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
江萱穿过回廊行至真止斋时,江大爷正把他屋内那排书架上的书一应取下重新分类再摆至书架上。
江萱看着江大爷忙碌的背影,轻轻唤了声“阿兄”。
江大爷没有回头,自顾自又把书本放进夹层,轻慢道:“去看过齐王妃了?”
“嗯。”江萱低低应了声,也不知晓江大爷有没有听清她的回复。
屋内温暖如春,江萱卸下外袍,将手悬于炭炉上,感受掌下传来的暖意。
江大爷闻此轻叹一声:“陈兄故去,齐王妃悲痛难当也属寻常事。”
江萱难辨他语中情绪,旋即又道:“阿琰有孕了。”
江大爷转过头眼神幽深,未几便转化成真切喜意:“是吗?那是好事呀!天家有喜,于百姓来说也是件好事。”
“阿兄当真这么想?”若不是因为江大爷眼底闪过的诧异,江萱当真要以为他是出自真心欢喜。
“是。”江大爷予以江萱微笑答复,又转过头重新整理起书册,“韩孺人诞扶阳县主,陛下明面赏赐隆重,可私底还是有些失望的。相比于皇孙女,陛下希望是位皇孙,好继承他的江山社稷。”
乍闻此话江萱尚未来得及转过弯,又听江大爷漫不经心地言道:“陛下得位不正,即便坐在那把龙椅上二十多年,始终无法真正安心。更何况如今先太子遗腹子被找回,陛下夜里睡得更加不安稳,故急需一个皇孙来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
江萱惊于江大爷对当今圣上近乎于藐视的态度,亦疑惑皇帝对皇孙的急切心理,故而发问:“天命所归和婴孩何关?”
江大爷翻动手中书本,斜睨江萱一眼:“举凡盛世帝王,无不是子孙绕膝。然陛下膝下五子,唯有豫王有子女,陛下如何能不着急?何况陛下的年纪也不算年轻了。”
江萱觉得江大爷此话牵强,圣人多子,然从古至今昏君后嗣亦不算单薄,可见天命是否在我与后嗣多少并不关联。
“陛下如今不过五十。”
“天有不测风云,即便是帝王说到底也不过是肉体凡胎,说不准哪天这皇位换人做也说不定。”江大爷的语气越发轻慢,甚至隐隐有嘲弄之意。
江萱蹙眉,忙轻声厉喝:“阿兄慎言!”
此话引得江大爷侧目,江萱涨红了脸,说得话自己都感到心虚:“那到底是圣人。”
“圣人如今宠信方士,偏信长生之道。”江大爷身为皇帝近臣,知道的事到底比江萱这个闺阁女儿多些。
古来帝王信方士术士的事并不鲜有,即便英明如先帝,末年不也宠信方士灵丹妙药而渐于结发妻子疏远终酿成大祸。
不知道如今圣人偏宠方士,遭殃的又会是谁?
江萱神色黯然,江大爷却像是开了话匣子般又与江萱说起近来宫墙之内的事。
“齐王如今和那姓徐的术士走得近,再加上齐王妃怀有身孕,想来这几月的困境很快便能迎刃而解。”
听着江大爷轻慢的口吻,心中似有一团无名火在烧,江萱忍不住驳斥:“阿琰不是工具。”
“齐王夫妇一体。”江大爷重重强调此点。
皇位争夺战,若是连夫妻都不能齐心,又何谈取得最终胜利呢?江萱知道此点,可她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却又无法驳斥。
“你今日找我来就是要告知我齐王妃有孕的事吗?”江大爷把手中最后一本书塞至书架,转过身淡淡看向江萱。
江萱调整心绪,正色道:“阿琰为陈将军的事担忧,只是我近来听闻陈将军的死另有隐情,不知道兄长怎么看?”
江大爷往方椅上随意一坐,捧茶饮啜:“郡主告诉你的?”
江萱低头不言,没有否认。
“王爷精通武事,未必不晓得京中某些人的心思。只是苦于无证据难以求证,你是想说这个是不是?”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扣在书案,江大爷眼眸深沉,托腮注视江萱。
“嗯。”
江萱重重地点了下头,然江大爷扶着桌案起身,毫不留情地回绝了江萱的请求:“这件事我无能为力。”
“为什么?”江萱脱口而出地问道。
“裴家送了个女儿给舞阳侯当妾室,你知晓吧?”江大爷站在窗前,背手而立。
“是。”
寂静中江大爷轻叹一声,颇为无奈地言道:“陈家如今太盛,嫉恨的人太多,即便是找到证据也难以辨别是谁做的。”
“总归是有蛛丝马迹好寻!”江萱情绪激动,踉跄几步上前。
“对方手快,肯定在一切被查前便做好布局,没个几月定是查不出来。”
江萱看不见江大爷的表情,只是听着他平淡的语气总觉得像是托辞,心里不由生出几丝气愤。
“阿兄若是不愿帮便算了。”江萱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江大爷,“兄长连陛下身边的方士都一清二楚,想来定能前程似锦,小妹在这里先贺过了。”
“你不必拿言语激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江大爷转过脸看她,笑容莫测,“倒是你,阿萱,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还记得你自己要做什么吗?”
