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日行一善
6月底的滨海小镇气候宜人。据说7月的杜王町正是旅游旺季。
我和梶井踩着午间的阳光，前往那一派祥和的小镇——却并非是去旅游。
“你不是来过杜王町吗？上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他踢开路上的石子，漫不经心问道。
我想了想：“那是一个雨夜，和现在的它完全不一样。印象深刻的事你也知道，我不过是随便找了家料理店，没想到厨师是异能力者，还是稀缺的治愈系……唉。”
梶井发出一声嗤笑：“叹什么气啊！不就是因为对方因你才暴露在mafia视线中吗？如果完全不顾忌你，首领干嘛要派你过来？”
“……没想到你也会想这些事啊。”
“哼，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
“……”
微风吹拂着我的无语。
“我确实想不明白为什么首领还要你过来，这件事不应该委派会说话且有武力的人来吗？红叶姐比你合适得多啊。”
那看起来就不靠谱的家伙毫无自觉地挠挠脖子：“哦，你说这个啊，她忙得很抽不开身，我刚好又想去郊野做一些实验，你不觉得杜王町这小地方很合适吗？刚好还有未知的异能力者，堪称完美的实验场所！”
我嘴角忍不住一抽：“……原来是首领对我的考验吗？一边遏止你发狂一边尽量不靠武力去招安。我哪有这能耐！”
“说起招安，你不觉得有个人比咱们都合适？”
“太宰吗……”
毕竟是有经验的人，他做这种事可谓是得心应手吧？
这厢梶井又开始畅想了：“而且咱们这次的目标不是有个声称能帮顾客收获爱情的美容院？啧，如果他也在就好了，我倒是想看看一心求死者遇见爱情会发生什么，会是极致的死吗？”
话没说完，这家伙便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但是——“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太宰的异能力。”
“嘁，没劲。你倒是努努力啊！”
“啊？”
“装傻？”
什么装傻！有没有可能是你想太多？
我叹了口气：“我和他应该不是你期望的那种关系？”
“当然还不是！如果是的话我现在就有答案了！但是你们共度一夜也是事实——所以我才觉得你一点也不努力，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都不主动去找他，这样下去怎么会有进展啊！”
其实还是有一起喝过几次酒啦。
“……等等，”我忽然回过味来，“你留我做助手该不会就是想观察我的行动吧。”
“不然呢？”
这人一脸理所当然，我也懒得再计较什么了。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呢。”——替首领向你致谢哦。
·
不久后，我们便抵达杜王町镇中心的街道。
梶井还穿着他那身极具个人风格的潦草白大褂和人字拖，而我早已一身怎么方便怎么来的短袖长裤运动鞋，乍一看我俩真不像是一伙人，但是竟然意外地和这滨海小镇的画风都不适配——鲜艳大胆的配色、张扬华丽的造型，这就是晴天下的杜王町吗？
回想起港口黑手党里几乎清一色的黑西装，再看眼前的五彩斑斓，莫名有种自己走错片场的感觉呢……虽说晴天下的横滨也绝不像黑手党内部那样单调，但毕竟我日常接触的还是一群西装暴徒，确实早已审美疲劳。
趁此机会，试着融入这个世界上的普通人群之中吧。太宰给过我这样的建议，如今是到尝试的时机了。
只是那家伙这么建议我，他自己倒是实践过吗？我心不在焉地想到。
因为我被某个眼熟的形状吸引了注意力。
杜王町的确是小镇，竟这么快就让我遇见了故人。
其实以我的面部辨识能力和记忆力来说，我通常难以记得只有一面之缘的过路人，奈何那个形状实在令我印象深刻——
“那个女人盯着我们看诶，好奇怪，她认识我们吗？还是说……”
“去问问不就知道了，万一是需要什么帮助呢？”
“别冲动啊亿泰！如果她真的是——”
“那边的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呀？”
我默默地掏出手机，在并不长的联系人列表中找到了彼时录入的名字：“虹村亿泰……？”
“啥？我们真的认识？我怎么没印象了……”
少年的脚步停在一米开外，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
梶井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一来就遇到突发情况了啊，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此时那个吸引了我注意力的牛排头少年也走了过来，与此同时，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长相奇特的……人？
