具了。
不出两日,春桃便知晓公主为何总是这副心绪不宁的样子。
这日不到晚间,卫褚身旁的侍前总管王来亲自来到长秋宫。王来一路上走的快,路过昨夜下过雨的花园,衣摆上沾了好些滴水的泥渍。
春桃侧身欲将他请进来,王来却拂动拂尘,笑着婉拒:“春姑娘不必麻烦了,咱家前来是给陛下传话的。三日后是宫中每年照常举行的春日宴,庆一年风调雨顺,上天赐降甘霖,还请公主提前准备,届时前往春台。”
春桃应下,送走王来后,回到寝殿内就见卫羡鹿午睡刚醒,双眼稀松的爬起来坐在榻上还未回过神。
“公主,王总管方才来过。”
卫羡鹿心中一惊,困意顿时散去了大半,心里暗叹这些日计算着的日子终究还是要到了,该面对的事情,这辈子也会照常面对。
春日宴,是上一世自己那般惨淡人生的一个重要节点。
也是这场宴会,不久的将来会亲自宣判自己的死期。
卫羡鹿耳边仿佛还在欠欠回荡着那日宁烬恶魔般的低语:‘我会留着你,直到你给我陪葬’。令她到现在都寒毛直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将身上的小被子又往上提了提,直到春桃叫了几声她才缓过神来。
“公主?春日宴上您想穿什么颜色的华服?我让夏提去准备。”
卫羡鹿没什么兴致,满脑子都是想应对这一世该如何婉拒赐旨,叹口气:“随便,不要太艳的。”
这场春日宴,各宫中都在紧张准备着。卫羡凝的重华宫一日能进出好几批尚衣局的宫人,未央宫虽没如此浮夸,却也有送进去两回尚好的衣料和首饰。
宫外即将赴宴的那些世家侯爵更不用说,受邀的王宫贵女极为重视,各大店铺早被踏破门槛,一切早早收拾妥当,就等一并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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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正厅,宁烬从外回来路过时,瞥见厅内站了两个宫人打扮的小侍,端着的两个木盘上放着两匹上等的绸缎。
宁烬对这些东西没兴致,担担自己身上玄色衣袍,冷哼一声离开。
宁玉则是站在二人面前低头选择,一匹春碧,一匹珊瑚赤色,只见她犹豫半晌,指尖缓缓停在那匹春碧色上。
可身后坐在上首的谢梦珏似乎不满意,走上前去轻轻挑起珊瑚赤的一角,凑近抵在宁玉身前,打量经番道:“玉儿,这颜色更适合你。”
但宁玉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一双柳叶儿眉轻轻蹙起,试探着说:“母亲,这颜色女儿觉着太亮眼?”
宁玉脸色有些白,平时也不常施粉黛,如此亮眼的珊瑚赤舍显得她更柔弱的不少,整个人像张纸一样轻薄,提不起气色。
而且宁玉想来喜爱淡色,这种扎在人堆中明晃晃的颜色,她属实不能接受。
谢孟珏眼见宁玉反驳自己,微微变了脸,挥手将两位小侍退下去,继续说:“母亲怎会害你?听我的就是了。这匹布给你做套诃子裙,进宫后别忘了我怎么交代你的,一定要入太子的眼。”
宁玉表面没什么情绪,心中却有千丈海浪翻腾,她抿起唇,好半晌才犹豫道:“母亲,可太子已有太子妃了,我…我怕。”
谢孟珏挥挥手,转身坐在上首,拿起身旁一盏热茶,刚在嘴边轻轻吹拂片刻,就将滚烫的茶水洒在宁玉身上。宁玉猝不及防溅了一身热茶,皮肤瞬间红肿,疼痛难忍。她忍不住蹙紧眉头,眼角低垂,两滴挂在睫毛上的泪花久久未落,她生来就张了一张楚楚可怜的面容。如此一来,远远瞧这一眼,便足可令人心生怜爱。
“怕什么?能入东宫,哪怕是良娣,也是万般荣耀。”谢梦珏冷哼,颇为疲惫的揉捏眼角,随即继续苦口婆心劝道:“从前是娘不争气,早年间当人侍妾,因此也尝尽万般心酸。可是我天生福泽深厚,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才将那孤女熬死,你也有今天身为侯府嫡女。若你继续不思进取,只想着嫁入哪个世家昏昏度日,才真是让为娘之前所筹备二十几年的一切都付之东流,我,我最后可真是死不瞑目!”
