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戈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王朕魁梧的身躯陷进黑皮坐椅,显得坐椅是那么娇小可爱。
让他猜?那就猜得大胆点。
甄帅认真道:“因为您之前教过我,您想给我开后门。”
“放屁!”王朕猛拍了下桌子,转头看了两眼,幸好没有老师抬头看这边。
“嗷~”甄帅假装思考了下说:“不会,还是对男女同桌不放心吧?”
“一个小方面,你知道就行。”
王朕这才气顺,举起正冒烟的水杯,不慌不忙地对着吹两下。
然后没了动静,好像他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不开口,甄帅熬不住了,他急着去厕所呢,干嘛呀这是。
于是他开口谄媚道:“哎呀,王哥~就别整什么你问我猜,你猜我画的啦,有什么事儿就说呗。”
王朕听言把杯子一放。
“说实话,没想到你能当上课代表,甚至你第一轮能得到那么多的票,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甄帅谄媚的表情垮下去,“好歹您也教过我一年,怎么对我没信心啊?”
“我对你是没信心。”王朕也不避讳,“怎么进零班的,你比我清楚。老刘念在跟你妈是故交的份上才当了你的担保人。”
“人算不如天算,这下你们刘老师突然进了医院,我担上零班班主任这个重任,不能辜负你们刘老师和学校领导的期望,更不能把一群好苗子跟……”
他紧急刹车,看了甄帅一眼。
甄帅了然,没有感觉到被冒犯,反而接上,“跟我这个坏苗子混到一块儿。”
王老师喝着水,微点了下头,“你也知道,咱们学校就指望着四个重点班,特别是a00和b00。”
“他们都是学校的希望,你一个勉强够得上次重点吊车尾的成绩上了最好的班级,这是历年来从未有过,以后也不会有的事儿。”
“所以,我希望你啊,能够认清你现在所处的位置,明白你是怎么来的,想清楚你来干嘛!最重要的是,克制你自己。别整天玩啊,闹啊,更别带着班里的同学跟你一起胡混。把你那些打架骂人的习惯统统给我改掉!”
“刘老师是你的担保人,他可能会对你特别照顾。但我不是,所以,我对咱们班里的同学一视同仁。你也不要把自己当成什么特殊的存在,别想着出事儿我会护着你,该怎么处罚我一样都不会落……”
“啊~”
甄帅听困了,耳朵里进的声音越来越小,打了个哈欠。
“明白了吗?!”看到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王朕猛地拍桌子。
甄帅疲惫的神经被拉回,比了个“ok”手势,懒洋洋道:“放心吧,王哥。”
王朕更来气,“以后叫我王老师,别在我面前还摆着高一时候的样子。以前我只是任课老师,你们怎么样,我管不了太多,也不想管。但是现在你的言行举止,着装打扮,方方面面都给我规规矩矩的!”
他盯着甄帅的衣服,递到嘴边的水杯又放了下去。
“看看你这身花衣服,早就想说你。别太花哨,知不知道,你已经被查课老师盯上了,甚至在教师会议上,都在讨论要不要把你这种花花绿绿的穿衣风格列为奇装异服。”
“有这必要吗?又没有影响别人。”甄帅自我感觉良好。
“你影响到查课老师了,你影响到校风校纪了。”
王老师两根手指并一起重重地点着桌子,对他的衣服越说越不顺眼。
“还有你这项链,给我摘了!”
“哦,它是衣服上的。”
“衣服长链子也不允许!”
“……”
“男孩子,朴素清爽点儿,多好。你看哪个男生跟你一样,花里胡哨,色彩绚丽,跟个卡通人物似的。”
“我这样,世间仅此一个的帅哥啊。”
甄帅全靠脸皮抵抗王朕的言语攻击,刀枪不入。
王朕火气上头,把水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
“滚出去!”
“好嘞,王哥。”
甄帅就等着这句话,立马滚蛋。
“明天把衣服给我换了!”王朕朝着甄帅的背影吼。
这话被甄帅置之脑后,他大步朝楼梯角走去。
踏进卫生间,唯一的异味竟然是空气中似有若无的烟草味。往窗口一瞥,那儿站着个穿校服的男生背对着他。
丝丝白烟在他身前飘起,又被窗外的风吹散。
那人听到脚步声往回看,顺手合上打火机,装进兜里。
俩人不经意对视,都不着痕迹地移走了视线。
甄帅卡上门,回想刚才萦绕在烟雾里的半张脸。
脑子里极力地搜索。
唉!这不是他竞选的时候,那个咳嗽示意不让他同桌多嘴的男生吗?
