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兰
他们一早背转身去,哪用得着主人吩咐?
…嗯,主人。甘愿为奴,温柔奴役,这里没有身不由己,镜里清澈,也似倒影着恬静。
直到此刻,她才相信男人没把她找错。照片上交缠的躯体,她一眼认出那女孩。那双眼睛,似从电脑屏幕里穿越而来,歇在她脸上,与她一般无二,如夜凄冷。是一段前世今生,而尘缘已断。
她只是看着那男孩子,久久沉默。如果他们真有前缘,她怎会一忘清净?她是病了,可到底没傻,“怎么会…先生,你们那时候多大啊?”见是一影痴迷,留在男人唇边,“我十八,你十六。实岁。”
实岁她也听得心惊!
恨不得撕了那不堪的画面,把那照片里的女孩提溜出来,骂一顿打一顿,最好送她进去!
寡廉鲜耻,死不足惜…她好像在骂自己…
然而话到嘴边,只余下淡淡的怨怼,流光一样清浅—啪—一巴掌拂去,替那女孩还了男人半生,“她疯了,你也陪她疯?”她没打疼,她知道。可男人却捂着脸,孩子一样委屈,泫然欲泣,“老婆,我没疯,你也没疯。是你把我忘了,是你不对…”
—不对—没了尾音,她已经跑上楼梯,转入房间,把门反锁。由着男人在后面敲门懊悔,“老婆,你听我说完。”
她不听。
转头就听见男人低声吩咐,“去拿房门钥匙。”
她抱着膝盖,看窗外一株红山茶,轻诉诀别,落尽黄昏不见月,云层已暗。男人说她忘了他,可看过了那些照片,她没觉得自己不对。那一年的秋天,她掉进遗忘,已眠入月圆,不知悲欢。
……嗯?她怎么会以为她是那女孩?她生什么气?她给了自己一个白眼——真的是!门外,花奴淡漠的声音,飘转灯影,尽管舍弃自己去追逐,依旧是空无。她轻轻地说,“先生,夫人应该忘了你。”
花奴递给男人一把钥匙,面上恭敬,“先生,给。”她不似月奴,她的心向着风,今日大寒,朔风僵冷了昏黄的光影。
她看着一无所有的长空,蓝入灰暗,逼她落魄无依。只这一个男人,来将她苦寻,为她一人,送上温暖的怀抱。她以为的家,错把雪当成盐,喂她一身孤冷,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她呆滞,遥想夜空。
而此刻她又一次嫌弃他,一把推开了男人,“滚开!”人家不滚,“老婆,你以前舍不得打我的,更没叫我滚过。”她怒视男人,“那是她傻,我不傻!你给我滚。”只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一点一点凑近,让她辨不清是梦里的微风,或是灯下的叶影,模糊了心田,渐不知人间。只懂痴缠,“老婆,我想你了。”
他想她了,那天考试,她一天没来面馆了。他去找她,去那湖畔的旧屋前,只求遥遥望她一眼,只是朦胧一影,也可知足,他的心为月圆。
却见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她身边,对她微笑,那笑真恶心——把心糊上地沟油,被风干了,又会招惹飞虫。
他若是她,一定把那男的塞进地下,送他去他的来处。那男的冲旧屋挥挥手,那一瞬,他见落叶倾倒夜幕,将一轮月,照在男孩肩头,怜惜无限,“音音,来看看我的画。”
她推门而出,踏着他一缕平凡的音线,从容随意,一语温柔,“来了。”真似一对良缘,两小无嫌猜。
站在墙角的他,缓缓合眸,忍!
秋风渐冷,淌过身上似有遗踪,一颗一颗的,珠泪一般滴落。滴在耳畔一语凉薄,因为她说,“徐行,很好看。你的画画天赋很好,这画能送我吗?”徐行挠挠头,把呆萌撒尽,才点点头,“嗯。你喜欢就好,我还怕你们理科生会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呢。”
他把耳朵也合上,由着秋风冷寂,砸碎一颗澹澹的远星,由着一抹云影,四散飞溅—忍—
她还要说,“不会。徐行,考一天试了,我先睡会儿,你也去画室吧,别等你老师到处找你。”她还要送徐行离开,他看着她在香樟树下,接了满树落叶,铺开软床,勾魂一笑,她还想为那男的独守空房?
