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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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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用膳过后,萧亦真正式踏入东宫随太子读书。太子邀他学习六艺中的“乐”“御”“射”“书”“数”,这其中太子尤善乐艺,琴艺了得,高山流水,怎奈萧亦真毫无兴致。他只钟情于学习“二艺”,那便是“御”和“射”。太子看出三弟对其他课业的敷衍,倒是没有放在心上,自从他目睹亦真驰骋马背的英姿,也就不再勉强弟弟坐在屋子里背书。

    萧亦真没有学过弓弩,闻听此艺,有心求学。可惜太子不善骑射,就将这个任务单独交给兵部都尉霍子初。霍将军武艺高强,最善弓箭,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当年云州之战,霍子初引一箭将那云州王毙命,从此得名神弓将军,真正是矢无虚发,百发百中。

    而武场之上的萧亦真精神焕发,绝对是个进步神速的好学生。霍将军口传心授,萧亦真当场就射出一支正中靶心的箭矢,引得将军叹道,“三皇子当世之才也!”武场之上只他二人,萧亦真骑着骏马,搭着弓弩,找回前所未有的痛快和自由,可惜那是转瞬即逝的欢乐,他听说一会儿陛下就要驾到,即刻从马上翻身而下,满脸不情愿,“陛下来此所为何事?”

    霍子初告诉他,陛下定期会带着五皇子来这里习武。五皇子可不得了,年纪刚十三,却力大无穷,已能拉开两石的弯弓。亦真闻言有些不服气,“让我也试试。”

    霍子初将弓弩交给三皇子。萧亦真气沉丹田,用尽力气,却难拨动弯弓,随后松了劲,额头汗水冒得凶。霍子初说道,“三皇子不知,这普通人最多不过能拉起一石的弓弩,两石的弓弩非常人所能驾驭。

    “那霍都尉能拉开多重的弓弩?”

    霍子初谦和笑道,“臣能使两石半的。”

    萧亦真自叹不如,随即听见门口通报,“陛下驾到——五皇子驾到——”

    武皇身着紫色罗衣,灰色布裤,脚蹬黑靴,步履匆匆来在了一排弓弩架前,瞥见两人只说了一句“免礼起身”,急着将两石的弯弓拿起来递给五皇子。萧亦增身着蓝色罗衣,脚踩黑色布鞋,站稳立定,端起弓弩,使力拉开。陛下随后走到身旁指点道,“你腰部要用力,不可将气力全部集中在臂膀。”萧亦增听着父皇的指教,气沉丹田,立腰发力。陛下很是满意,将箭矢搭上,随即冲着远处的靶子指道,“上次没能中靶是端弓不稳,今日再试一次,一定要将弓弩端住。”

    萧亦增微微点头,瞄准远处,稳住心神,轻轻一抬,箭矢如闪电划过,直奔靶心。陛下见状,哈哈大笑,握着儿子的手道,“好好好!果真是孺子可教!”萧亦增样貌身形本就和武皇最像,再加上天生神力,因此深得陛下恩宠。他的骑射武艺全由陛下亲自指教,这是其他皇子都不曾拥有的偏爱,就连太子也没能得到这等殊荣。

    萧亦真第一次见识弟弟的天赋,心中亦是钦佩。他想如果在南郡面对大胡子的人是亦增,大概无有可能落得下风。他望着认真执教的陛下还在给弟弟讲授力道,不自觉想起孟谦教他骑马挥剑的过往,心头又添哀伤,他冲着陛下施礼,落寞离开武场。霍子初凝望少年挺拔的背影,心道这是只璞玉啊,一经雕琢,必有翻云覆雨之势……

    “子初!”陛下的呼唤打断他的思量,“换一只弓弩。”

    太子正好来寻三弟回去读书,萧亦真抹着额头的热汗,心有不甘,“回太子,今日确实疲惫,可否免了读书?”

    太子到底不如陛下严苛,心肠一软,便应允了。

    亦真转身要走,却被太子留住,“不读书,也可随我回东宫喝杯茶啊。”

    太子诚意邀请,亦真不好拒绝,随他吃茶去了。

    两人刚到东宫,只听内侍来报,“回太子,二皇子恭候多时。”

    萧亦真第二次见到他的二哥却是全然不同的脸色。萧亦柏躬身施礼,笑意盈盈,“拜见太子。”

    亦真抬手对着二哥施礼。

    亦柏敷衍摆手,目光警惕打量亦真,看得亦真好生别扭。太子见状说道,“父皇命我教授三弟功课,而今他每日都在东宫读书。你有何事,但说无妨,毕竟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掩藏。”

    亦柏闻言,谦和点头,而后表明来意,“陛下召老四今夜觐见,臣弟怕他唐突失礼,触怒龙颜,特拜求太子前去说情。”

    太子疑惑,“老四还未面圣,你怎知他会触怒龙颜?”

