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雨倾泻而下，仿佛天上的银河已然决堤。
萧嘉贝顿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水帘。
片刻之后，机械地打开雨伞，缓缓走进雨幕之中，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半个肩膀都暴露在雨柱之下。
终于走到保姆车前，萧嘉贝呆滞地拉着把手。
车门上锁了，萧嘉贝也不敲窗，只是重复拉着门把手，一次比一次快速，一次比一次力气大。
车上的羊羊和司机皆是吓了一跳。
等到萧嘉贝坐定。
羊羊才发现萧嘉贝外套湿了一大半，里面套着的高定裙也沾上了水。
羊羊以为是雨太大了所致，赶紧从后座扯过一条毛巾递给萧嘉贝。
“快把外套脱了擦擦。” 羊羊帮萧嘉贝摘下帽子，又拉着她外套袖子示意她脱下，“这条高定裙肯定得赔了小富婆。”
萧嘉贝只是呆板地顺着羊羊动作脱下外套，没对羊羊的话做出丝毫回应。
这太不常见，羊羊敏锐察觉有什么不对，俯身去看萧嘉贝正面。
窗外雷声隆隆，乌云密布，连带着车内也十分昏暗。
等到羊羊看清萧嘉贝的脸时，瞬间呆住。
面前的人白皙漂亮的脸上，早上贴牢的下睫毛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各处，一双红得过分的眼睛突兀地挂着。
泪如雨下。
——
萧嘉贝婉拒了羊羊的陪伴，一个人靠在沙发上发呆，从傍晚到深夜。
电视机里的相声演员逗得台下观众捧腹大笑，萧嘉贝也跟着笑，其实她一点都不明白在笑个什么。
茶几上的电话响起，萧嘉贝微微动了一下，下秒便觉得这个轻微的移动就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
不多时，电话铃中断，又再次响起。
萧嘉贝长长吐了口气，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将自己撑起来。
看到来电人的那一刻，萧嘉贝眼珠里的光隐隐闪动。
不想让电话那端的人担心，萧嘉贝清了清嗓子，费力伪装出一副轻快模样，接起电话。
“章奶奶。”
“欸，贝贝，生日快乐啊。” 电话那头的老人声音极尽温柔。
萧嘉贝一怔，将手机拿远看了眼时间。
刚好零点，今天是她的20岁生日。
眼泪瞬间又从眼眶里涌出。
萧嘉贝用袖子抹了把眼睛，拿手死死堵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会让对面的人担忧的声音。
那头的人似乎以为是信号不好才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又重复了一遍，“乖乖孙女生日快乐。”
萧嘉贝立马将手移开，“嗯”了声，随即重新将嘴堵上。
片刻之后，又一次移开手，故意作出轻快的语气，“谢谢章奶奶。”
眼泪却是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从充满无助与感动的眼睛里滑落。
萧嘉贝扯过张纸，将眼泪鼻涕胡乱擦走，再次清清嗓，“您怎么还没睡呀？”
“奶奶想第一个祝贝贝生日快乐。” 章奶奶继续道，“是不是感冒了？怎么听着像是在擤鼻涕呢。”
萧嘉贝一连扯出好几张纸，狠狠拧了把鼻子，“没有，就是鼻子有点不舒服。”
话音刚落，手机那端就传来一道慵懒干净的男声，“奶奶，您在干嘛？”
萧嘉贝一愣，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方才汹涌的哭意。
章奶奶似乎也被吓到了，“哎哟”一声，随即埋怨道，“顾赫声，你这臭小子，吓了我一跳。”
男人好像帮章奶奶轻拍了拍背，“您不是十点就进卧室休息了，这都十二点了还在客厅瞎逛。”
章奶奶有些不满，“什么瞎逛？”
“我刚出来喝口水，等到十二点跟贝贝说生日快乐。”
男人顿了顿，“哦。” 空了两秒，又随意开口，“生日快乐。”
萧嘉贝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是在跟自己说话，立马道谢，“谢谢。”
“嗯。” 顾赫声又朝着奶奶说，“您打完电话早些休息。” 脚步声便越来越远了。
章奶奶应了声，接着转头继续对着电话出声，“贝贝明天忙不忙？”
萧嘉贝，“明天没什么事的。”
章奶奶立马欢快道，“睡醒回老宅过生日不？你顾伯伯都念叨好几天了。”
