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难为我心
白衣天使冲男人一笑,眉梢微挑,似有千云坠落,长空无尽,虽无花月,千山自容风来跌撞,光影温柔,绕水轻流。
莫名就想夸她一夸。
如果,她不问男人,“兰,你跟我走一趟?安抚一下妹妹的心?”
得他一吻,印在左边脸颊上,云开月隐,拂动青丝一缕,他为她停留,“老婆,我要跟别的女人跑了,你会不会难过?”啊?她不要天使了。天使美如流水,滋养万物。不如眼前男人稀罕。
细细盯着瞧着,实在不知他是红牡丹,还是白孔雀?见之者,得当他是至宝?
她说她不识货,尴尬一笑,“先生啊,你跟女人跑了,那也是你的自由。我不会管你的,管你干嘛,我想多活几年。你跟医生姐姐去吧,把身体调理好要紧。”红牡丹映在朝霞中,流动妖娆,转不回地面。下意识想凶她。眼睛瞪了起来,又转瞬落下,变作流云浅浅,日影淡淡,护她如花渐展,为她不忍。
他们就怎么僵滞着…是她单方面跟所有人僵滞着,数着时间,数几面白墙,几缕白光,数着每天重复的日子,愈渐苍白。
她不愿见梦,想遇见天使,“妹妹,你手腕上的刀口已经落了痂,暂时没什么大问题。”可这天使的声音真冷,她知道这是她的本职——她来自天堂,最后选择睡在坟墓。她只看文件不看她,却要问她,“妹妹,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逼她恼她。问她也罢,一张冷酷的脸,比电脑还无聊,天使眼里是夜,她却不寻星月。所以她不理她,正如她冰冷待她,“你是医生,我哪里不舒服你不知道?你问我?那还要你做什么用。”天使放下手中的文件,抬眸,一笑,淡如幽昙,“妹妹说的是。不好意思,是我做医生的失职。”
叫她一瞬掣痛,怕这一笑过后,天使陷入凋零。失措着,又去拉她的手,“姐姐,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嘴快,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见她一张脸,淡漠在光影里,不即不离。却有一只手,为她圈一处港湾,给她停歇,“老婆,你没错。接受病人的拷问,这也是章医生的职责。没有人真正需要你为他心疼的…”
心里好过多了,没有人真正需要她啊…来也好,去也好,她轻得像是空气,才能坚强且无赖的活下去,活得懦弱,活得长久。
渐渐放下手,渐渐放下了所有。
“除了我!”
吓她一跳,正在边缘徘徊的她,一道光痕穿透天际,光线柔弱,云心无依。她抬眸去见,脚下是断崖,目光所及之处,他在若有似无。
她会嫌弃,骂他一句,“你有病吧你?我自己都是泥菩萨,怎么为你心疼?你自求多福吧,别求菩萨。见你就心烦。”她随口一言,只是心里很空,气球一样装不下日影,求他别来。闭上眼睛,又累了,梦里的天空没有重重山峦。
男人在耳畔黏腻着一句,“老婆,我没见过菩萨,只是你在,我的梦是圆满的。”
房间的门咔哒一声细响,白衣天使走了。她走得急,连梦也遇不见,想睡一觉寻梦,却先遇见生死别离,满目荒凉。日影下澈,透明了脚下跟随的影,步履轻盈,也飘不进菩萨的心里。
直至人语渐稀,廊上空寂。男人抱着她走去电梯前,低头微微笑。吩咐一句,“回家吧。”回家?她还有家吗?她问男人一件事情,“先生,你看见过我爸爸吗?我病了这么久了,怎么没见他来看我一下?”
男人抱她走进电梯,叫她突然一阵眩晕,她觉得恶心,直堵得胸口窒息,最后,她不得不放下爸爸。
她没听见男人那一句,“岳父大人把你卖给了我,你就是我的。你没有爸爸,爸爸不会来了,你只有我。”因为晕眩,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倒入男人怀里,呼吸着男人的气息。她不知道自己已如柳藤,缠在男人身上,得来一声轻贱,“先生,你身边没女人了?”
电梯一直通到了底,她才看清楚身边的人,是一个黑衣大块头,一张脸上的刀疤,乱成狂风。
她看不清他的本来面容,正如他看不见她的过去。她不懂他心的色泽,是否腐烂发黑?他不懂她的由来,是弦月下,一滴怎样晶莹的泪?
