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强习惯了
张俊宇大惊失色,瞳孔急剧收缩,神经紧绷,后退的身体僵直,心脏“砰砰砰”快要冲出胸腔。
她直愣愣地看着对面悄无声息出现的人,微张着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直到脑神经后知后觉地突突直跳,才觉得神经活络起来,受了惊的眼睛颤动。
瞳孔里映出的是另一双冷幽幽的微微低垂的眼睛,里边没有一丝活气,整个表情也仿若一潭死水。
像一个活着的死人。
这个想法让张俊宇浑身一冷。
“张俊宇。”
对面人垂着眸,像是不愿意抬起眼睫,面无表情地开口。
声音一如既往的低微。
即使只叫了个名字,也能听出他没了在人前的颤抖和害怕,说话自如了一些。
“菅强?”
张俊宇轻声喊他的名字,声音颤抖,琢磨着他的状态,语气是疑问和不放心。
他像是在专门等自己。
等了片刻,菅强抬起眼皮,跟她眼睛对上的刹那僵硬地偏头躲开。
紧接着他后退半步,离张俊宇远了些。
月夜交辉给菅强脸上蒙上一片阴影,菅强本就身形消瘦,这一瞬无处可躲的逃避,让他更显萧瑟。他的皮肤白皙,月光洒下,周身似是镀了层银,到了惨白病态的地步。
张俊宇看着他静默不语,他的胳膊搭在护栏上,低垂着头,似乎在纠结什么。
“你在这儿是等我吧?”既然他不说,张俊宇直接问。
菅强身形一动,头微抬起,说道:“是。”
“班主任,是,是让你,帮我,找校服吗?”他说话似是提不上来气,一段一段地吐出。
“嗯。让我帮你找找,实在找不到,你每周一升旗就不能再去了。”
她实话实说。
“对不起。”他语气中总是愧疚和难受,“不用帮我找了。”
“我不想穿。”他轻轻摇头,声音轻得像是有人掐着他的脖子。
张俊宇扬眉,怔眼。
好一会儿,她才点头。
但是嘴里却说:“我……我还是会尽力帮你找,找到了,给你,穿不穿在你。找不到,就另当别论了。”
菅强垂下头,胳膊撑在围栏上,弓着腰,削薄的脊背使得两边肩胛骨耸出。
而后,他猛地转过身,神情复杂,皱起的眉毛下,一双化不开哀伤的眸子,总是有心事浮沉。
“你为什么……”
他的眼睛盈着闪闪泪光摇头道:“根本不值得。”
张俊宇皱起眉轻轻摇头,“不,很值得。”
“我做的任何事情,值不值得,只有我说了算。”
她神情坚定,给予菅强肯定道:“我觉得你非常优秀,还有……”
坚强。
这两个字她面对菅强实在说不出口,这对他来说,不是夸奖而是讽刺。
不知什么时候起,张俊宇看他总是心痛,她知道菅强是个被荆棘贯穿的人,他的血水淌遍荆棘,浸润根系,流入土地成为养分,让荆棘愈发旺盛生长。
艳阳下,阴沼里的荆棘将他高举而出,全方位的裸露在阳光下,一举一动都会吸引人群异样的目光,没有地方容得下他,他自己也知道,识趣的把自己藏起来,成了那个不合群的人。
张俊宇亲眼见他遍体鳞伤,匍匐在地。
可她却无能为力。
张俊宇明白,他身上有挣脱不开,洗不清的污渍。梦魇会永生缠绕着他,也缠绕着自己。
那是无数次午夜梦回恍然惊醒后,脸颊上悄然滑过的泪水。
也许是在黑夜里待久了,痛苦到麻木了,菅强习惯了。
又清晰地知道只有强大的精神才会永恒,让他重生。
他刻苦学习,日夜不分,让知识填充自己,排挤出曾经所有对他的议论纷纷。心已经千疮百孔,再有利刃飞来,只会从他的孔洞中吹拂而过。
只要不再想起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他宁愿被好奇和猜疑淹没。
张俊宇当然不会提及,她只想安慰他,鼓励他。话一开口,却哽在喉头,语言是那么单薄,无力支撑着思想全盘托出。
他们之间有无限的沉默。
又似乎心照不宣。
“谢谢。”许久,菅强开口。
他知道,她的想法。
不过,不需要。
“不用找了。”他执拗地重复,不等张俊宇再次重申自己的态度,转身走向楼梯口。
月亮照不进楼道,菅强慢慢向下,沉没在黑暗。
留给张俊宇的只有一下下渐渐消隐的脚步声。
张俊宇独自一人站在走廊,好久没动,她的千般情绪,万般复杂,一时喷涌而上全部堵入胸腔,难以消解。她心里闷得慌,难受得快要憋死,只好不断地大口喘气来缓解此刻的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连月光都被飘来的云层遮住,她在黑暗里摸索着下了楼。
她浑浑噩噩地走在校园的路上,脑袋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想却有些昏沉。
“那个同学!快点出来!要关校门了!”门口保安高声叫喊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她这才急步走出学校。
出了校门,门口几辆警车巡逻,她没有细看,回了家。
这天晚上,她久违地失眠了。
第二天早读,张俊宇不出意外地哈欠不断,断断续续喝了满满一杯水后,终于挨到了早饭时间,和巫格格一起去了超市。
“啊~”张俊宇站在货架前打了个哈欠,一脸疲倦。
巫格格见她没精神的样子,疑惑道:“怎么这么困啊,昨晚没睡好?”
