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屋内炭盆生得火热,把寒冷的空气隔绝屋外。划开的雪水自屋檐漏下,滴滴答答地在冰面凿出一个小坑。
床前江萱等人焦急等候,又有十来个侍候的人垂手站立,皆为陈琰的身体担忧。
榻上陈琰幽幽转醒,靠得最近的周宣容立时发现她转醒,顿时喜笑颜开:“阿琰,你醒了。 ”
江萱原坐在月牙凳上,忽听见周宣容的话语立即起身上前查看陈琰状况,眼底透着浓浓担忧。
陈琰还未完全回神,眼里尽是迷茫。
侍候在旁的医者及时上前行大礼恭贺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您有孕已三月有余。”
屋内众婢纷纷跪下恭喜,陈琰乍闻此消息立即睁大了眼,手轻轻抚上腹部,显然有些欣喜与不可思议,只是隐藏在陈琰的喜意之下还有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这一丝微妙情绪亦被江萱捕获眼底。
“太医走一趟也辛苦了,闲云。”陈琰有些疲累,喑哑地呼唤闲云不忘赏赐。
太医得了赏银喜不自胜,又喋喋不休嘱咐道:“王妃是忧伤过度兼急怒攻心导致的晕厥,这几日须静心安神才是。尤其王妃是初次有孕,这孕妇最忌忧思郁结,王妃需得开阔心境,闲时出门散散心也好,否则会伤及胎儿,与王妃自身也是无益。”
陈琰靠在软垫上,神情已无方才初闻孕事般喜悦,她淡淡朝太医一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太医惯会察言观色,见陈琰神色平平遂留下药方揖礼告辞:“那臣先行回宫禀告皇上皇后太后,改日再来给王妃问安。”
“嗯。”陈琰点头应道。
待送走太医后屋内重归平静,陈琰挥挥手把其他人赶了出去,只把江萱案等人和闲云观鹤两个贴身侍婢留下。
江萱看着神情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的陈琰,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我陈家从军百年,阿兄征战沙场像今朝围城之战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怎会就这样轻易死于流箭下?”陈琰不信,语气渐渐癫狂,“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谁想让家兄死于战场从中获利?”
陈琰挣扎起身,被李谧和周宣容死死按住不让她下地,周宣容尽力安抚她的情绪,终究是困难:
“阿琰,此前我所述皆是猜测,如今还未见到陈将军尸身,许是我所说的都是错的犹未可知。你如今怀有身孕,当好好养胎才是。”
李谧习武,周宣容长在边关,二人的手劲压制得陈琰动弹不得。
良久,陈琰匐于床沿已不再挣扎,她气若游丝地问道:“是裴家、豫王还是陛下?”
“阿琰!”
李谧与周宣容异口同声地制止道,陈琰不再说话,匐在床沿低声啜泣。
江萱坐在床沿轻拍她的背脊,眉目间难掩焦躁,垂眸看向两个跪在地上的婢女,询问道:“阿琰最近常这样吗?”
“二爷死讯传入京前,王妃的脾性便有些不定了。”闲云顿首先答。
江萱眉心微蹙,一时想不出使人顿时脾性大改的原由,抬眸往李谧看去。李谧略略一点头,又朝两个丫鬟问道:
“你再仔细想想,是见了哪个人或是经历了那件事后,阿琰才变成这样的?”
两个侍女相视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李谧一个眼神飞来吓得二人不敢不招。
“是夫人,夫人来过,还带了四姑娘。”
舞阳侯夫人?
江萱对舞阳侯夫人了解不多,每每相见舞阳侯夫人总端着个笑脸,叫人瞧不出她面具之后的真实想法。
“陈珏?她不是定亲了吗?”于舞阳侯府的消息,周宣容总是知晓得快些。
然陈四姑娘是庶女又已订婚,侯夫人若想过府探望女儿大可不带陈四,何必非要多此一举呢?
时下姐妹相继之举成风,莫不是陈琰嫁给齐王快一年却仍无喜讯传出,陈氏族人着急所以忙不迭要再送一女儿入齐王府巩固陈家在齐王后院的地位?这也为免太着急了吧?
“侯夫人有说什么吗?”江萱接着问道。
观鹤猛地起身想说些什么,却见闲云一个劲的给她打眼色,脸色顿时灰败了下去:“夫人哭哭啼啼地找王妃诉苦,说是侯爷新纳了房妾室,如今正宠爱得紧。偏生那妾室是裴氏出身,打不得骂不得,心里憋屈得紧要王妃给她做主。”
江萱何尝看不出观鹤说的是假话,奈何闲云观鹤都是陈家出来的奴婢,再怎样问都难问出实情。
“阿娘,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陈琰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江萱感觉手下一松,整个人被拽到在地。陈琰起身赤脚往大门奔去,李谧眼疾手快给了她一击手刀,陈琰顿时晕了过去,整个人瘫软在李谧怀中。
“这样下去可不行。”李谧小心扶着陈琰躺下,眼底一片焦虑。
“阿萱,你没事吧?”周宣容亦扶江萱起身,见她反复揉着肩膀忙问道。
肩甲上传来一丝疼痛,江萱强忍痛意摇头示意周宣容安心,又道:“三七先前给阿琰开过静心凝神的方子,或许她有法子。”
“可如今阿琰有孕,祖母与陛下定是格外关怀,三七在太医署的资历尚浅,恐怕此番轮不到她侍奉。”周宣容道。
周宣容这话有理,众人立时陷入沉默。李谧却不以为然,坐下朝周宣容提议道:“你不是皇太后最疼爱的孙女吗?你去求求她老人家,说不定能行。”
“这……”周宣容犹豫片刻方下定决心,“我试试吧。”
感受到肩上疼痛舒缓许多,江萱又问起陈琥一事,即便不为陈琰,江萱对周宣容口中猜测亦是颇有兴趣。
“对了,宣容,你先前所说的事是从哪里听来的?”
