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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几日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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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我是我自己的囚徒。

    ·

    居所是人自古以来的执念。

    纸盒是猫一见钟情的蜗居。

    海边的小屋并未因夏日的到来也变得热闹喧嚣,安静的房间内仍然只有人类与猫平稳的呼吸。

    绷带一圈一圈跌落,直到尽头。苍白的末端下却并无纱布敷料,而是同样苍白的皮肤,那微凉的肢体仿佛人偶,既无血色也无弹性。

    幻痛仍在。

    女人抻开手指,与似曾相识的纹路相对无言。

    猫舔了舔爪子,尾巴一下一下甩在纸盒上。

    这陌生而自在的响动似乎终于唤醒了沉默的人类,使她不再继续注视。她起身离开这一地狼藉,推开窗户,让清晨的风灌入房屋、灌入衣领,代替她的起床气,将散落的无尽绷带吹到看不见的角落里去。

    猫却被这薄纱糊了一脸。

    于是它便不得不从盒中起身。抓下不贴心的布料,抖抖一身皮毛,还是离开了依依不舍的小窝。

    正如人类也要离开。

    她要粉饰自己,前去工作。

    这是她每一天的使命。

    那么猫的使命是什么呢?

    猫抻了个懒腰,做好了上蹿下跳的准备——要不待会儿去观鸟吧?

    ·

    葵——夏之花。

    这或许是冬之树的反面。

    这个称呼不知从何而起,其所指代者甚至不知道这便能代表了自己?但被称呼者并不以为意,因此旁者勉强可以用“葵”去指代这唯一之人。

    葵时常不清醒。

    可葵甚至不知道原来还有“清醒”与“不清醒”之分,因为这人从来都只晓得一件事。

    血从葵的指尖跌落。

    一只三花猫叼着面包片蹲在葵前进的方向上。

    葵脚步不停,只是视若无睹地跨越,或是绕过。

    然而猫伸出爪子按住了葵的鞋尖。

    葵收回脚步。苍白的面孔朝下,一侧仍有星点血迹,淡漠的黑瞳仍没有情绪:“让开。”

    猫松开牙齿,来自某片三明治的面包被放置在人类沾染草屑的鞋边。

    “……”

    葵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夹层在哪?不关我事。”

    猫歪了歪脑袋——其实并不是向你寻求夹层的意思。

    自己的拼命获得的东西,当真要弃若敝履?

    然而眼前的人类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只是继续抬步向前,继续漫游。携带一身不辨来源的、或是陈旧或是新鲜的痕迹,逐渐消隐于均质的轮廓。

    唯有苍白指尖不住跌落的血,仿佛无尽的热雨。

    ·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他听见一个声音。

    然而此刻除了自己以外,此处并没有任何人在场。这里是他的居所,一处废弃的、远离人群的集装箱。

    精神分裂的诊断指标之一恰恰是幻听。

    异能力之所以为异能力,恰恰在于超越了人们的普遍共识。

    可他从不觉得那样可笑的“指标”有何真正切实的意义。无论是被诊断为与“健康”对立的“疾病”,还是与“普通”对立的“异能”,又或者“善”与“恶”——于他而言全无效果,恰如其能力【人间失格】。

    他只是知道这样的事实罢了:自己早就背弃了那套看似整全的形式逻辑,不再能够被其捕获,但也因此堕入了更加空洞的、更加难以忍受的黑暗。

    那人问,何者孤绝地伫立于这迷雾之中?