零班,好学生,下课在厕所抽烟?!
呵!
王朕还说什么对他不放心,要不来你的好苗子呢。
甄帅推开门身心轻松。
“甄帅!”
有人叫他。
他关上水龙头,甩着手转头看到窗前的男生夹着烟,走过来深吸一口,接着扬手把烟头扔进水池,慢慢吐出一缕白烟打开水龙头。
“哗!”
烟头冲进了下水道。
“有事儿?”
甄帅不明所以,看他这副拽样,跟王朕那个要说不说的模样简直异曲同工。
“课上苏铭瑞说的话你别在意,他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就是说话不过脑子。”
苏……铭瑞?
那个说在通告栏上见过他,圆头圆脑长得像旺仔的男孩?
“奥,根本没在意,我像是这么小气的人吗?还得感谢他给了我一次袒露的机会呢。”甄帅说话无比大方得体。
男生听完挑眉轻笑了声,说了句,“行。”
说完越过甄帅就要走。
“唉!”甄帅喊了一声,“不准备留个名字吗?好歹我也……”
“辛戈。”
男生不愿听,撂下名字砸断他接下来的话。
……拽什么。
短短一天,甄帅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如坐针毡。
在欲与他人说话未果后,他开始——
自言自语,接着跟窗户下边的树叶打招呼,又跟对面高一学生遥遥相望,大概对面也是零班,跟他对视仅一眼就转过头拉上窗帘。
甄帅更郁闷,想唱首歌解解闷,还不能出声,只好轻轻哼着。
紧接着,他感到一束寒光射过来,抬手撩了下头发,在手指的空隙里,张俊宇正瞪着他,满脸写着“闭嘴”两个字。
好像再哼一句,她就会立刻把他从窗户上扔出去。
为了避免同桌有犯罪的冲动,甄帅决定闭麦。
同时见识到老师同学口中赞扬和敬仰的零班学习法,那就是,上课学习,下课学习,吃饭学习,就连上厕所也能听到背英语单词的声音。
他们似乎,进化了。
进化掉了吃饭睡觉等一切正常人类的需求。
教室死气沉沉,偶尔冒出一两句声音,是在讨论练习题。
甄帅被学习氛围挤压得喘不过气,趴桌子上睡得昏昏沉沉,眼睛露出条缝看着张俊宇嘴里念念有词。
原来,真能有人坐着不动,一句话不说,学习一整天。
熬到晚自习放学,他背了篇巨长的文言文,感觉自己精神恍惚,浑浑噩噩。
直到霓虹灯挂满商业街,红绿灯闪烁。
一瞬间,车笛,叫喊扑了过来,声声入耳,路边所有的嘈杂叫卖都那么鲜活。
甄帅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哒!哒!哒!”
高跟鞋踩上空荡的长廊,裙裾随步履摇曳,身着一袭鱼尾礼服的女人高挑婀娜,波浪卷发下的表情高傲明艳,气场十足,浑身的珠宝在极具侵略性的容貌面前只做陪衬。
此时的走廊在她高贵典雅的衬托下如同高级秀场。
甄帅正站家门口哼着歌按密码,耳畔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心里萦起一丝熟悉感。
转眼的瞬间被迎面而来的珠光宝气闪得微眯起来。
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勾唇惊叹:“哇唔~大明星!”
女人勾唇,对他眨眨眼。
“妈,你也太夸张了,我以为你从哪个秀场过来的。”
“从公司庆功宴赶来的。”甄帅妈妈脸一扬,“开门。”
“八百年不回来一次,今天怎么了?”甄帅推开门问。
“不想妈妈吗?”
“留守儿童我都当惯了。”
“别贫。”妈妈轻声笑了下,转过身表情略显严肃,“刘老师住院了,你知道吗?”
“今天刚知道。”
他正疑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妈妈开口:“一会儿跟我去医院看他。”
听到这句话,甄帅立马来劲了。
“哼!我就知道,你回来才不是为了我。”
“行啦。”妈妈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说:“去换衣服,把你身上的破烂给换了。”
甄帅看她正盯着自己的衣服,嘟囔一句,“你跟老王一样没品位。”
说完,他气鼓鼓进入卧室。
再推开门,他换了身白衬衫,简单的牛仔裤。
正符合老王口中的干净清爽又有学生气。
妈妈坐在沙发,瞥了眼甄帅,起身,“可以,走吧。”
甄帅看她还是那身礼服,“就光让我换,您不换衣服吗?这礼服也不适合探望病人吧,要穿这身去医院走秀啊?”