一棵芽儿蹿出淤泥,虽则柔软,犹带锋芒,让他知道了取舍别离。他傻傻站在墙脚,直至那男的从身边走过,擦肩一瞬,听他突然发问,“同学?你也是一中的?住在这一片吗?”
他没理他。
他可不是—音音—见了男的就走不动路。
而被人世所爱的他,却有一双乌青的眼,赐他慌张。他忙脱下自己的外衣,一件一件丢在床上。把只剩下内…的自己,宛如人世间唯一一盏灯火,灵巧的溜进她怀里。
真冷—她的被窝真冷,她身上一点光和热都散得干净,真冷…她似一个被遗弃的人,为着什么而活?她没想通,她把自己冻在霜冬里,独自徘徊。
他只是紧紧缠住她,在每一寸肌肤里。手扣在十指间,脚挽在温暖的巢穴。她身上淡淡的微光,月下清冷,他把自己点燃抟起烟花千束。
门口站着的人惊得眼眸颤抖,“你—”男孩已经冲了进来,想把他拉开。他正咬着她的唇,渡送暖流,“我们一早就有夫妻之实,同学,你管不着。别来烦她。”徐行能听他的疯话就见了鬼了!强行拿出手机,最后威胁一句,“同学,你也是学生,我不想毁你前途。你放开她。”
他心里一通鄙视男孩——懒得理他。只拉着她的手,问睡梦中的女孩,“宝宝,不生气了,老公来接你回家了。不气了,跟老公回家了,你让我跪搓衣板都行。宝宝,你不理我…”
正当徐行打通电话时,幽寂的房间里落叶翩翩,不知昼夜不知羞耻地乱舞,突然一声娇软,触动湖水泛滥,“不要,老公,疼…”
徐行走了,再没出现过。
而男人从她身下抬起头,晚风一般,吹拂而上,拂入她一双潋滟的眸,悄悄拂入耳廓,“老婆,疼不疼?”不是疼,是…很痒。想起那一片夜下湖水,空无一物,无所依托,便觉残月偷偷落泪,滴碎了湖心。
她又不好意思问男人要,只得发问,“她怎么会那样叫你?她不是不记得你吗?”却有一只温柔的大手,掌心粗糙,似一枝出芽的柳藤,心有幽怨,为挽她缠绵。一路下行,“老婆,我难受,你不帮我,我也不管你了。”
她暗翻白眼,对男人一通鄙弃——这时候知道矜持了?现在才知道矜持了?!啊?!!
再不理他了。她猛地翻过身去,远离男人,然后…身子黏丝不断,她移一寸,男人便随一路。像风逐云去,天堂一抹晶莹清亮。一路软进心窗,使她飘飘欲仙。他听见一声轻佻的笑,“我的乖宝宝,老公从第一天见你,就摸进你房间里去了。”
听得她想骂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却有一双手,怜她柔软,极力克制。而身子在这样的揉捏中,愿作流泉。不甘心—还是要骂他的…“你…不要脸…”男人已噙了她的唇,“老婆,你身上哪一处没被我嚼烂?”
他就着环抱的姿势,忍不住进入她。这一瞬的疼痛…还是疼,轻软的疼意掀起一层朦胧的纱幔,将他们相连的躯体萦绕。拢一室粉嫩的光影,痴痴傻傻的,犹在回味着才落的晚霞。
窗外冷风,帘内春光。这般的不能交融,一切却又甘愿神魂颠倒,晃动沉沦,直至完美融合。房间里不断回荡着男人的胡言,“老婆…音音…我的乖宝宝…给老公生个孩子…老公疼…”
她已经忘了今天什么日子,只是迷迷糊糊的记忆里,似有一段剪影,黄昏落尽,她一直守着……为着什么痴想…
那一日,天空冷得激情退缩,她又一次坐在窗下,眼眸呆滞。黑板上的知识点,她匆匆一扫,就觉得无聊。她在兰充日日夜夜的教育下,再继续听这样的课,有些浪费时间。
可她还是三好学生,为了听老师讲课,拿出一本书,上面写着—兰充—为他,她在封页上描出几笔兰,一叶长,二叶短,三叶有交叉…
学着他的笔触,画得柔韧。
她听着好笑,揪着男人那浓厚的眉毛,质问他,“你怎么用她的视角讲起来了?”男人凑过来,又想亲她,她不依,把脑袋一歪,正对一窗暖阳,风摇花落,红梅次第而来。帘幕羞涩。她一双手勾起依偎。男人贴了过来,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老婆,是你告诉我的。我喜欢你画兰花,所以这事得说得仔细一点。”
她又奇怪了,“她怎么会画兰花?”男人不情不愿,撇撇嘴,“徐行教的。”为了挽回他那不值钱的面子,他一脸欣慰地问,“老婆,你说你是不是一早暗恋我了?不好意思说!怎么徐行不教你别的,偏教你画兰?”