只是男人一句肃杀,“赵大哥,你没有资格来对我品头论足。只此一次,今晚你去刑房走一趟。”刑房—二字,她被吓得不轻,“你干嘛!你好凶,动不动就凶别人…”
男人却低头一笑,她看着他的脸,拒绝了冬阳,盖下一层浓浓的影,没有亮光,来去唯有朔风。
不容天使一笑,落下一羽洁白。只剩下他的温柔,“老婆,无规矩不成方圆,不是我凶…”她一看他委屈的眉眼,心里便柔成云雨,雨中的江南,应该草木葱茏,应该花香温暖。所以,她会气他,“你就是坏,你好好的都罚人。他又没得罪你,还给你开门,给你送饭…你没良心!”
黑衣男人不领情,不冷不热,甚至阴阳怪气一句,“我只为先生服务,不容旁人插嘴。”男人对黑衣人冰冷一言,“夫人为尊,请赵大哥管好自己的嘴。”
而后,在一辆黑色的车前,黑衣人拉开车门,“夫人,先生,请。”
她偷偷瞄了一眼黑衣人,一样的黑暗,一样是夜。这天多明亮啊…怎么会是幻觉?她看不见男人身上的暖,摸不着男人怀里的温柔。一切,只是一层面具,面具下,一张一张伤疤交缠的脸,赏赐他们华美的外衣。
她开始怕男人,想下来,问他一句,“我…我是要坐进去吗?”不知道男人懂不懂她,只是听见他自说自话,“老婆,这车子不晕。我试过的。”
他就抱她进去了,里面很宽敞,坐垫软硬适度,甚至有一张不大不小的床。难怪他说不晕。
可她不是这意思——待要说话,却是一抹幽寂的兰香,漫过光影,漫透心田,一世花开,总遇恬淡。他们的岁月,他的愿。
她被熏得软乎乎的,身子如风,忘了男人是个坏蛋,眷恋一片暖阳,恋慕这个怀抱,这个一靠近,就会做噩梦的怀抱。
又是一地苍白,窗外月色很冷,窗子冰冷如吻,她赤身裸体,她有的全部依靠。站在窗下,她看着街灯明亮如尸,工整林立。仿佛自己被叉子叉着脑袋,挂在夜里,血液也已凝固。
听见一声问候,“肖小姐,您该吃药了。”那人便走了进来,她没说请进,她没说进来吧。那人就走了进来,一身洁白,一脸惨白。她说她像幽灵。她不自知,“来,您该吃药了。吃了药,才能有蛋糕吃呢。大少爷吩咐过的,这蛋糕是他亲手做的,得看着你吃。”
她还是站在窗边一动不动,高楼百尺,却恋尘泥。灯盏如火,她只要一轮圆月。没如懂她,她一句话不说,呆呆地站着,一句话不说。
她也想停止呼吸,去追随冷风,随它云上而去,一空绵软,蓝进心底。不听那人一句苍白,“肖小姐,来。”
啪—她被打了一巴掌,打得耳膜颤抖,扭曲了人世种种,声声幽怨,“服侍你吃你还不吃,真当自己是娘娘命!吃!”她被灌了一嘴药丸,舌尖不小心舔了一下药片,甜的,甜得发腻。
这不是良药。
她不吃。身体为保护她而抗拒,不能吃。她把药片都吐出来了,吐了幽灵一身,拉扯不清的黏液,拉扯不尽的怨念,牵连两个女孩。一个不必装,倒出粘稠的毒液,“老爷可是吩咐了,不必给你好脸。我对你这么的好,你还不知道感恩。那之后,你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一个听不懂。
听不懂,所以她才活得自由。
只知道这药是不能吃的,本能的要呕吐…可仔细想想…又僵木了思想。她不知道她不吃,活了下来,又能为了什么?
这梦很沉,很沉,沉入湖底,沉下千尺,她磕了一块巨大的礁石,撞开游魂无数,吸附她每一寸肌肤,“死种地的,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还想爬上少爷的床,做着娘娘春梦?不要脸的东西—回泥巴里待着去吧!”