    那时他说,总有某一刻,你我都将独处于那里。但其实他隐隐察觉到,自己早已在那边滞留太久太久,以至于忘记了具体的时间。

    可即便到了这样的境地,竟也并非死亡,自己仍是生者。

    那么死亡又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他分明有过迫近它的感受,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可时至今日,自己仍是生者。

    诡异的是,他却在那个人身上,先后感受到了无比鲜明的“活”,以及无可挽回的“死”——她正沉默地独自倒向死亡。

    这使他感到无措。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诘问于此刻再度响起。

    黑暗的集装箱仿佛充盈着混沌液体的蛹壳,凝滞粘稠之中没有回音。

    壳外的时间仍在流逝,壳内的少年的时间仍裹足不前。

    这一刻和上一刻、今日和昨日,仿佛并无区别。

    直至有人来访。

    “太宰,睡着了吗?你不会真的没有吃晚饭吧?”

    ——这一次,他确信这并非幻觉。

    ·

    黑猫躲在幽暗的灌木丛中,窥视会飞的、鲜艳的小鸟。

    它的彩色朋友这时忽然出现了。

    尽管都是彩色,但比起猫,它其实更喜欢属于天空的鸟。所以猫只是摇摇尾巴,不做理会。

    然而这位朋友一直在自己旁边蹲着,一动也不动,总是有点奇怪。于是猫终于把注意力分给它稍许。

    “喵?”你为什么要这样?

    彩色朋友觑它一眼,也“喵”了一声。

    很遗憾,他们彼此之间猫语不通。猫只好继续发问,直到它的朋友被吵得挪脚,它则不再观鸟,跟上朋友的脚步。

    跟着跟着,这位朋友突然变换了身形,变作了原本大了好多倍的——人类。人类半蹲下来,努力与猫对视,他的眼神和作为猫时并无二致,因此猫并不觉得陌生。

    “还是这样走得快些。好孩子,觉得寂寞的话,我带你去找别的朋友吧?”

    猫似懂非懂地眨眨眼。

    那人摸摸猫的脑袋:“只是看小鸟就满足了吗?如果真是这样,又何必仍在观鸟呢?”

    猫想了想,想不明白,只是觉得去找别的朋友和观鸟相比,那还是天天看鸟更舒心些。但那人却不给它逃跑的机会,一把将它捞起挂在了臂弯上。

    海风吹拂,阳光明媚,叶影摇曳。

    猫调整好姿势,忽然觉得这个移动树桩好像也还不错。

    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眯起眼睛,有些发困。

    一瓣花落于鼻尖。

    它睁开眼。

    眼前是一个有些眼熟的背影。

    “喵?”就是这个人了吗?它问自己的彩色朋友。却不待他回答,便轻轻一跃,跳到了对面那人肩上,而后用身体环住那段苍白的脖颈,趴在肩膀上闭了眼,浅寐而去。

    猫的使命是什么呢?猫模糊地想起今天出门前的问题。此时它忽然得到了总结:尝试新鲜的东西,或许恰是答案。所以自己才会喜欢小鸟,毕竟那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不可能触及之物。

    ——要是能变成鸟就好了,这样自己就不必一直观鸟了。

    ——可是变成鸟以后,还要喜欢什么呢?变成树?变成树以后呢?空气?再然后呢?

    猫抖抖耳朵,本能地觉得危险。

    那还是当一只猫好些,至少有尖利的爪牙与灵活的身体。

    ·

    僵硬的笑面贴在冬树脸上。

    她有柔顺的头发、温和的眉眼,与孱弱的臂膀。

    她一贯好说话,以至于好欺负。如问她怎么想,她只会说,这是她应尽的义务——人应活在人群之中、活在现实的生活之中、活在与他者同样的困境之中。

    至于破局……那不是现在没有经验、依旧无力的自己能够有资格谈论的事。冬树枯立于此,不正是为了获得谈论的资格?

    可是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才是尽头呢?

    冬树不知道。

    或者说,她已遗忘。

    她只记得日复一日才能积累货币与经验,忘却了除了用以维系生命活动外,还有什么别的使用途径。而这般活成人群中某一类的范本,仿佛就能暂时抵消那种难以根除的罪恶感——未曾活成他们的一员,凭何轻易予以否定?