“就是他身体不好被赶去睡了，不然也得跟着奶奶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
萧嘉贝欣然答应。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互道晚安后，电话挂断。
刚才的电话仿佛一阵温暖的微风，渐渐吹走了萧嘉贝心底的阴云。
萧嘉贝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滴，目光移向下午没来得及送出的项链，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下午听到的对话。
想着想着，萧嘉贝逐渐觉得自己的伤感不过是毫无意义的笑话。
花姐从开始帮李尘起，就一定预想到了，有天她们将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那段相互依靠的时光。
但她似乎不在乎。
其实萧嘉贝不怪花姐，或许会再伤心失落个几天，祭奠他们曾经的美好时光。
但她不怪花姐。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路。
不过，他们能一起走的路就到此为止了。
萧嘉贝望向落地窗外逐渐停歇的雨滴，望向阳台上被暴雨击打数次，却依旧□□的那片叶子。
有些苍白的脸上勾起一个释怀的浅笑。
她也该想办法脱离现在的处境，她再也不愿和那个天杀的李尘炒这什么狗屁cp了。
——
萧嘉贝躺到床上。
身体疲惫到了极致，但怎么也睡不着，在黑暗中翻来覆去个不停。
直至天完全亮起，她顶着昏沉的脑袋起身。
萧嘉贝一一回复收到的生日祝福，划到花姐的祝福时，萧嘉贝怔了半晌，还是回了谢谢。
羊羊将生日礼物闪送过来，她知道萧嘉贝每逢没有工作的生日时，会去章奶奶那里。
萧嘉贝趿拉着拖鞋走进卫生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的人实在过于疲惫，她已经有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洗漱完，萧嘉贝随意套了一身运动装，再戴上帽子口罩两件套，打算去常去的美容院做个spa，再去给顾赫声也挑个礼物。
她没有恭喜过顾赫声获奖，他们算不上熟悉，甚至没有联系方式。
七年前她刚到顾家的时候，顾赫声就已经去了m国读书，两人压根儿没说过几句。
虽然她曾常常从顾赫临的口中听说他。
买礼物也不是为了恭喜他，而是自己之前在珠宝展上给章奶奶和顾伯伯都带了礼物，落下他有些不礼貌。
在按摩师的催化下，萧嘉贝终于浅眠了一会儿。
时间不长，但好歹醒来时比方才精神多了。
好不容易将给顾赫声的礼物挑好，终于前往顾家老宅。
今日天气不错。
昨日还十分猖狂的乌云被舒适的微风吹走，阳光透过云层在地面洒满了金色。
门卫们已经对萧嘉贝十分熟悉，纷纷和她打着招呼。
萧嘉贝走在精心设计的小径上，不多时，才在花园中心的小亭子附近望见了人影。
顾赫声正在替顾伯伯浇灌他最喜欢的盆栽，顾伯伯在一旁和管家一起打太极，章奶奶正指挥两名帮佣移动写上“贝贝生日快乐”的花墙。
萧嘉贝情不自禁勾起一个笑，越往里走，笑容越深。
直到顾赫声浇完花，抬头，目光正正好与萧嘉贝的对上。
萧嘉贝傻笑没来及收住，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顾赫声今天又穿着一件黑色毛衣，以前赫临哥吐槽他无数次，衣柜里只有黑白灰。
利落的短发下面，是他漫不经心地眉眼，以及不自觉显露出来的几丝淡淡的高傲气息。
这种高傲不会让人厌烦。
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从小便一帆风顺，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高傲才应该是他的常态。
萧嘉贝乱飘的目光还没收回，就听顾赫声轻笑一声，那笑声很浅。
章奶奶一边整理着花墙一遍疑惑，“笑什么啊你？”
顾赫声低头，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散去，“没什么。” 然后将手里的花壶放在盆栽旁，十分认真地将花壶调了调角度，出水口必须对准花盆所在的方向，偏不得一点。
做完一切才不慌不忙地开口，“您的贝贝来了。”
一瞬间，亭子附近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将目光移向萧嘉贝。