周宣容犹疑片刻后才道:“是我爹说的。”
“王爷?”这个答案出乎江萱意料,可若细想来又觉是意料之中。
“阿爹说,吐谷浑和羌人并非同族,二者之间必有矛盾。只消陈琥将军死守绵谷,待援军一至敌军必定溃败。”
浔阳王对战局的理解倒和江萱不谋而合,只是陈琥为何身死至今还是个迷。
“陈琥将军大可不必上城墙,邸报中所述中箭身亡只是草草概述,阿爹亦是迷惑。战场上敌我难分,尤其是暗夜来兵,更是让人难以辨别。”
“你是说……”江萱心里已有答案。
世家之间面上虽和,可私下里争夺资产势力的事亦是密密麻麻一大堆。如今陛下极力扶持寒门对抗世家势力,迫使世家团结一致,不使寒门侵蚀他们在朝中原有的地位。至于那些纷争,也是尽可能化解。
“其实这件事舞阳侯未必不知道,但也如我们一样没有证据罢了。”李谧冷静分析。
舞阳侯作为一军统帅,难道看不出陈琥伤势有异?然没有证据,再多的推测都是空中楼阁。
“阿琰,你醒了。”
陈琰恰于此时醒来,李谧适才那一击并不重,周宣容回身见陈琰表情怔怔,忙俯身观察。
“是谁?”泪水自眼角而下,陈琰开口便是这样一句。
周宣容看见她这样心里亦是难过,安慰的话到嘴边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江萱看着陈琰心如死灰的模样,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
“阿琰,你难道不想查清陈将军的死因吗?人,只有活着,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陈琰如墨玉般的眼珠在眼眶中滚动,半晌她闭眼,泪珠滚下润湿枕巾,她小声地应了下:“嗯。”
陈琰服了药沉沉睡下,三人看着她安睡下悬着的心也安慰不少,遂起身一道离去。
江萱揉揉肩胛,适才磕到的地方又有疼痛感传来,然她面上不显,不想让李谧与周宣容担心。
跨国梧桐院的门槛,三人正巧撞上匆匆赶来的齐王。
待匆匆见礼后,齐王的眼神黏着江萱身上一瞬,又转而问起三人中与他最相熟的周宣容,语气颇为急切:“怎么样,阿琰她睡下了吗?”
“嗯,刚睡下。”周宣容答道,又见齐王行色匆匆的模样,反问道,“五哥这是从哪儿来?”
齐王初闻喜讯,连带着语气都欢愉不少:“刚从父皇那儿赶来,听到喜讯忙赶了回来。”
然他见几人脸色都不好,心下思量很快有了答案:“阿琰还再为舅兄的事难过吗?”
“嗯。”
齐王沉默,陈琥战亡于他的打击亦是极大。他柔下声音,背手而立:“舅兄战死我亦心痛,父皇已决意追封舅兄为镇国大将军,希望阿琰听到这个消息能心情稍安。”
齐王语中悲切不似作假,江萱也难得侧目相待,暗赞齐王有些良心。只是江萱对齐王难得的赞誉却在她归家后被江大爷打破得稀碎。
梳妆台前江萱半卸中衣,露出白皙的肌肤。肩胛处一块红肿显得格外瞩目,阿芷取了膏药上前,看见伤处不由心疼。
“阿姊也真是,这样的事非要插一脚,害得自己都受了伤。万一让夫人瞧见了,不知道怎样说我们没照顾好你呢!”阿芷嘟着嘴,小心取了膏药图谋在江萱伤处,眼里止不住的心疼。
“丧亲之痛并不好过,多一个人陪伴便多一份分担,总好过一个人扛着。”
江萱看着镜中姣好的脸,指尖扫过自己的眉眼,恍若一人。
“可这样的事,你又如何查得出来吗?咱们家可没有在军中的势力。”阿芷嘟囔着不满,不赞同江萱插手陈琥的事。
“谁说咱们家没有?”江萱转过身,点了点阿芷的额头,“举凡世家,若说在军中毫无一点根基定是在框人,咱们家只是不显而已。”
“啊?”阿芷不信。
“对了,阿兄今日在府中吗?”江萱收敛嬉戏神色,问道江大爷下落。
“今日沐休,郎君应该在吧?”替江萱拉上衣襟,阿芷思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