她不会反抗,因为一嘴甜蜜的药丸,梦来囚她,落她满身枷锁。她说她,“活该,别出来丢人现眼了。真是丑人多作怪。”
之后是白,白得瘆人发寒。
多亏她听不见,她听不懂。只能在噩梦里轮回无数,又是一天深夜。
听见一声呢喃,“老婆,到家了。”到家了…男人一声温柔,不是要吵醒她,是告诉她,他们到家了,家里有他。她就在他怀里,所以他说得轻软。他却让她想起春夜的绯樱,片片飘零,是一世一世的幽灵。她的噩梦不止,“啊—”眼睛睁不开,有千山荒凉的冰霜,结在她身上。
最后是一吻,男人轻轻唤了一声,“宝宝,回家了。”宝宝,第一次有人叫她宝宝…她也可以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可以沉醉童年,撞见春风,树影悠长。如果…这不是梦。
她愿意醒来。
啊—一瞬失落。是一张刀疤脸,眼睛虽美,五官也足够英朗…只是不过一块坎坎坷坷的田地,使人一踏入,便又跌倒,她怎么走得出噩梦?
“先生,什么家啊?我没有家了…”男人抱她出了车子,外面夜色正浓,草木花园如水墨画一样,软人梦境,花已至,一墙烛影摇动水晶帘。
她感叹,“哇—这里好漂亮。”她不知道她在哪里,她由着男人抱着她,一路温柔,“老婆,这里你喜欢?”她对男人点点头,“嗯。好喜欢!”
又起夜风,微微发凉。她望了一望遥远的山外,山外疏星浅浅,凉如孤灯。而在男人温暖的怀里,她觉得她已是诗句。而这座城堡,已经美入了她的生命。
迎面走来一位女郎,白色衬衫,黑色西裤,她把自己活成了男人,又或许,她把自己活成了她爱的男人。所以,正见她一脸笑意盈盈,丢了自己,向他们鞠躬,“夫人,先生,欢迎回家。”身后,一丛人影弯下腰来,不论老幼,不论高瘦。好似镰刀剜过一样整齐,佝偻而至,“夫人,先生,欢迎回家。”
看着这位落寞的姑娘,心里微微的发酸。她问候她一声,“你好,小姐姐。天这么冷,你怎么不多穿点衣服?”男人揉了揉她的额头,一直温柔,一直对她微微笑着。听得姑娘回答,笑似圆月,“夫人,屋子里开了暖气,我刚出来,怎么会冷的?”她看了看姑娘,又看了看空阔的夜,月是缺的,算算日子,应该是初五六。十一月的弦月,弯得似是暗恋。
她对姑娘笑笑,“那快回去吧,天这么冷,别冻感冒了。”姑娘谢过,领他们进屋子。
她被男人抱进了这栋城堡,这栋外面看着就很大的城堡,里头更大。中间一团粉色的大吊灯,让她误以为是朝霞,一层叠过一层,压得人心惊,“先生,这灯这么大,会不会掉下来?”男人轻飘飘一句,轻似吊灯下一瓣花片,“老婆,掉下来更好,你就躲在我怀里,掉下来我一个人抗着。你还好好的,白捡了这么大一颗花灯不是?”
这人是个什么心里?简直不敢相信,这地上飘浮着,梦里沉沦的,光下苍白着,夜里晶莹的…居然没有一个正常的?
她小心试探,“你,不怕死的?”男人问,“你叫我什么?”啊?她眨巴眨巴眼睛,没能跟上男人的思路。想问为什么?问在他的吻里,甘心学着沉默。
他们一起转上弧形楼梯,男人目视前方,下半张脸迎着灯光,晶莹如幻。想摸一摸,想够一够梦似的光影,一触销魂…他突然低头一笑,“夫人,想摸你老公,也得等咱们关了房门,才能让你摸个够啊。”她伸出去的手,复而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又自然地缩回,极是自然的沉默。闭目,听花落,星云疏阔。
这夜色,辽远得恍如来世。
她要记得他,她把他刻入骨骼,纹入发丝,埋藏在一生的病苦里,不再将他丢弃。她想留他永恒,她贪心,甚至贪婪略显无耻。
“夫人,先生,热水已经备好了。请沐浴更衣。”她寻声而去,见是一位姑娘,美得她不会呼吸,美得闭月羞花,岁月恬静。叫她问也轻柔,痴然掬起珍视,“你叫什么名字?你长得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