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霜花残 > 往事已成泥泞

往事已成泥泞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人群散去,他开始收拾残局。他的动作很快,熟练了十多年。独独留下了账台上的青花瓷碗,上面印了幽兰,让他想起一痕残月,山中幽谷。剜了他半边心房,追去云天。

    今天日光太烈,又遇灯盏孤绝,他被囚困桌边,提笔摹着空洞的思念。又是一页灰暗,给他残破。

    突然凑上来一张脸,明眸善睐,朱颜犹在。还似少女般烂漫如花,惹人生怜爱。如果…她不开口说话,“先生,这碗面放这里可以吗?”实在看这个人心烦,恨不得给她一巴掌,他没好气,“这面我吃不下,你自己吃吧。别来烦我。”

    妈妈把面碗当啷一下丢在他手边,扒拉他耳朵。他真烦—偏头躲她。而她却问,“儿子儿子,那姑娘美吗?”他说了一句违心话,声音低徊,“这里的姑娘都美,你问哪个?”

    妈妈又绕了他一圈,坐在他身边的空位上,掰过他的脸。因为她,让他一夜失神茫然,轻易的被妈妈扭了脖子,逼他看一张看腻了的黄脸,“儿子,妈妈认准她做儿媳妇了,赶紧把人给我追回来!”

    她对着妆台镜,天地虽然宽广,却被男人占据了所有,成了走过发的光阴。她只见他一双手为她梳妆,为她淌入晨间的微光。一面镜子,照见两颗心,苍白了你我之间的距离。

    听着他讲故事,突然就觉得好笑,她也真的笑了出来,就问男人,“你妈妈的教育方式真是特别哦。别人家孩子,都到了高二了,不是被逼着看书,就是被逼着补习。她真不怕你因为追姑娘,学习一落千丈了?”

    她就看着男人温柔如旧,只是眸中一抹微凉,犹迷在秋冬,“她从来不管我学习。我考0分回家,她都是照样笑嘻嘻的。”她不再问那位妈妈,问不得。

    只在心里思辨来思辨去,心里疑虑犹深,却还是不知那位妈妈是哪国人。

    她盯着如云般温柔的镜子,幻化一双人影,昼夜不离。清晰可见男人立体的骨相,深邃的眼眶,倒真有几分混血的感觉。

    嗯,她暗自点头,这就解释得通了。

    可男人突然来一句,“宝宝,不是你想的的那样。”他…看没看她?只见他细细数她的青丝,表情如梦,盼落在青丝里的缠绵,能有更多的未眠。她不太明白他,“我想的那样?你知道?”

    他似寻常模样,“从前就知道,一直都知道。只要是你。”惹她回怼一句,“先生,你自恋过头了。”

    男人却包容她。她看着镜子里的人,眉心舒展,缓缓地垂下呢喃,“妈妈自己就不学好。读书,写字,弹钢琴…她从来敷衍,家里几个姨娘舅舅,就数妈妈最废物。她不要求自己,也不会来要求我。”

    哈哈哈,头一次听说有这种妈妈,可爱的似个不会长大的小孩子,一个孩子,却教养出了男人的坚韧。因为温柔。他的心因为这份可爱,软化了人世的疮疤。照进来的日影,清透微凉,洇染烟泪。

    她痴迷入神,不知道一双手将她环抱,掌心交搭穿插,贴她的腰腹,一声愿,“老婆,你说咱们的小宝宝,以后会不会跟妈妈一个样?”

    “小宝宝?”她陷入迷途,眼前一片苍白,来去的人,耳语着冰霜。似听见一句清冷,划开浓雾,“让一让,麻烦你们让一让。”她在一个柔软的怀抱,一个…比妈妈还柔软的怀抱,沉沉睡去,再无天明。

    她猛地推开男人,发疯一样乱吼,“滚开!我不要小宝宝,你滚开——”她很努力地推开男人。可是,她推不开…男人双手紧紧箍着她,似是荆棘幽谷。可她不是风。只等他思念的一吻,寄予痛心,“宝宝,是我,兰充。宝宝,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是兰充…”

    兰充。那是谁?她心里古井无波,落叶翩翩,刺痛平静的云影,满心苍老,已随风入冬。她看不见兰,她从未见过兰。她问自己,“兰充?那是什么?”