    可是,她曾真的否定过什么人吗?冬树不记得了,但觉得应该是没有过的。

    她只依稀记得,自己曾经看见人们对惨死的流浪猫狗痛呼,而她却把目光移向了即将被锯倒的、沉默的树木。那时她便明白,这世间本无公平可言,人们只是喜欢移情,所谓公平公正不过是最小共情的积累与演化。她曾对此质疑,到如今却觉得自己并无资格妄下结论。

    ——至少活得像个人,知道人的困境,才可以去评判人们的选择吧?

    因此她只好沉默。

    她愿自己是凛冬之树,扎根于冻土,自甘沉沦地绵延下去、浸润下去,直至忘却自身,和它们融为一体。

    唯有此般,或可赎罪。

    她审视着镜中那张诸如世人的笑脸,抬手在唇线以内补上稍有剥落的艳色唇脂。

    腕部隐隐作痛,使她本就贫瘠的化妆技术雪上加霜。

    又涂出界了……

    冬树轻叹一声,索性把唇上的颜色全都擦掉,勉力凝神再来一次,重复每一日的粉饰。

    ·

    粉饰太平是她偶尔会用的手段。

    却不是那之后的她乐意对自己使用的把戏。

    “外面下雨了。”她说,“刚好在这附近,就想过来看看你。”

    ——至少不会刻意牵扯出因果关系来进行解释。

    她对自己有奇怪的坦诚与任性,比如那天在电话里毫不避讳地承认在想他,彼时着实让自己有些惊讶。而此时此刻,比起解释来到此处的缘由,那家伙或许更愿意说一些无理的怪话。猜猜看,没准是邀请自己一起去淋雨——细小的水珠攀附在她稍嫌凌乱的发丝上,显然,这并非是她会躲避的雨,她喜欢雨天,像这样的小雨,本就不在意被其淋湿。

    然而在面对其他人时,“万黎斗”却是那般游刃有余、天衣无缝,以至于陌生得他不敢相认。

    她竟并非出自好奇或规劝,而是那般坦然地说着“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这取决于你如何看我”——使他不得不怀疑,这是在迎合那些人对她的认知,或者说,期待。

    ……期待?

    啊,原来是这样吗?

    他眨眨眼,仓促间意识到,自己或许的确隐约期待着她能主动来看望自己。

    “不想吃饭又睡不着觉,不如和我一起去雨中散步?”

    “……”

    然而当眼前人果真说出这样的话,自己竟又觉得惶然。

    说到底,虽是期待、虽是推断,但以以往的经验来看,假如一开始就符合自己的预判,那么此刻这个女人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尽管彼此的距离早已缩进太多,可她仍然我行我素,就不是那种闲时会主动寻求陪伴的类型。

    那家伙觉得他像猫,他有时觉得对方更胜一筹。

    “好啊。”不过太宰治还是同意了她的邀请。

    因为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好吵,闭嘴吧。

    ·

    葵擅长的事,是让对方闭嘴。

    “它不会再伤害你了,够了。”她说。

    那是一条不能再吠之犬,奄奄一息地喘息着。

    她不知从何处拿出了针筒:“还是打一针预防吧。”

    葵依稀记得针头侵入皮肉、刺进血管时,自己所感受到的荒谬。于是在看见针头时,葵便止不住地笑。得到了那人无奈且不赞同的眼神。

    一只黑猫走过来,叼起掉落在地的三明治,将它挪到那一息尚存的饿犬嘴边。

    不远处,两名高中生对视一眼,大觉奇怪——这场面为何似曾相识?昨天就是在这里,那个男人掐死了那条狗,对吧?