接着在奶奶的带领下，纷纷朝萧嘉贝道出生日快乐。
萧嘉贝第一年第二年遇到这种情景时还有些无所适从。
但现在都第七年了。
萧嘉贝笑弯了眼，夸张地做出公主提礼裙的样子，踮着脚，朝大家鞠躬致谢，“谢谢大家。”
这样开朗活泼的模样，放在萧嘉贝身上其实很是少见，但她不想白费长辈们的心思。
一通热闹的生日祝福之后，老宅的帮佣就开始着手准备今日的晚饭。
顾赫声接到了实验室那边打来的电话，顾伯伯继续和管家在一旁打着太极，章奶奶则是拉着她询问最近的情况。
章奶奶最初知道萧嘉贝是演员后，老是上网搜寻她的动态，不过哪怕是一条说萧嘉贝不好的评论，也会让章奶奶难受好半天。
后来在顾赫临和萧嘉贝不断劝说，再加上顾赫临再三保证一定会安排人给妹妹保驾护航的情况下，章奶奶终于不再主动搜索。
没一会儿，门卫电话通报说是孙家一家人正在门口等候，恰巧这时顾赫声已经挂断电话走了过来。
顾赫声询问，“来干嘛？”，表情却不是真正的疑惑。
章奶奶斜他一眼，“来干嘛你不知道？”
章奶奶微微皱眉，朝门卫开口，“昨天不是给他们说过家里今天没空？”
门卫，“说是听闻明天赫声少爷就要回m国了，来恭喜他前段时间获奖。”
章奶奶又斜了顾赫声一眼，“见吗？”
顾赫声没当回事儿，懒懒开口，“不太想。”
门卫随即应声。
章奶奶挂断，“孙家那女娃子其实还不错，就是父母急躁了些。”
顾赫声瞥了眼在奶奶身旁乖巧坐着的萧嘉贝，自己坐在奶奶另一边，“不考虑，没眼力见，麻烦。”
章奶奶，“自从你决定放弃物理研究回国继承致科起，家里时不时就有过来刷脸的人家。”
“你又准备早点结婚，总得从中挑一位。”
萧嘉贝左眉轻挑，悄摸看顾赫声一眼，这少爷不像是想早点结婚的人啊。
而且她记得以前赫临哥说过顾赫声很喜欢物理。
顾赫声表情不变，语气添上了淡淡的不耐，“这种时不时来刷脸的真的很烦。”
“早结婚早杜绝。”
顾家两兄弟无论家世、才干还是外貌都是绝佳，自他们成年起，就有不少豪门家族有意联姻。
奈何之前顾赫声在国外，才一一躲过。
但一听说他将要回国，那些人又起了心思。
章奶奶微叹了口气，轻声开口，“不然还是回去研究你的物理？”
顾赫声低头转着手上的手机，“爸爸身体不好，见不得他再劳累。”
一旁顾伯伯边打太极边不满，“你老子我状态很不错。”
顾赫声哼笑，“再好不过。”
章奶奶，“致科可以找职业经理人来管理。”
“家里人都更希望你做自己喜欢的事。”
顾赫声沉默了半晌，再出口带了几分悲凉，“本来是赫临来的，他做不了，我有义务继续。”
萧嘉贝本来正闲散听着顾赫声的八卦，突然听到顾赫临的名字，有些发愣。
亭子里短暂飘过一阵沉默。
顾赫声轻笑着再次开口，“离家够久了。”
“想回家了。”
——
晚饭后，萧嘉贝收到生日礼物，也把自己之前在珠宝展上买的珠宝、手表和今天在商场挑的礼物一一递给章奶奶、顾伯伯和顾赫声。
老宅里有萧嘉贝专门的房间，她今晚会在这里歇息。
十点一到，萧嘉贝就将章奶奶和顾伯伯推入房间休息，自己一个人到花园的秋千上翻看顾赫临的照片。
顾赫临同她以前常在秋千上打闹。
她时常想起顾赫临，但自己想起和听别人说起，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下午她听到顾赫声提起顾赫临，越发想他。
今夜的月色尤为皎洁，繁星布满整片天空，可以预料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没一会儿，顾赫声也带着笔记本来到花园，在秋千旁的摇椅前停下，将摇椅有些偏斜的方向挪正，还用手比了比，确认无偏后才在摇椅上坐下。
两人都当对方不存在，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也不尴尬，这是他们这些年偶尔见到时相处的常态。
直到顾赫声冷不丁开口，“想过结婚吗？”
萧嘉贝微愣，转头看了顾赫声一眼，只见对方依旧盯着电脑，刚才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萧嘉贝也将目光转回来继续翻看相册，敷衍一答，“没有。”
顾赫声点头，便不再说话。
花园里的小兔子四处乱窜，碰翻了用来浇花的小水壶，惊醒了笼子里熟睡的鹦鹉。
萧嘉贝却越发觉得不对劲，瞳孔突然变大，猛地看向顾赫声。
顾赫声察觉到萧嘉贝的动作，也抬头看向她。
两人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对视，萧嘉贝却莫名觉得她读懂了顾赫声的意思。