    亦柏思量片刻,小心说道,“太子有所不知,刑部大牢关着一个云州来的僧人,陛下前些天有意召见,可老四又犯了倔劲儿,执意要审出个结果才准许御卫带走僧人……”

    亦真闻言就慌了神,那关在牢里的云州僧人必然是知南师傅。陛下为什么要召见他,亦真想不通,可他觉凶多吉少,不敢言声,小心听着。

    太子明白萧亦柏的担忧,他们兄弟二人一个娘肚子爬出来,自然手足情深。

    “你放心,今夜我自会去武清殿见机行事。”

    亦柏深知有太子求情,四弟一定安全,他安心不少,拜谢太子后离开东宫。

    待他走后,萧亦真央求道,“太子殿下,我也想同你一起去武清殿。”

    太子犹豫,“这……”

    “太子放心,我绝不会贸然开口,一切听由太子安排。”萧亦真再度相劝,“不过是兄弟有事,我也心忧。”

    太子见他如此重情谊,只好点头答应。

    夜幕降临,庭燎冉冉。

    武清殿的书房只有武皇和萧亦清父子二人,武皇倚在茶桌旁,端起清茶喝了一口,萧亦清站在对面低着头。

    “御坤剑的下落你查得如何?”

    “儿臣暗访许多地方,当前已将搜索范围集中在云州。”

    “云州?”陛下迟疑,“会藏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会。”萧亦清自信点头,那是他辛苦比对各种线索后得出的结论。

    “那杨生的儿女呢?”想起此事,武皇就觉得恼火,杨生那两个孩子就像人家蒸发一样没了踪迹。虽说如今的南郡不过一农耕之地,无有兵武,无有火器,可这祸根毕竟藏在外面十几年,若是在别处逮到兴风作浪的机会,一样会搅得朝廷不安。

    “回父皇,依目前的线索,他们藏身之处莫过于塞北,或者是云州!”萧亦清依旧实话实话,他调查许久,排除了南郡的可能性。

    “那封遗书呢?”

    “假的!”

    “何以见得?”陛下到底言归正传。

    萧亦清目光如炬,“先说杨生想要找人护送子嗣,绝不该选带着重兵的皇甫将军,那岂不是惹人注目打草惊蛇;再说这封遗书,既为遗书却还盖上南国印章,岂不是生怕他人发现不了护送子嗣的秘密,情理上说不通。证据上破绽更为明显,这封遗书外面附着的是萧庭常用的黄纸信封。可是据我所知,当年的旧朝南嘉因南国竹林繁茂,全部使用竹筒来封装信件,尤其是朝中书信,由最为珍贵的龙鳞竹制得的竹筒封装,又从哪里获取萧庭的信封来包装遗书?”

    武皇微微点头。

    “还有,我查到知南师傅在云州收到一封无名信件,信上言语隐晦,只道是南郡故友寻他,好生奇怪。依我看,这两封信件都很可疑,很可能出于同一个目的,那就是陷害知南师傅。”萧亦清讲得笃定,这是他多日调查严密推理的成果。

    武皇搁下茶杯,站起身来,“你讲得确实有理。罢了,你先回去吧。”

    “父皇难道不要问问是谁要害知南师傅?”萧亦清心急如焚,哪里肯走。

    武皇侧目,沉默片刻,萧亦清忍不住扭头面对父皇凌厉的目光,“父皇,此事我已查到了证据。”

    “谁?”

    “铁骑都督——慕千扈”萧亦清讲得字正腔圆。

    陛下坐回去,抬手揉揉太阳穴。萧亦清脸色微红,急着要道出他搜集的证据和线索,告诉父皇慕千扈的罪责。可惜,武皇倚着明黄色的靠背闭目,半晌无言,急得萧亦清几次咽回去证词。

    “慕都督为何要陷害一个远在云州的僧人呢。”武皇终于开口。

    “因为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僧人,他是皇甫将军,他不会对慕千扈血洗云州的罪行视而不见……”

    武皇起身,唤内侍给萧亦清端杯茶来,“你确认了,知南他冤枉?”

    萧亦清目光如炬,微微点头。

    “既然如此,无罪释放吧。”武皇轻声说了一句。

    “可慕千扈他捏造假证陷害知南,不可饶恕啊。还有,他妄杀云州无数……”萧亦清又准备拿出他的证词,武皇摆手道,“亦清,杨生的儿女还不知藏身何处,他们包藏祸心,作起乱来,江山无宁日。还有御坤剑要是落到北狄残部手里,边疆甚是危机。这桩桩件件都是关系社稷安危的要案,你要拎得清孰轻孰重。”

    “这些要案,亦清时时未曾耽误调查。可不能因为要案当头,就对其他罪行不管不问。既如此,云州渡桥的案子为何能判得下来呢?”

    “放肆!”武皇震怒,砸碎茶杯,书房里的内侍全部跪地。茶水迸溅到萧亦清青色的衣袍上,他小心掸去,抬头撞见父皇怒火燃烧的眼眸,垂下明眸,缓缓跪地。

    “云州渡桥坍塌,百姓丧命,水路瘫痪,科举延期,这么大的罪过难道不该判?”