    男人与她厮磨,洒下点点潮湿的心迹,他愿为她破碎成雨,“老婆,兰充是你老公,是唯一一个可以亲你的人。”

    “老公?”她不懂,问提问题的人,“那是什么呢?”

    却有一语如烟,漫入心田,“老公,就是每天为你梳头,为你穿衣,喂你吃饭的人。不管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你会是我的宝宝。老公护你一生,许你来世。”她听不见花开,只寻见了枯叶,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有些泥泞,却无云踪。便如此,清晰的倒影出一张伤疤脸。她只是觉得那张脸很苦,苦似今生。不知由来。

    她就问他,“先生,你哭了…”随后,镜子里那双清圆的眸,缓缓淌出月华,枯枝映雪,好不凄凉。她再一次瞧清楚了男人,他却在为她流泪。

    肌肤里却落了种子,根系延展,似有千千结,盘起相逢,重开相守。而他为她寻梦,“嗯。有点丑,你不爱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就松开了她,似一盏灯灭,高挑的背影拾起长夜,冷了悲痛。

    她去追了他,“先生,”她不愿见那抹背影凋谢,不愿见枯竭。她要去追他。拥抱这背影,他还在,虽然消瘦,他还在,还在教她呢喃,“对不起,我…我好像真的有病…你别跟我计较…好吗?”

    男人在她怀里转身,委屈巴巴地嘟着嘴,“你把我惹哭了,要你给我擦眼泪。”惹她满脸潮红,这人怎么跟个孩子一样?让人无奈。她一双手捧起这张脸,拇指由内而外,流散温暖,“好了吧?”

    见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抱她回床榻。

    灯下孤影,心渐苍白。

    他拍开妈妈的手,继续写着永远写不完的卷子,照旧寒碜妈妈,“你烦不烦呐。要追你自己去追,我要读书。别来吵我。”妈妈掐着他的脸,一上一下,一字一顿,“你—敢—说—一—句—你—不—喜—欢—她—”

    怎敢呢?说一句—不喜欢—他怕长夜无边,他怕孤灯也远,他怕辗转无眠,怕…湖水枯竭。

    可他抬头巡视这间面馆,桌椅老旧发黄,空调积尘颓丧,面砖灰蓝幽寂…这样的色调,畏缩了一颗青涩的心,转入深秋。见,琉璃门外落叶如雪,浓荫下,连累了心底一身纯洁。

    他坚定而卑微,“我不想她跟着我受苦,我要努力读书。”却不想,得妈妈一巴掌过来,砸在脑袋上,痛倒是不痛,只是有一阵眩晕之感,不断回荡着一句,“等你读出书来,她早给别人抢走了!蠢猪一样,笨!”

    因为这句话,他忐忑难安,车流淙淙,随风渐入昏黄境。只影孤单,青衫难成衣。他就一直望着天空,那天晚上,秋月渐圆,快十五了,他第一次仰望中秋。

    可她还是来了,抱着一卷书,就站在他面前,清冷一笑,单薄的身子渐融秋风,“先生,一碗青菜拉面。谢谢。”他坐在桌前,猛地把头低下,大喊一声,“妈—青菜拉面。”

    他余光里,是她飘摇的影,轻轻一颤。而他呆坐人海,弃了一节魂魄,也不敢去打捞一轮被湖水揉皱的月。他吓着她了,他留她一抹渐行渐远的影,染透薄烟。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起身…厚重的大理石桌下,是他难解的欲念。他又怕吓得她再也不来…可他要她来啊…他要时时刻刻见着她,听她一语,哪怕一语冰霜。

    他要她呀。

    他把她压在身下,难止的欲望逼他疯魔,却为她一眼温柔,他忍得心碎。他轻轻地吻她,又说着浓浓的幽怨,“老婆,你坏…第一天见你就要被你折磨…”

    她的手搭在男人肩头,想推拒他。她没想到,只一开口,声音便软成泥潭,近乎求爱,“你轻点…疼…”