说着说着,谢梦珏情绪激动两行泪落下。
宁玉见此,也红了眼,不禁拧紧手中巾帕。这些话,她从记事时便总是听母亲在耳边教诲。宁玉心疼母亲的遭遇,可又无不可怜那病死的夫人,母亲终究是母亲,血脉相连,宁玉很快便妥协,上前拭去谢梦珏的泪珠,连忙着答应。
谢梦珏点点头,为了达此目的,不惜又早年间她忍辱负重的历史全然拖出,只为抓住宁玉生性心软怯懦的弱处,一击击破。
一个问题很快解决,第二个问题随即而来。侯府每年都持有两张宴帖,原是嫡长女宁玉一张,嫡子宁燃一张。可这次,宁烬身携十万荣耀功勋回来,身份贵重,宫中自然是也会有意将这第二张帖子给宁烬。
如此一来,眼看要没帖子的二世祖宁燃自是不干,恨不得耍泼打滚,让亲娘谢梦珏想办法。
谢梦珏也没办法,她现在虽然拿侯府夫人的身份自持,可着侯府夫人也没有那英勇小将军的十万功勋价值高,她拿出苦口婆心劝宁玉的架势劝自己这个最宠爱的小儿子。
“不去了就不去,年年都是那些庸俗的莺莺燕燕,你还没看够?”
宁燃一听这那还能忍住,记得撂下筷子坐在椅子上开始闹起来,边闹边喊:“母亲,机会难得!科考刚过,新科文武状元也会赴宴。我可以恰次机会结交,多多熏陶,耳读目染,将来好将来好”说着说着,他声音渐低,瞥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宁毅远,将心中所想的话堵回到了嘴边。
好袭侯之后撑起整个侯府。
当然,这话他除非眼下不想要命了,不然根本不能说。
谢梦珏也偷偷瞧了眼宁毅远,见他不动声色,加了块平时他喜欢的菜品,“如此上进,也是好事。”
宁燃眼前一亮,连忙赔笑着凑到宁毅远身旁,呲了呲牙,“父亲,儿子是真心的,真的有一番作为。”
宁毅远还是没说话,姗姗来迟的宁烬却听到这话后笑出声,宁燃瞳孔微缩,猛地转过头,表情变化极快,目眦欲裂,恨不得将面前这个碍事的人用眼神杀死。
宁烬权当没看到,靠在一处,缓缓撩开衣袍,无意露出剑柄一角。
宁燃随后僵硬收起表情,清清嗓子转过头去。
“父亲”
宁毅远冷哼出声,放下碗筷,用侍从递来的帕子擦擦嘴,淡淡说道:“怎么,平时叫你读书你不读,怎么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宁燃顿时尴尬,却也不敢立即承认自己心中有其他打算,依旧硬着头皮继续往刚刚的借口上贴:“父亲,儿子自知学识浅,每每看到其他世家兄弟满腹经纶,儿子便觉得这脸臊得慌,所以我是真的想借此机会多多与那些登科状元们学习学习,父亲,你就答应儿子吧!”
说完,宁燃还生硬地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
宁烬看他演戏,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他那般顽劣的性子若是从小就能纠正过来,也不至于如今天这样整个侯府鸡飞狗跳,若真要回头是岸,用心苦读,他这宁字都能倒过来写。
老子知儿子,宁毅远虽然也是惯着宁燃,可他最烦别人骗他,尤其是宁燃用平时不喜读书的事实来骗他,他若不是当着有下人给他三分少爷面子,不然真的就揪起来家法伺候了。宁毅远冷冷看他,话语里带着微微怒意:“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宁燃退一下软了,也不敢再骗他,只能低低如实说来:“儿子听说隔壁王尚书的庶子说,今年春日宴设宴在春台,身居后宫的九公主也会去听闻那九公主出落的惊艳,陛下还有意给那九公主物色驸马,儿子也想去,去表现一番罢了。但,但也确实想长长见识,好真的以后出去不丢侯府的脸。”
宁毅远表情略微松动,可宁烬却没那么好心情了,他厉光一转,方才宁燃言语间无不觊觎卫羡鹿,只觉他是想活够了,心里不知为何一阵烦闷。待到回到老院子后,他将佩剑往桌上一丢,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脑海里思索着都是哪些按在宁燃身上合适的北地军营里的刑具。
副将梁平远远在院子中瞧他身上散发的淡淡杀意,蓦然想起在战场上他杀红了眼时透出的狠劲,饶是他这种参军年数比他多的老将,也是一阵心惊。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刚刚从宫中送过来的帖子,不知怎的,脖子上冒起阵阵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