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花难求
她就一直往前走,漫无目的地走,光影渐冷双眸。正是夜深灯浅,楼高难遇卿面,唯余桥下流水,斜映半缕残月。
得走得快一点,得往人多的地方走,得抢时间,等不及夜空彻底黑暗。这他乡繁华,与她有仇。因她是个柔弱女子,无依无靠,便是最亮眼的人民币。
直至走到来处,眼前又是人民广场,她发现啊,她住的地方虽然邋里邋遢,排泄物堆得无处落脚,可交通便利,四通八达。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以前…
她也不需要它啊…所以,她将它轻易地忽视了,忽视地心安理得。
桥这边是贫民窟,桥那边是销金窟。一架长长的桥将彼此连接,一处销魂,血□□融,谁说天堂地狱不容?真是无知浅薄,亦或烂漫天真,一如初来乍到的她。而今,已冷了甜笑。
不知已行至何方,一心渐随夜长。突然就觉得很无力,很无力…走得太累了,得不到一丝依靠。一丝依靠,容她垂首浅合双眸…
她累得蹲下身子,长桥尽头,她抱膝独眠。只闻冷风幽咽,木叶飒飒。她就这么抱着自己,幕天席地地浅浅入眠。
直至——
“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蹲在外面?天这么黑,警察叔叔都下班了,你不怕有危险吗?”随之喷洒而来一股酒气,残烟半卷酸臭气息,渐生霉腐,他这是多少天没洗澡了?比她更像流浪狗,却对她说,“快回家吧。”
她把臂弯围得严丝合缝,不透光丝。不欲见人,也不愿叫人瞧见,她自己给自己的家,才算安全。然后,伸手去够裤兜里的手机,摸着了,她熟练地点开110,前后不到半分钟。
——日久天长的,被逼成了天性。而这份天性,却一眼死于他们的江湖老道。
随即,脖子上一层寒华,男人低呵道,“别动。”接来便是男人臭哄哄的嘴,死蛇一样发烂,无处埋藏,偏要烂在她身上,“小妹妹,我们不杀人,你乖一点,乖乖地叫声哥哥,跟哥哥回家好吗?”
死到临头,她死不认命,“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犯法的?”男人埋在她肩窝,深嗅一餐异性荷尔蒙,增饥添渴,“法律是管老实人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哪怕心脏狂跳,都挤到嗓子眼了,她还是得镇静,低沉着问一句,“你不怕进去?”男人来了一句,“人生就是监狱。走哪算哪,有什么怕不怕的!”
人生?啊??!
一个亡命徒跟她谈人生?她就跟他谈一谈人生,来——死也要死得明白!
“是呀,走哪算哪。反正最后都是一地泥巴,被风扬了,被虫蛀了。”刀子又逼近一寸,已勒入肌肤。火烧一般的疼意,全集中在一根线上,叫她胆战心惊,逼得呼吸也止,若,一下失足,摔进万丈深渊。魂归何处?她深吸一口气,紧缩瘦小的身子,叹,“这么辛苦的算计,苟且着不安…又为的什么?我不是很懂。大哥哥,你能告诉我吗?”
男人不上套,黏糊糊的口涎流了她一身,这新买的衣服她还没看够眼,她只模糊地记得,裙子是天空的幽蓝,无边宽广,宁静深邃,一望失魂。叫人心向往之,它却是用来装刽子手的口水?
她已无处可逃,沉默受之。
男人理所当然一句,“小妹妹不懂没关系。等我们的车来了,哥哥会告诉你…呃!”
天地一静,风在山头畏畏缩缩。
似有什么轰然倒塌,回头再一见,生命是浮浪,潮汐退却,不如荒草。
男人死了,死在她脚边。
她才看清楚男人的脸,骨骼方正,浓眉塌鼻,唇瓣宽而厚,肌肉健硕,正是天生的杀手,王者脚下的骨灰。死不瞑目,还死死瞪着遥远的前方。
一片黑暗,深不见底。
空闻一缕足音,一步,两步…踏着对生命的冷漠,闲庭信步,恍如月下相思,一哂凄然,“小美人,又见面了。”
顺着回音去寻,几番兜兜转转之间,一株海棠树下,花已谢,叶成荫,月光下的人世间,斑驳了时空。男人一身黑色西装,深邃无边,宛如寂夜。再一笑,又如清泉,“吓着你了?”