    萧亦清面不改色,“父皇所言极是,有罪,当判!对他们如此,慕千扈亦当如此!”他讲得义正严词,有些话憋闷在心中许久,不吐不快。苏南、严商并不是云州渡桥的元凶,为何要因此案丧命,裴旻全权监修渡桥,为何却仍然安居高位。他坐在刑部最高的位置看得处处皆是昏暗不堪,而自己披着一袭官衣却仍然无可奈何,真相不能讲,谎言落纸张,哪里对得起牌匾之上的明镜高悬。

    亦清无力继续忍受此等煎熬,虽然他的二哥早就警告他不要再提苏南和严商,更不要再去父皇面前诉说慕千扈的罪过,那只会招灾惹祸。可他不能按照二哥的指示活着,不然终日为真相奔忙的意义何在,又如何对得起苏南的青睐和指教。

    “你不要太过自负骄纵!”武皇斥责道,“慕千扈在云州行事不当,已然罚了俸禄,案子告一段落。可你还纠结不放,难不成你从此以后就埋首清理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让杨生的儿女随意聚成气候,手握御坤剑与我萧庭抵抗?”

    “行事不当……他行事不当害得也是无数条人命啊!”萧亦清仍不低头,“外患应当谨慎,内忧若是放纵,比那御坤剑更为危险!”

    武皇失去耐心,刚要传旨。门外内侍忽然来报,“陛下,太子和三皇子求见!”

    “宣!”

    太子与亦真迈进书房,只见满地茶杯的碎片,还有跪在地上的内侍和亦清,就猜到方才陛下震怒。太子暗道二皇子果真是了解老四,他来得正是时候,“父皇,明日是太祖祭日,儿臣特来请命,想带着三弟去广济寺替太祖祈福。”

    武皇微微点头,未曾言语。他猜到太子的心意,挥手让众人起身。萧亦清站起身来,剑眉紧蹙,面色如水。

    “僧人知南无罪释放。”武皇挥手,“择日朕会亲自召见他。”

    太子看了亦清一眼,微微点头,意在提醒他赶紧领旨,不要再多话。

    萧亦清朝着太子微微施礼,而后领旨。

    “退下吧。”

    亦真听闻陛下释放知南,明日又能随太子出宫去广济寺,心中暗喜,走出书房望见月色,展出一张久违的笑脸,“多谢太子!”

    四皇子跟着拱手,“多谢太子解围!”他猜到这一定是二哥提前安排的救星,他这个二哥心思总是这么缜密。

    太子不以为意,扶起萧亦清,“老四,兄弟之间不必如此拘礼。”

    萧亦清长舒一口气,他觉得满心疲惫,比处理一夜的公务还要疲倦,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亦真望着那单薄的身影,隐约有一丝感同身受。他与太子告别后未往叔朗宫走,而是直接跟着老四去了季候宫。现在他大概明白为何当初见到四弟就觉得跟其他兄弟不同,原来他们都有一样格格不入的特质,只可惜四弟没有去过四季如夏的南郡。

    月至中庭,秦松还守在季候宫前厅等着四皇子,看见青色华服摇晃,急忙上前,“四皇子!”

    亦清无力多言,只是倚在屏风前的藤椅上闭目。

    秦松见状,知道他这一晚定是艰难过关,咽下要汇报的线索和公案,只说一句四皇子好生歇息,转身离开,在季候宫门前撞见匆匆赶来的三皇子。萧亦真正捂住要通报的奴才的嘴巴,小声念叨一句“嘘”,我不需要通报!

    秦松不明所以,仍不忘同皇子施礼,亦真赶忙上前扶他起身,“方才四弟脸色疲倦,我来看看他!”

    秦松点头,“多谢三皇子挂念,四皇子他歇息了。”

    “三皇子驾到!”内侍可不敢耽误工作,一声通报喊得响亮。

    亦真无奈扭头望着垂首听命的内侍,“告诉你们别喊的!”

    小福子上前解释,“回主子,宫内规矩,未按时通报的奴才要受罚!”

    亦真叹气,“喊吧,喊吧,我一不留神就会害了你们!”

    秦松觉得这个三皇子也是满脑子奇思妙想,或许他的主子终于遇见个合得来的兄弟,念及此处,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施礼同皇子道别。

    萧亦清被一声通报惊醒,他睁开眼睛,从藤椅上起身,整理青衫间的衣带。

    三皇子此时已迈入正厅,望见慵懒的四弟,反倒放下心来。

    “不用拜见我……”他预先免礼,“只有你我二人而已,千万莫再拘礼!”

    萧亦清点头道谢。

    “多谢你救了知南师傅!”亦真叹道。

    萧亦清迟疑,随即想起知南在南郡被捕,大概明白那时他已与三哥相识,“三哥言重了。这是我该做的分内之事。”

    “四弟,我有事相求!”月光下,少年怀揣着所有希望。

    “但说无妨!”一样的星目炯炯,青衫挥袖,四方内侍燃起庭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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