啊这，什么情况？与森先生类似的异能力？不是吧，小小杜王町已经汇集了这么多异能力者吗？我转头看了一眼梶井，得到了他不耐烦的回瞪。
诶，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来不及思考更多，我回头同两个少年打了招呼：“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我淋了雨过来，有些狼狈，所以你们没认出我。还记得吗？那大概是一个多月前，在一家不可思议的意大利餐厅。”
“噢噢！我想起来了！等等，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那天只是心情不好，见笑了。”我清了清嗓，不在此处停留，“没想到再来杜王町又见到了二位，真是有缘啊！正式认识一下吧，我的名字是万黎斗，这位是我的朋友梶井，也是我的学长，他这次来杜王町是来寻找毕业设计的灵感，我只是顺路来散心。”
“真巧！我是亿泰，那家伙是仗助，我们也是同校好友，经常一起散心。”
仗助“喂喂”了两声，一把勾住亿泰的脖子，侧过身去说悄悄话：“不觉得有点太巧了吗？替身使者之间是会互相吸引的。而且她刚刚看了我的疯狂钻石一眼，明显就是看到了吧！”
……不会以为我听不到吧？还是以为我听不懂呢？
替身使者？
很遗憾，这个词语再次触发了我的“能力”，使我即刻明白了其所指之物。
这一次却不同于以往。
因为“替身”以往从未出现在我的观念之中。
我不由自主抿紧了嘴唇。
某种意义上，这好比一种强/暴。虽然以往我就隐隐感觉到此项“能力”有待商榷的地方，但更多是对其无法自控的不满以及作用范围的好奇。而直至此刻，直面其恐怖之处，才使我感到莫大的不安。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不安。
按照“替身”的定义来看的话，也就能解释为何刚才梶井对仗助的替身没有反应了：他看不见，可他有异能力，这说明异能力和替身并非同一。
那么，这对港口黑手党——亦即森鸥外——意味着什么呢？那个男人应该不喜欢这种失控感吧。
而现在分明是组织一员的我，却油然而生出了一种舒爽：试图掌控全局者的失败，难道不是理所应当？随之而来的即是对替身使者们的担忧。森鸥外无疑是可怕的人，他自己就足够有威胁性了，更别说一众手下——尤其是太宰治，首领解决疑难杂症用得最顺手的特效药。
太宰……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恍然想到。
天上的云朵飘过，一时间阳光明灭。
“要不你们先叙旧，我去找房子了。”梶井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他确实已经不耐极了。
我只好故作犹豫地点了点头：“找到了请记得联系我，我不会打扰你的研究，但是作为一起来的朋友却不告诉我你的落脚处的话，我会伤心的哦。”
梶井嘴角一抽：“别对我说这么恶心的话啊！”
随即悻悻而去。
目送他离开，我轻呼出一口气，回首便见两个少年目光灼灼。
牛排头少年仗助说：“前辈之前看了一眼你的朋友，是在观察他的表情？所以刚刚是故意支开他吗？”
我抬手看表：“已经这个点了，你们吃饭了吗？说起来你们还是学生，现在应该是午休时间，未免耽误你们休息，接下来还是边走边说吧——有关替身使者的事。放轻松，我像是什么坏人吗？”
·
和两个少年交谈了有关替身的事，细节比我的“能力”强塞给我的概念丰富许多。
被问及自己的替身时，我尴尬地摸了摸脸：“我还没有看到它的实体，但是能力能用，是类似于测谎仪那样的东西。至于什么时候觉醒的……这个我倒是记不太清了。”
“没准是它体型太小，又或者本来就没办法显现出来，比如射程实在太短？”仗助回忆起了什么人，“但其实当初康一觉醒替身时也没有直接呼出，直到遭遇威胁生命的危机才……嘛，如果真是这样那倒也是好事，这说明前辈以往的生活平静无波，不会面临那样的情况。而且，那些危险的家伙我们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总之，欢迎来到杜王町！如果遇到替身使者方面的危险，可以随时来找我们哦！”
亿泰点点头：“没错没错！那个……前辈你是不是也没吃饭？要不要去尝尝圣杰曼的三明治啊？这家店在杜王町很有名哦！”
我确实还没吃东西，何况盛情难却……也罢。
我点点头，随二人同往觅食。
途中开始思考更多的问题。