    于是其中一人上前:“需要帮忙吗?我是说,狗。”

    那无缘无故暴起伤狗之人抬头看他一眼,牛排头少年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搞错了这人的性别:远远看去确实一点也不似女性,近看却也并非男性。

    这人说:“它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那可怜的狗狗只来得及嗅嗅味道,便立时没了声息。

    奇怪的人推开女人即将扎进皮肤的针筒,摇摇晃晃地起身。血色蜿蜒,从被狗咬伤的地方直至指尖,“啪嗒”、“啪嗒”地跌落。

    ——比起打疫苗做预防,止血才是最要紧的吧?少年挠挠后脑勺,依稀记得日本国土境内好像很久很久没有狂犬病毒出现了。

    而且……他再瞄了几眼那人的伤口,发现一件事:新创重叠旧瘢,眼前这人恐怕早已遍体鳞伤。

    这家伙到底打哪儿冒出来的啊?

    “不必给我打针,没有用的。”这人同她说话时语气平静,全无与犬搏杀时的狰狞样态。

    少年轻啧一声,对那个半跪在草坪上手足无措的女人说:“话说回来,你的疫苗怎么来的?狂犬病很早之前就在日本消失了吧。”

    女人怔怔地看向自己手里的物件。

    “哦,你是这样认为的吗?”她喃喃着,仿佛自语,“这并非狂犬疫苗,是冰镇生理盐水。”

    “哈?”牛排头少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就算是生理盐水,不也应该是一瓶或者一袋吗?这小小一管能有什么用?冰镇又是几个意思?

    “降温补液啊,”女人抬眸,眸子静谧如夜,一如自己的语气一般平静无波、理所当然,“葵的血很烫,我怕她把自己烧干了。”

    牛排头少年转头对不远处见机行事的朋友打了个眼色。

    他那非常“聪明”的队友成竹在胸地点点头,召唤出自己的替身轰炸空间,一招手将空间削去,成功取到了——犬尸。

    “……”

    牛排头少年——东方仗助,觉得此刻需要医疗援助的应该是自己。

    谁让你救死犬了啊!

    你倒是把针管搞到手啊!或者把那个“葵”的血搞来一点!

    ……算了,有线索就不错了。

    仗助只好也唤出了疯狂钻石,谨慎地对葵喝道:“喂!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但是最好安分点,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别在这种关头捣乱。”

    要不是那个老家伙已经老年痴呆了,不然他的隐者之紫多少能派上些用场,他们一行人何至于把部分期望寄托在前来杜王町旅游的过路人身上,还对她做了那样不礼貌的事。

    不过也快了。

    毕竟杜王町金发的、且年龄符合的人并不如想象中多。

    要是眼前奇怪的人真捣乱了的话……仗助不介意送他们去医院好好接受正规的医疗援助。

    但葵没有回答,甚至于完全没有理会。

    葵径自离开。

    黑猫仰头看着他们,机灵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女人叹气:“感谢你们为它收尸。”

    仗助愣了愣——对眼皮子底下消失的东西毫无惊讶,所以她能看见替身?还是不能?

    ·

    六月最后的夏夜。

    葵又不见了。

    冬树觉得有些冷。那是一种失温感,从指尖开始,直抵手臂。她甩甩凉得有些麻木的手,有些担心晚上的调酒工作怎么办。要是葵在的话,至少能借她一些温热。

    小巷中,她遇见了别人。

    “先生,请松手。”

    “又见面了。不过你怎么这么凉呢?”

    为什么这么凉呢?冬树也不知道。只是隐隐感觉,或许自己真要与冻土融为一体了吧?

    可即便这只手已麻木如斯,那腕部的幻痛却仍存在,在见到眼前这个略有些眼熟的男人时愈发明显。

    “我总觉得我们早就相识,这便是缘分吗?”男人捏着她的手,忽然目露焦灼,“多么浪漫!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无法使用那个能力……”

    仿佛性无能者不甘的怨怼。

    于是她终于可以在他疯狂的自言自语中抽手离开,前去工作。

    工作到凌晨结束,回家给冰冷、麻木且疼痛的手缠上绷带,沉沉入睡。

    入睡时她想:也许等到全身都裹满了绷带,这样的日子就算到了尽头了吧?