真叫人恍惚。
那男人多么的难以捉摸,制造一具尸体,拂开一片落叶,他似不知道这二者的区别。
叫她一双眸光该如何安放?却不觉,血映朝霞,再回神,男人已停在身侧,极其温文尔雅地接过她的手机,他给的苹果。轻轻点了点,一笑,似有深情?不敢置信…他却说,“走吧,我的小美人。再晚了,会有麻烦。”
他还知道会有麻烦?
桥上青山已远,高楼耸立,早已不识天地,耳畔水流淙淙,替他一再问询,“你杀人了?”男人不疾不徐,勾唇一笑,“你不希望他死?”
他们一起靠在桥头,好似多亲密一般。可她依然蹲着,一块冷石,不求相依,只轻蔑十足地乜一眼死尸,“他死不死的都跟我没关系,只是别给我带来麻烦,仅此而已。”
随后艰难起身,想要逃离。说是不在意,一双腿却冷得发颤,冷似一堆冰渣滓,破碎不堪,也要撑起一颗沉重的心房。
她起身。
突——又一次摔落。
终究是怕的。
而这一次,她差点摔在死人身上。男人手疾眼快,一把捞过她,大步流星地背离曙光。眼前犹陷黑夜,不知车流疲倦,踱步掉入奔忙的轮回。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远远瞧来,似在寻觅,凑近再看,已是一双双无神的瞳眸,恰逢黎明。以为的人生,不过一场自欺欺人。空花幻影。
—人生就是监狱—人是死了,死人的话语却如魔咒一般,如影随形,正在吞噬街上的每一寸生命。
天亮了,她看着阴沉沉的墨云,六月的天气,荒谬又多情。
乍见男人,他已褪去一身西服,换上一身灰蓝的休闲套装,站在床边,用一条白毛巾拢她湿润的碎发,一边询问,“还没缓过神来?”
收拾心情,第一句问的是,“警察会不会找上我?”男人似乎心情,一字一字,答得清晰肯定,“小美人,他可经不起查。没人会帮他报警的。这个放心。”
“警察会不会找上我!!!”她一把抓住男人的手,余惊不散。才发现,在男人琉璃般的眸子里,正有一只小鹿,被困火海。美得珠露渐晞,蝶翼渐枯。若是一个正常男人,一定会心碎。
可这男人不按套路来,突然俯身一吻,二人唇瓣相贴一瞬,微光渐灭,她猛地把男人推开,“你发什么神经!什么时候了,啊?!”
男人从容笑着,第一次被人拒绝,无伤大雅,从容依旧。只是嘴里没德,不用动手动脚的,三言两语的淡漠,已足够吓死人,“你做我的□□,我帮你应付警察。真心话。不逗你玩。”
呵呵,她可算知道这男人是个什么货色了。斯文败类。她冲败类冷眉一挑,唇角微掀,“先生,杀人的是你,我是受害者。我好心好意关心你,你不领情,那我看,咱们还是一起去橘子里走一趟吧。”
男人又是微笑,他真的很爱笑,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他一笑,浮生怜云影,长风留行客。有毒——她大骂,“你笑什么笑?还笑!你杀人了你知道吗?!”
却难掩心跳。
一切都晚了…
昨天晚上,她应该让手机破了,坏了,不要了。她应该容许路途坎坷,容许天气阴晴不定…她会找不着家人,她会露宿街头…如此种种,也好过在男人身边,时时刻刻胆战心惊。
男人就坐在她身边,紧紧挨着,问她,好似情人呓语,“小美人,你说在这个法治社会,谁能有资格随身携带凶刃枪支?既然敢带着,还敢使用了,会有谁在乎去哪里落脚吗?”
她惊悚,机械一般运转大脑,“你跟他们是一伙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男人点头笑纳,“这世上,飞禽走兽,来去人流,若真要较真,只怕没几个你所谓的好东西。”又郑重许诺,“小美人,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最起码,他们不应该跟我站在同一高度。”
还坏出高度来了!可她还只能忍!