她不愿顺他的意,“徐行教了她许多,只是偏巧你姓兰,跟兰花配上了而已。”这屋里没人,又听男人呼吸沉重,“老婆,你记起我来了…”忙推开男人,一脸为他好,“不是。先生,你不能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的…”
男人失魂落魄,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老婆,我在你心里这么没用…你就安慰我一下嘛…”说着一只手箍着她的腰,一只手小草一般,依附温暖而来,牵扯不清是男人炙热的吻,不知羞耻的…舔…舔舐,吮吸…
终于一株幽兰画完了,她翻过一页,开始刷题!突然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道,“音音,对不起,我从小无父无母,是继父把我养大的。没感受过爱,所以心理有些扭曲。我很珍惜你,不愿失去你这个朋友。你…你还愿意要我吗?”
???
无父无母,又哪里来的继父?
她被颜晴说得糊涂,可到底没有深究。她们只是朋友…确切一点,她们只是同学。她无权过问太多,只在纸条下面答复一句,“当然。颜晴,等明年开春,我介绍兰充给你正式认识吧。你会喜欢他的。”
她把纸条搁在桌子中间,等颜晴来取。等来一只肥胖的手,低声吼道,“你们两个,下课来办公室一趟。”把她吓得背后冷汗涔涔,以为今天开了空调,以为…她还在病中。
以为余光里一瞥,颜晴的笑,犹在梦中。不那么真实。依旧拢烟。湖水沉默,一直送她上了五楼。却突然转身,班主任凶戾呵斥一般吩咐道,“颜晴,去楼下请兰充学长。”
她才知道,原来一天只见一次的班主任,整天整夜站在廊上,对窗观望。颜晴被他支走了,天地一空,她便漂浮,多怕一下失足,摔下楼梯,摔下五楼。
班主任就问她,“身体好些了?”她才从医院出来没两天,身体瘦弱,有点像是枯叶颤抖,只是小脸胀红,灼烧了灯盏,多少有了些绚烂,“好…好些了。谢谢老师关心。”
班主任又问,“最近进步很大,压力还大吗?”这话一出,又往她衣服里倒了水泥,阴风阵阵的,风干了身上的水分,冷得僵硬。
而这时,教室的大门被敲响,轻软如烟,仿佛那门一开,便碎在桌椅下,寻不见尸骨,“老师,对不起,我有事需要请教。”
老师停了思绪,他却没停,摸出书本继续昨晚的研究。突然一声尖叫,“兰充,找你的。”
她见他走了进来,在此刻,却本能的想躲—她一动身子,便轻易瞥见班主任那阴鸷的目光。一阵恶寒,足够让这一双脚渐生冰寒。
被逼着木讷,傻傻站着,瞧他对班主任微微鞠躬,“理事。”然后一张纸条递了过来,随来一声问,“兰充,你来解释。”
他接过,仔细研究许久,不忍直言。还是得说,“理事,上面一排字看懂了。下面一排不太懂。这字…有点丑。”班主任冲她昂首,“你,给学长念一遍你写的。”
她侧过身子,接过字条,在触碰他的手指那一刻,被他勾搭了一下,有意无意,全凭他的心情。
她一字一句念着,惹来一声轻笑,“学妹,我只是无心中捡到了生病的你,怕你被老师责怪,才帮你补习的。可我很忙的,哪能天天帮你补习,又帮你朋友补习?这样的大话,以后少说一点吧。姑娘家家的,影响多不好。”
她的小脸落了霞光,射在他眸心,惹来夜沉沦,思念相依。才听见她回一句,“老师,对不起,是我自视过高了。不该总是烦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