就刚才了解到的情报而言，普通人的确看不见替身，但替身对现实的作用是可以被观测到的。而出发前我并未在首领的指示里读出别的意味，他明确提出要找“异能力者”而非“有特殊能力的人”，这说明他是真的不知道替身的存在……所以非替身使者是完全不能理解替身的存在吗？但找不到源头的异象难道不会让异能力者们恐慌吗？都被压下来了？可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按理来说是有渠道知道这类秘辛的……又或者我一开始就想错了，此次首领的指示和那次太宰对我的“实验”一样，嵌套了别的含义故而我一时不查？可是聪明如太宰也得经由我配合实验才能得出这个结论……
不行，不能再思考了。
我烦躁地四处张望，企图转移注意力。
……等等，那是什么？
一只花色熟悉的、静坐着盯着我的猫。
在哪里见过呢？
啊，那几次去lupin好像都有看见花色差不多的。三花猫是挺常见，不过它们都这样喜欢盯着人看吗？
“黎斗前辈快点哦，圣杰曼生意很火爆的，去晚了就没有啦！”仗助见我停下，提醒到。
我连忙应声，不再看它。
等到了圣杰曼时，三明治果然已经售空了。
“大失败！”亿泰痛心疾首地捶门，我只好尴尬地笑笑。
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点“大人”能做的事：“但是还有别的嘛！我请你们？就当见面礼了，也谢谢你们的帮助。”
“诶？真的吗？！”少年异口同声，面面相觑后，重新笑开了花，“好耶！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
陪仗助和亿泰回学校的路上，遇见了他们的朋友胖重。
他也拎着圣杰曼的纸袋，见我们三人手上有同样的东西，便对那二人说道：“你们也买到了嘛！今天放学后记得还钱哦，今天不还也没关系，反正逾期了你们要支付额外的利息，我想想……借了一千，那就每天增加一千好了！”
……还真是好朋友呢。
我心虚地眨眨眼，想到了中也的卡。
亿泰哼了一声：“今天的午饭可没用从你那里借来的钱哦。”
胖重惊讶：“真的吗？那现在就可以把钱还我了！”说着把手里的袋子放下，掏出了本子和笔，现在就要开始记账。
“明天说不定也会忘记带零钱，就当借给明天的我们呗？”仗助弯腰抽走他的账本和笔，改了一下日期，“喏，这样就好了。利息什么的也过后再算啦！不过明天说不定我们又想起带上零钱了呢……”
说罢发出一声奸笑。
随即引起了另一声奸笑：“嘿嘿，干得漂亮啊仗助！”
我：“……”
看起来很熟练的样子。
少年人还真是精彩呢。
我收回目光，看向呆坐在地的胖重。
却见一只行迹诡异的手从街角伸出，探向圣杰曼的纸袋。
……还真是民风淳朴呢。
我轻咳一声，上前捡起胖重的袋子：“放在地上小心被别人踩到或者偷走哦。”
顺势自然而然地往拐角另一边看去。
没看见人。
啧，跑得真快。
将纸袋还给胖重，小家伙一副很感动的样子：“谢谢姐姐！要不要一起去喝点什么啊！我们中学部的体育用品室里有很多老师放在那里的饮料，中午时我常常趁他们午休就偷偷翻窗户进去！”
嗯……民风还是太过于淳朴了……
“胖重你也太小气了吧！饮料这种东西我们自己都买得起，更别说前辈了！你以为我们的午饭为什么没花掉你借的钱？因为这是前辈请客！”
我再次尴尬笑笑：“莫名其妙的校外人员还是不要随意进出校园了吧？你们玩得开心就好。时间也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我再自己逛逛，然后就去找我的朋友了。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
于是同三人告别。
目送少年人的背影离去，我侧身，看向并无异象的另一侧街道。
随即发现，离拐角不远处就是一家大门敞开的店铺。
估计已经离开了？算了，只是一个作案未遂的小偷而已，还不是当下的要紧事。
正要收回视线，忽然发现门边一粒纽扣。我不禁向它走去，将它拣起，观察到其上并无尘土，也无任何饱经风霜的痕迹，看起来像是才掉落不久……不会这么巧吧？
挑了挑眉，我还是将它放进了兜里。
也罢，就当日行一善，捡点垃圾以助民风镇容。
然后还是开始办正事吧。
遂掏出手机，骚扰梶井：【我刚才也帮你打听了下，杜王町沿海的别墅区应该蛮符合你的要求，安静、远离市区、方便实验。所以，你找到住处了吗？】
我知道这家伙肯定不会秒回，所以干脆收起了手机。
接下来，就去看看那家美容院？这是首领明确指示的另一个所在。
·
可是来到这家“灰姑娘美容院”门前时，我却突然开始犹豫。
虽然越早将情报掌握在自己手里越好，但在面临这样的场合时也难免打退堂鼓——我的确不希望破坏人们平静安和的日常，但有的事终归会发生，有我没我也不会有改变，所以我为什么要为难自己踏进一家声称可以让客人邂逅爱情的美容院呢？
我一点也不想谈恋爱啊！
一点也不想谈恋爱的人走进这家目的性极强的美容院，怎么看都不对劲吧！
要不，假装我是梶井这种人，怀揣着对太宰那样的人遇见爱情会有什么表现的好奇，前来打探咨询？
……真是谢谢你啊梶井前辈，为我提供了这样“绝妙”的思路。
做好心理准备，我推开了灰姑娘美容院的大门。
“您好，我是来替朋友咨询的……他现在不在杜王町所以没法露面，请问您能帮助我们吗？”