“我要走了,衣服手机都还给你,手机卡我带走。多谢你好心搭救,后会有期。”正是说着,她一边换下身上的浴袍,又翻出自己的体恤牛仔,不躲避,就挡着男人的面换。她也快,三两下便套好了,“别来找我。”
为什么不躲避?
是男人帮她洗的澡,一寸一寸,洗得仔细,一遍一遍,洗得温水渐凉,温水又冷,温水又冰…多少遍了?她早已经被男人看得彻底,躲什么呢?她认栽。
终于搭上大门的手,感觉似触生机,也许春已远,秋渐临。可天大地大的,她若自由,定能拾起春风。
身后突然滑落一句,“小美人,送出去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你不愿意留下,我不强求。你走吧,把东西也拿走。”
他明明还在笑,笑得依旧从容。为什么?她竟然听出悲伤?丢了所爱的悲伤,一滴泉,在流失月光,说着不挽留,不愿送别,也不求归期。
这份小心翼翼,滴碎在光影里,一字一顿,让她走得沉默失落。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脸,啪啪—击出脆亮的声响,她需要自己清醒。她不知疼意。
一脸的湿滑柔软,会让她误以为是缱绻,转眼间,复没入尘埃,她该如何走完长街?走入人流,复见人影斑驳,一叶凋零。
那一日,她十八岁的夏夜悠长悠长,似比一生长。她倏地抬头,见天空晦暗,一滴泪一般,欲坠还悬,天空的阴晴在呼吸间,在生死里飘荡。
等着雨落。
贫民窟她是回不去了,这里呢?销金窟呢?会是她待的地方吗?若不能,又该去何处安家?
转念又想,正因无处容身,便随处可以为家。不防赌一把!
第一件事,她要找一份工作,把温饱先解决了。不吃饱饭没力气,没力气,那遇见什么事,都是糟心事。
街上贴了招工广告,她便一家一家打电话,终于有一家接通了,她兴奋,遇见绿洲的小骆驼,欢呼,“喂?您那儿招工吗?”
那头问她,“是的,招工。请问你的学历和专业?”一瞬落魄,她瘪瘪嘴,回得艰难,“初中毕业了,完成了义务教育。会做服装。”
手机那边停顿一瞬,再回言,声音冷得吓死人,“不好意思,可能我们的工作,不太适合你。”一阵盲音,嘟嘟嘟…一直抖呀抖,在她耳内震荡不堪,将她震碎,无助的身子也随之一直抖,一直抖,无能地轻轻唤一声,“喂?”
无人回应。
没关系,身为尘埃,便有尘埃的好处。随风飞扬,随处遭人嫌弃,随时不离不弃。痴恋流水无情。
又打通了一个电话,而这一次,她不是找跟自己技能相关的职业,是遇见什么,都要去尝试。
她烂漫一笑,“喂,您好。请问您那里招工吗?”她好热情,“是的。我们前台姑娘刚回老家结婚了,正缺人呢。”
六一儿童节…确实是结婚高峰期。
她一一询问,“嗯,这个我有经验,以前在宾馆里上过半年班。您看我适合吗?”宾馆里上班…自然是坑人的话。她骗得这么心安理得,不为别的,她想生活。
那边连连应声,“那当然最好。您现在有时间吗?我们当面谈一谈吧?”转而是她拉长了声音,故作深沉,“嗯——现在啊?有点为难。”
那头无限包容,“那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这份工作…似乎,有问题。可她更怕这份机会易逝,几番犹豫下,终不得不磨磨蹭蹭着答,“那晚上过去好吗?我跟工厂还有点账没结清。”
果然,那边点头哈腰,“好的好的,晚上记得过来。我们也是晚上的班,正合适的。”
询问过地址,那边咪咪笑,“小姐,等您来。”
终于把电话挂断。
此时一日已去了大半,她摸了手机一瞧,1505,错过了正午,一天没吃饭了。肚子瘪得如烧饼,难留几点空气。身边一排排鲜艳的店面,为她架起虹桥,接她来去如风。
她飘进一家面馆,点了一碗清汤面。
等了很久,面一直未来,直至街上行人涌起,绿荫如墨。她望见娑婆梦影,滴落檐角化烟雨,痴望人回,人却入昏黄,转梦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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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那句话的人我让他死了
这就是一本网文,有时间就看,没时间就丢,没必要上纲上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