    ·

    海浪化为潮汐,每一日竟能沿着相同的轨迹徘徊。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风与浪潮竟能将每一日拍平为同样千疮百孔的礁石。

    ·

    清晨,海边房屋,人与猫。

    粉饰;观鸟;猎犬;血雨。

    幽夜,人与躯壳,集装箱。

    等待;诘问;漫游;缄默。

    ·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沐雨夜游。

    少年看向女人身边几乎寸步不离的幽灵犬,与它空洞的脖子对视。

    “阿诺德,你为什么从来不咬她?”

    “你忘了吗?它已经死了。”

    “死物又何必仍然紧跟着你,你不是它的主人,是它的任务。”

    “我也不知道呢,猜猜看?”

    他轻笑一声,想到一个荒谬的可能:“它不是阿诺德,你也不是它的任务。”

    她亦笑出来:“有可能哦。明天的明天,我们再去杜王町问问阿诺德的主人就能知道答案了。”

    他忽然止步——下意识地止步,似乎被什么绊住了脚——他感到这一幕似曾相识。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好像有些太多了……

    “怎么,你不想和我一起了?”她亦停下脚步,回首看向他,雨后那双眼眸是“标准”的平静与戏谑,“不是答应了要帮我吗?”

    约定?谁答应了呢?

    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就直接帮她”的家伙吗?

    ……等等,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有些像安吾的声音?

    太宰治忽觉有些头疼。

    那句锲而不舍的幻听再度响起。

    忘记了什么……忘记了什么?

    是,这股廓清了利益与意义,什么都不管不顾,只余“自我”偏好的力量……?

    啊,原来如此——

    【死亡是彻底的自我遗忘。】

    于此如雾细雨中,他忽然窥视到了答案的一角。

    但,居然又恰如她先前所说,自己此刻需要的并非正确答案。

    因为答案所推出的原因使他惶惶不安。

    他终于想起了一些业已遗忘之事。

    他忘记了彼时尚且无话言说时的“我”;忘记了此刻的“我”即是被后来结成的“效果”本身,也是那幽暗迷雾中声音发出与接受的位置,是不得不显现、不得不存在、不得不受限的,因其下空无一物而支起的、可以是不同形状的壳。

    而眼前这个渐死的人,不过是因为其壳的边际正在淡化、固定,揉进迷雾之中,任凭壳下的空无被占据。

    太宰治朝她走近。

    他抬手轻抚这副躯壳与面孔。

    冰凉的雨水弥合了他与她之间的缝隙,使他越发觉察到,指间的手感同以往别无二致——此刻却令他的不适抵达极点,以至于接下来的“宣判”几乎难以出口。

    那个人怎会真的如自己、如他人所设想。

    她不会真的和活死人没有分别,不会一言不发地、由内而外地渐死,宛如大限将至时内脏已先一步腐烂分解而肢体仍能活动的蟹——唯有这一点,他愿意确信。

    而促使他能够这样毫无理由地“愿意”的对象,并不在此处。

    那么,眼前的情形所指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这是“她”故意泄露的破绽吗?“她”到底在暗示什么?自己为何如此恍惚、如此不安?

    聪明如太宰治也对此一无所知。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取了他的神经,以至于难言的窒息感将他淹没。

    他尝试着问自己为何不愿顺势松手,可是没有答案,或者答案并不重要,他只是突然发现,自己的确已做不到坐视她悄无声息地离去。

    假如这的确出于她的愿望,那么自己无话可说。

    可那人毕竟什么都还没说。

    于是他只好代其开口——

    “我所答应之人,恐怕不是你。”

    ·

    时间停止。

    时间倒退。

    猫样的眼珠缓缓转动。

    炸弹已数度种下,却迟迟不能终结这场轮回。

    ——因为总还有人没能被标记。

    究竟是哪个环节卡住了?

    ·

    集装箱外的时间仍在徘徊。

    太宰治的时间却开始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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