妈妈走在前,“耽误时间。”
甄帅跟在后边才看见她大半脊背绑着几根衣带,只稍微被卷发遮住了些。
他轻叹一声,从衣架扯了条披肩,披上去。
“今天有点冷,先披上吧,挡风。”
“嗯。”妈妈拉过披肩出门,甄帅在后边落锁。
夜深了,医院这条路车流量不多,街上只有环卫工人在打扫。
路边停下辆保时捷,车内,甄帅不解地扭头问:“不是过了前边的路口才到?”
妈妈正望向对面街口亮着灯的草莓摊,“空手去不好,刘老师喜欢草莓,我去买点。”
说着她拉开车门。
“哎,”甄帅急忙拦住,“我去买。”
“你不会挑。”说话间她关上车门,向对面走去。
行吧……
甄帅看着她踩着恨天高走过去,那气场,要砸摊子似的,弄得正收摊的老板望过来一脸茫然。
他看了眼时间,十点半。
这个点,不知道刘老师睡下没有。
正漫无目的地想着,对面街口停下辆车。
接着,一道清丽的身影疾步横穿面前的街道。
甄帅只多看一眼,就感到熟悉。
女孩披散的卷发随步履晃动,被微风轻拂。
甄帅的眼睛跟了上去。
她走进路灯,全身明亮起来,乌黑的卷发,奶白的v领针织,及脚踝的绿色长裙。
甄帅眼里瞬间有了色彩。
她穿过路灯,灯下一瞬寂寥,索然无味。
另一处光源,草莓摊老板笑脸相迎,殷勤地拿着塑料盒给女孩递过去。
老板不知在跟她们说些什么,手指前面的空筐,女孩顺着看过来。
她的正脸在转头的霎那暴露在甄帅的视线中。
张俊宇。
从她走近路灯,他就猜出来了。
熟悉的卷发,还有这套衣服。
挺好看的。
甄帅看了两眼,嘴角弯起。
老板调整棚顶的灯泡,更亮了些,弄完去旁边收空筐。
高悬的灯泡照亮街边一隅。
草莓摊的左边是脚踩细高跟,紧裹鱼尾长裙尽显成熟魅力的女人,右边是身着低跟短靴,亭亭玉立,清丽淡雅的女孩。
风起了。
她们的衣裙起舞,纤纤细手相互交错,红艳的草莓光泽诱人被认真挑出。
甄帅打开手机,伸出窗外,“咔嚓”一声。
手机拍摄有些失真,但是画面弥补了所有不足,照片里的两人专心致志,发丝都覆了层金光。
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愿让风去惊扰她们。
抬眼再看,对面已经没人。
视线一斜,张俊宇正穿过街道。
再往回看,妈妈走到了车前。
甄帅关上手机,若无其事地咳了声,车门打开,一盒草莓飞进他怀里。
“啊?”他被砸得一愣。
“这盒给你吃。”妈妈关上车门,顺手把另一盒也给他,“拿着,这个给刘老师。车里还有花和礼品,一会儿你掂着。”
“哦。”甄帅应下,心不在焉地随手打开,瞥到对面的出租车,张嘴塞了个草莓。
“唉。”妈妈拍下甄帅想要再拿草莓的手,“回家洗洗再吃。”
“没事儿,我抵抗力强。”甄帅声音含混。
“有本事等你病了还跟我说这句话,可不准请假不上学哦。”
“放心吧。”甄帅整个人瘫在坐椅里,“就算我病了,残废了,死了!我也会坚持上学的!”
“闭嘴!”
车子发动,两辆车在同一条街道背向而驰。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张俊宇从车上下来,左手掂着个鼓囊囊满是药盒的大塑料袋,右手拎了两盒草莓。
她慢吞吞走进小区,每走一步,腿上的痛感似乎倍增地跳动。
一起跳动的还有她擂鼓般的心脏。
这两年,她每天从外边回来踏进小区,心都会悬起来,紧张成了习惯。
但今天尤为强烈。
电梯门打开,她走到家门口停下。
她伸手搭在门把手上,门后边是什么样,跟开盲盒似的
心被提着,门把手往下压。
忽然,一阵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
叮铃铃铃铃……
她睁大眼睛。
好像……铃铛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