江萱敛色拜过:“我的事就不劳兄长费心了,小妹先行告退,他日兄长登阁拜相小妹再来见过。”
说罢,江萱转身离去,裙摆迅速消失在木门夹角。
江大爷看着她离去,回眸又注视那封放在桌案已经开封的信件,神色陡然凝重起来,不复方才与江萱交流轻松姿态。
江大爷不肯帮忙,以江萱手里的几个人,若想调查此事实在有些困难,更何况她要调查的那个人至今没有眉目,人手难免有些捉襟见肘。
江萱无法,只得作罢。
正月初十前后,云州战事又传来喜讯,回鹘不战而降,特派使臣入京求和,月底至京城。
与此同时,陈将军的尸首运入京城。大军虽战胜而归,但为首的舞阳侯却无一丝喜气,看着像是比出征前老了十岁。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远比利剑入内要来的疼痛许多。
陛下追赠陈琥为镇国大将军、司空、清源县侯,恩庇其妻及子女,丧事浩大为全京城瞩目。
舞阳侯夫人几欲趴在楠木棺材上哭晕过去,陈琰不顾侍女阻拦执意与陈琥见上最后一面哭得不能自省,事后陈琰身边的侍女被罚二十大板,至于陈琰自己也被太后责令居府安心养胎。
江萱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她或许不太了解陈琥,然对于陈家人来说他是英勇豪迈的陈家男儿,对所有大周子民来说他是不失自己流离失所的英雄。对于这样的人,江萱即便不曾深交,也会保持敬意送他最后一程。
正月末二月初,北境军队大胜归来,携回鹘使臣一并进京拜见圣上,京中百姓无不拥道相迎。
彼时江萱居于高楼上,俯视获胜归来的军队和身着异服的回鹘使者,行军两侧百姓热情欢呼,与前段时间陈琥出丧遍地哀戚的模样截然相反。
“你瞧那使者趾高气昂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获胜的是他们回鹘呢!”李谧倚靠栏杆,不屑地俯视持节进京的回鹘使者。
周宣容微微摇头,略持不同意见:“此番我军大胜盖因回鹘粮草出问题,回鹘不得已才投降,怎么会服气?”
“嘁,朝中谁人不知道这是秦王的功劳,你看王老头那得意样子,好像是他运筹帷幄的功劳,真是越老越不要脸。”李谧嘴里啃着柰果,倚栏斜坐的样子越像是个纨绔。
江萱闻声朝对位前端骑着高头大马的王大人望去,果见他满脸喜色兼得意,拱手谢过两边百姓欢呼声。
只是相比于王大人喜庆雀跃,他身侧那位玄色铠甲的年轻将军要显得稳重许多,江萱无须多问便知道此人是秦王。
京中女儿胆大,取花抛掷兵将身上,有几朵不偏不倚地落在秦王身上,而那几个抛花的少女也是暗送秋波,含羞带怯地向秦王表达的自己的情谊。
不过秦王看着冷肃,并不理睬女子们的爱慕,只是骑在马上平视向前。倒是跟在秦王身后的另一位更年轻的小将军,面对这些花束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哎,秦王还是如此正经无趣。”李谧摇头晃脑,颇为可惜的模样。
不过当她看到跟在秦王身后那位小将军的时候似是起了兴致,把怀中另一干净完整柰果往那方向一丢,似是学起那些少女抛花掷果的样子。
但是李谧的准头不好,偏生和那小将军擦肩而过往秦王的方向坠去。李谧脸色顿时一变,道了句“糟糕”,却见秦王举起一只手把那柰果攥在手心,回眸往江萱这边的方向看去。
“坏了坏了坏了,秦王不会看我了吧!”李谧神色一紧,扒着椅背隐藏身影。
然而江萱能明显感觉到,秦王虽往他们这边看来,可他的眼神却和他们擦肩而过,往一旁的厢房投去。
秦王悬马片刻,眼神竟有些深情,然圣上还在等他们不好久留,那一瞬间的深情很快也就消失在他转头的一刹那。
“秦王走了吗?”李谧还瑟缩着身躯,止不住问身边的周宣容。
“走了走了。”周宣容轻轻拍了下李谧,又好奇询问,“怎么说你们也算姑表亲,你怎么就这么怕秦王兄呢?”
李谧站直摆摆手,一幅“你不懂”的模样,转头又见那更年轻的将军也随着队伍往前走,忙吹了声口哨引得他回眸。
那小将军耳朵尖,转头朝李谧露出过大咧咧的笑容,黝黑的皮肤配上那一口洁白的牙齿令人不禁一笑。
“你和卫小将军很熟?”周宣容显然知道那人的身份,偏头询问。
“卫识啊?熟得很,从小打到大的那种。”李谧满不在乎地回话,举臂挥袖与卫小将军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