那个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女人说：“欢迎光临，我是这家美容院的美容兼美体师辻彩。至于小姐的问题……您看起来不像是会关心别人恋情的人呢。”
不是吧，我们才刚打照面，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啊？猜的？现在改口说那个朋友就是我自己还来得及吗？
辻彩接着说：“因为您自己的面相就与爱恋没有多大的瓜葛。当然，那位朋友恐怕在别的方面对您而言很重要，所以我也可以为您提供一些帮助。虽然那位朋友不便在场，但如果有照片的话，我也可以简单看看。”
好吧，看来我没必要再做挣扎了。
我摸摸自己的眉眼，感到好奇：“您就不怕我利用您对那位朋友做什么坏事吗？虽然我也认为自己看起来确实无害，但这样判断会不会太草率了。”
她朝我走来，低笑一声，凑近我的脸细细打量。
我略感不适，但没有回避。
辻彩轻轻说：“看得见哦，那些加诸在你身上的印象——眼睛，冷淡但温和；唇齿，柔润但锋利；这整张脸，无情却有情。你曾不经意惹下过风流债，但是它们并未对你产生什么影响，无论是你自己的性格还是别人的印象。”
“……”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什么古早小说女主形容词啊！我难道不应该是“看起来不容易接触但其实人不坏”的典型老实人形象？
不过——看见“印象”？
这是她的替身能力吗？
还好真正的mafia没有在场，不然难办咯。
我后退一步与她恢复到正常社交距离：“可这也不能保证我不做坏事吧。”
“一些灵性的直觉而已，小姐这样的人恐怕做不成坏事，因为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动力。”
哎呀哎呀，真是作弊。
被外挂看破一些心思，果真不如仅凭自身就做到来得有感触。
我点点头：“确实如此。我只是想知道我朋友那样的人还会不会有其他可能性，这样的想法并非作恶，只是好奇罢了。”
辻彩叹了叹气：“能让您感到好奇的朋友，大概也是特别的人吧……那位朋友恐怕也不是会主动追寻爱情的人？我能改变的只有短暂的运势，最重要的还是你们自身的性格。”
短暂的运势？
我试探着指了指自己：“既然如此，那要不先拿我做为参考样本试试？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哦？不会觉得麻烦吗？”
“只是短暂改变的话，暂时还不会。”
好吧，其实我就是该死地好奇。
但也不全是因为好奇，更多是需要知道她的替身能力究竟是什么——没错，就是这样！
于是，在辻彩要求我闭眼时，我直接用中文问她：“必须闭眼吗？”
“奇怪，难道你也……”
“果然你也有特殊能力吧？所以，闭眼是必要条件吗？”
她笑着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替身释放出来：“我的灰姑娘能够将人的外观抽出并替换，进而在一定的时间内提升人的运势与魅力。”
虽然深思起来涉及到“运势”这种玄乎的东西，但光从作用上听来不像是组织会想要的能力呢。
我轻舒一口气，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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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镜中人似是而非。
我谢过她，离开了这家美容院。
掏出手机，显示收到来自梶井的短信，是毫无多余信息的一行地址。
……现在这个状态还是别去找他了。我摸摸脸，将那个离谱的想象赶出脑袋。
不过，既然是把运势往“讨人喜欢”的大方向改的话——不如火速去应聘兼职？我毕竟不会一直跟梶井待在一起，还要去实践太宰的建议。
那么，去哪里比较好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其实我的脚步已经迈向了答案：圣杰曼。
生意火爆每天都售罄，说明缺人手，同时也会见到许多形形色色的普通人。即便不会允许临时员工触及核心秘方，但我的目的本来也不是它，就算是收银员也没关系。
·
就这样，我顺利从mafia暂时跳槽，成为了一名普通上班族。
别人这个时节来杜王町多半是为了旅游放松心情，我却跑来打工……怎么想都是森鸥外的错！
明天就要来报到，我再度离开圣杰曼，准备享受只剩半日的自由。
却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好家伙，还真就卡在了半个小时的尾巴里。
于是我抬眼看向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