    男人果真听话,慢了下来,连带着炙热的吻,也软成温柔的夜。潮湿的叶,落在水泥地面,堵塞行人急切的心绪。

    幽邃的小径上,是她瘦影一痕,再无他人。他看着她背上的书包,大得将她包裹,他离她遥远,只觉得她可爱得似一个蚕蛹。她却一步一步走得极是从容,不求化蝶,愿为叶飘零。

    拂开灯影,她止步。他跟在她的身后,一下子就跳出了心房,惊得呼吸困难,还滞留着秋寒。他不敢上前半步,就傻傻的似一棵柏,僵冷高傲,只为逃避自己青涩的心灵。

    他就站着,站着…站成了守候。求她一眼回眸,回眸一见他的思念。而她的声线,依旧清冷如月,只是心境已变,温柔已似梦语,“先生,回去吧。今天的太阳是烈了一点,可是明天早起,会有清风。如果夜里难眠,天心的月亮渐渐地圆,你数一数心里的期盼,日子也就不难熬了。我身上没有钱,只会给先生招来麻烦。请你回去吧。”

    他那时候只想求她清冷不变,依旧冷得叫人却步,只敢偷偷企盼…暗自念想。那他回了家,回了那盏清橙的灯下,也就不会□□焚身,心受煎熬了。

    他坐在书桌前,翻了一页花间集——这书…有些无聊…也许是不适合男孩子看的缘故…但却合适消减□□。

    他看了一页幽兰插图,兰叶缱绻,湖石幽婉,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想起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从未牵过谁的手…她的手会是和他一样粗糙?会似柔荑?

    ……他不要她的手跟他一样粗糙,他要读书!

    窗沿拂入一丝凉风,把他的倦意惊散。他摸出手机一看,凌晨五点。这点该起床收拾家里,他把书卷随意折叠,合上一夜的无眠。

    阳台上,凉风吹来一缕青丝,似一抹烟水墨画,空灵了一颗凡心,身已飘然。他飘了近前,又敲了敲玻璃门框,“妈,你怎么起这么早?”

    回眸而来一痕月影,微微浅笑,“是我,兰充。”他被激得逃进浴室。双手扣紧冰冷的钢铁,冷意便顺着肌肤钻入骨骼,为他一个人,凝了一场秋雨。

    可他推门而去,却是烈阳如火,长街拥挤,人海已沸。他走进教室,打开空调。他把冷风开得极低,似降霜花,却也压不住班上传来的欢呼,“兄弟,还得是你。”

    开学第二天,他们一群人第一次享受了空调,都舍不得走。天黑了,放学铃声响了一遍,此后寂静。高二0班的人,只走了他一个。

    他躁得实在坐不住,焦心地伪装从高一0班路过,一步之遥,他差点错过了什么,所以放缓了脚步,抬头去里面望了一眼,可一眼成空。她没在,她走得真是急切,就像是刻意与他擦肩,留他荒芜,秋夜清寒。

    “你跟着我干嘛?”他被惊喜拉回人间,一盏路灯渐落昏黄,随叶逐尘,相依相随。他说这像与她的相逢,孩子一样向往回乡间的小家,“没有…我也走这条路…”

    她就不说话了,只是抱着一叠书,走得快了几分。他目送她离开,转入黑暗。他不再上前一步,定在路灯下,一束星坠。

    她就好奇,问抱着她的男人,“那她是很早的时候就见过你吗?”男人喂她一口蛋糕,点头,目光幽怨,“是的。你一早见过我,可你不愿记得我。那时候的你,比不知道狠心。”

    残月尚且痴念圆满,她可倒好。

    低垂眉眼,不爱看他。她却见他洁白的衬衣衣袖,越瞧越像梨花院落,浅描深闺怨妇对月低诉。她还偷偷地笑,问着男人,“那你是对她一见钟情?她对你却不是,甚至有点嫌弃你?”她知道男人一定会怨,“宝宝,你说什么呢?”

    她自顾自了悟,一边惊叹,“先生,你以前是不是长得很胖,或者很丑,脸上满是坑坑洼洼?她见了你就恶心,然后不愿记得你!”男人瞪她一眼,干巴巴的吩咐一声,“月奴,去书房拿我的电脑。”

    月奴站在身后,卑微一声,“是,先生。”月奴去而复返,她都没缓过神来,就见男人打开电脑,点了…咳…他逼问她,“你自己看看,我丑吗?胖吗?脸上有东西吗?”

    她被那堆照片盯得无地自容,想掐死这男人去。她在男人面前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了,“你干嘛呀!这么多人都在呢,你不要脸的呀?”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