“嗯。”张俊宇挑选着货架上的咖啡,眼睛出神,回道:“最近事有点多。”
巫格格看她憔悴的模样,实在心疼,抚着她的背,“累了就休息,找校服的事儿交给我,我把这件事告诉我们部长了,他说会在校园报上刊登寻物启示,下一期就发表。”
张俊宇听言怔了怔,对巫格格面露歉意,“格格,不好意思,校服……不用帮我找了。”
“啊?你不是很着急?怎么……”巫格格很茫然。
“我……”张俊宇犹豫着坦白,“菅强他……跟我说,不用找了。”
“哦……好吧。”
张俊宇:“其实我自己是想找一找,只不过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总之,麻烦你了。”
巫格格揽上她的肩,另一只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跟我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
“我当然把你当朋友。”张俊宇头歪在她的肩膀上撒娇。
“那就别再这么客气。”巫格格点了下她的额头。
“好。”张俊宇扬起笑脸。
巫格格笑了笑,犹犹豫豫地问张俊宇,“对了,小宇,我是不是长得很丑啊?”
“啊?”张俊宇傻眼,面前这肤白貌美大长腿,披肩如瀑的直发像她看过的mv女主,一时茫然不知她的想法是从何而来。
“怎么可能,你可是黑长直女神。”
“可是……”巫格格微微垂头,“我是单眼皮。”
张俊宇反驳:“单眼皮很好看啊!你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单眼皮中最好看的那个。”
她说的是真的,巫格格一双丹凤眼生的又长又亮,眼尾上挑,每每眼波流转,魅惑勾人。
可惜……她自己没意识到。
格格之前就时不时对自己的长相身材不自信。后来经过左柚自信张扬的辐射和她的心灵鸡汤灌溉后,渐渐有了信心。
不知现在怎么了。
“真的吗?你真觉得单眼皮好看?”巫格格像是在祈求她确认。
“当然啦,尤其是长你脸上的这双,最好看。”
巫格格眼角终于有了笑意,可还是被她哀愁的神色压了下去,“你是双眼皮体会不到我的苦,你不知道别人对我的评价。”
“怎么说的?”
“说我长得凶,尤其是不笑的时候,像电视剧里的恶毒后妈,说我,相由心生……”
她说着心情低落下来。
张俊宇气血上头,愤愤地抱不平,“谁嘴这么脏!你这明明叫眼神犀利,攻击性强,超漂亮的眼睛。说你坏的人心思也不单纯,你别理他。”
“可是……”
“谁说的?”
“……没谁。”
她不想说,张俊宇为了弥补她受伤的心灵,拉着她想冰柜走去,霸气说道:“走!我请你吃冰淇淋,你最爱的那个牌子叫什么……雪糕刺客。”
“我要吃海盐椰子味的。”巫格格跟在后边哭唧唧。
她们出了超市,巫格格左手抱着一堆零食,右手举着冰激凌,心情好转。张俊宇没给自己买,手里只握着几条速溶咖啡。
经过教学楼角落,旁边偷摸玩手机的女孩发出叫喊:“我去!你有没有听说,咱们学校又被偷东西了!小偷太太太猖狂了吧。”
这个消息让人神经绷紧,张俊宇两人默契地放缓脚步。
“啊?!昨天一楼二楼丢东西,警察都来了,今天又被偷了?!几楼?”
“好像是……”女孩滑动着手机,“三楼,四楼。”
张俊宇松了一口气,幸好……
“现在的小偷真是艺高人胆大,监控拍到了吗?”
“拍到了。”那人说。
“啊!”
身后又传来刚才女孩的尖叫,这一声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五楼也被偷了!”女孩紧接着说。
五楼!
张俊宇的心脏猛地一震,猝然顿下脚步。
女孩的朋友急忙捂住她的嘴,往墙边上走着低声说:“你小点声,小心手机,前边有门卫巡逻。”
“群里有人发监控视频,这个男的上了五楼……a00。”
a00!
张俊宇愣住,倒抽了口凉气,心提到嗓子眼,她脑海里迅速想着昨天晚上有没有遗落贵重的东西。
不知怎么,张俊宇莫名感到呼吸困难,脑子快速运行得有些发烫,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一片混沌,忐忑不安的情绪袭卷全身,她的身体动不了了。
“小宇。”
巫格格察觉到她的异常,轻声叫她。
“这小偷不仅偷钱,还偷手表?!”女孩拉着朋友惊讶道:“群里有人说,他爸送给他的手表被偷了。”
张俊宇心脏猛地收缩。
不仅偷钱……
爸爸送的……
昨天有没有什么东西忘在班里。
好像……她的书包。
!
铃铛!!
她之前放在书包里的铃铛!!!
张俊宇头脑翁地一下,顿时感到身体飘忽,眼前天旋地转,呼吸凝滞到心脏发疼。
她眼神无措,无知觉地向前走了两步。
“小宇!”巫格格见她状态不对,扶上她的肩。
张俊宇难耐地张嘴呼吸。
“哗啦!”
速溶咖啡条散落了一地。
巫格格蹲下捡,张俊宇却飞一般地向前跑去。
“小宇!!”巫格格在她身后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