萧嘉贝不可置信地试探道，“你意思是和你结婚？”
顾赫声神色没什么变化，也不说话，淡淡点了点头。
萧嘉贝有些荒唐地笑出声，“开什么玩笑。”
顾赫声也不恼，又将头埋回电脑上，“ok。”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方才还算淡定的萧嘉贝，觉得此刻的氛围异常诡异。
开什么玩笑？结婚？
她长这么大唯一想过结婚的男人就是赫临哥，而且那都是多少年前了。
结婚。
萧嘉贝轻轻摇头，只觉得顾赫声这段时间，确实被那些个想联姻的家族扰得不正常了，居然向她提结婚。
就离谱。
还结婚。
等等…
萧嘉贝骤然停住。
这个时候，和顾赫声结婚好像没什么不好。
如果结婚了，她就可以拿着结婚证去找安弘谈判，威胁他们不答应解绑cp的话，自己就找人把结婚证公布出来，坐实李尘是第三者。
反正她以后也会退圈，网络上的名声不重要，李尘可就不一样了。
而且他要是和顾赫声结婚的话，还可以一直和章奶奶、顾伯伯在一起，和他们做真真正正的家人。
这是她最想要的生活。
如果真结了这个婚，她是一点也不亏。
萧嘉贝想着想着有些难得的激动。
只是…
自己刚刚的态度实在不算得好。
萧嘉贝瞄了顾赫声好几眼，思索着怎么开口挽救。
顾赫声终于合上笔记本，揉了揉手腕，头也不回，调整着笔记本的角度，“怎么？”
萧嘉贝一改之前的态度，“还结吗？”
顾赫声顿了两秒，转头，深邃的眼睛里没什么波动，“和我结婚不会存在什么爱不爱情，你想清楚。”
“而且奶奶和爸爸也希望你找个真正爱你的人。”
萧嘉贝立马点头，“智者不入爱河，我懂。”
似乎是觉得萧嘉贝不太正经，顾赫声微微皱眉，“给你时间再想想。如果决定好了，我会跟奶奶和爸爸说。” 接着带上笔记本准备跨步离开。
萧嘉贝急忙起身拉住顾赫声手臂。
第一次有身体接触，两人皆是一愣。
萧嘉贝赶紧松手，将双手收到身后，两手指尖相互搓了搓。
抬头看向顾赫声，表情极尽认真，“我真的想得很清楚。”
顾赫声将被拉住的那只手收回，插进裤包里，没有什么言语，只是凝注着萧嘉贝。
一阵微风卷过，将树叶吓得沙沙作响。
半晌，顾赫声又恢复漫不经心的模样，“有喜欢的人随时告诉我。”
萧嘉贝点头，“你一样。”
顾赫声顿时哂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很荒谬的事，“麻烦。”
萧嘉贝没应声，她倒是知道顾赫声这是嫌谈恋爱麻烦，从小被人捧着长大的主，最是讨厌麻烦。
一只兔子又窜了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跑过的那只。
顾赫声将刚才被兔子撞倒的水壶扶起，“奶奶听说你可能谈恋爱了，担心你害羞没问。”
话题转得太快，萧嘉贝错愕，“嗯？”
随即反应过来，肯定是这段时间和李尘炒cp的事，有人跟奶奶说了。
萧嘉贝摇头，“公司安排炒的cp，我会解决。”
顾赫声微微眯眼，似是有些不解。
萧嘉贝了然，“合约情侣你明白吗？炒作个情侣增加关注度。”
萧嘉贝怀疑这哥是2g网。
顾赫声点头。
“但我会解决，很快。” 萧嘉贝保证道。
“所以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才决定结婚？” 顾赫声转了转有些疲劳的颈椎，“不结我也可以安排人给你解决。”
“而且不会让奶奶知道你遇到了麻烦而担心。”
顾赫声一眼就看穿萧嘉贝的顾虑。
萧嘉贝摇头，坚定回答，“我可以自己来。”
她不想习惯性地依赖别人，能自己解决的事，最好自己想办法解决。
顾赫声也不在意，随意点头，“嗯。”
萧嘉贝无所谓他的态度，“反正嫁你我不亏。”
顾赫声瞥她一眼，片刻后低眸轻笑，“你也不错。”
“最好的选择。”
萧嘉贝明白顾赫声的意思。
上赶着联姻的人，对顾赫声来说实在太麻烦，以后不知道会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而没有那么强烈联姻意愿的人，又得花大量时间去了解，况且人家不一定乐意嫁，也很麻烦。
所以她是最好的选择，不用花时间了解，也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萧嘉贝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因为这个“最好的”微微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