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江萱进京晚,不曾见过王采薇撒欢的模样。可看着王九娘离去时奔奔跳跳的背影,江萱似乎看到了幼时的王采薇,也如这般鲜活地存在于这长幼次序不可颠覆的大宅中。
“九娘她定亲了吗?”咽下哽咽的情绪,江萱默默地看向王协询问。
王协先是一愣,思索片刻后回答:“叔母同嘉兴祝氏有旧,自小给九妹定了娃娃亲。”
嘉兴祝氏吗……
远处传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江萱别过头看向屋檐下凝结的冰棱,心中五味杂陈:“嘉兴祝氏传承百年,配王家的姑娘也还过得去。”
“爹嫌祝家在朝无重臣,正说服叔父取消这门姻亲。”
江萱回头,撞上王协的眼神:“表哥觉得呢?”
王协蹙眉说道:“嘉兴太远,九妹长在京城,还是择京兆附近的世家为好……”
江萱转过头,又看向院中积雪叠身的松柏,后面的话她已无心在听。
“是吗?”她只是低喃,叹息般的话语被积雪滑落声掩盖。
江萱阖眼,眉心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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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战况尚未传进京城,利州守军便派人来报,边境羌人与吐谷浑族联合进犯,陈琥将军为保边境殊死抵抗。然羌人与吐谷浑围陈琥军队于绵谷,至今音讯不明。
利州外诸部落归附不过三十年。如今绵谷被围,加之近年来朝中确实没有什么像样的将领,诸部落蠢蠢欲动,试图在大周这个丰饶的躯体上啃下一块肉供自己壮大。
北方未平,新战又起。陛下再怎样忌讳世家,值此之际也不得不重新重用世家出身的将领。
陈家以兵事起家,传承数百年,各地将领或多或少都有陈家人的身影。故陛下命舞阳侯挂帅出征,解绵谷之困。又以裴氏郎君为偏将,薛家行监军之责,立即出兵,江二爷也在其列。
江萱原有些不懂为何江老爷又突然许江二爷随舞阳侯一起出征,江大爷会心一笑,耐心为她解释道:
“吐谷浑和羌人与回鹘大军不同。羌人归附多年,如今是在吐谷浑的挑拨下进犯大周,举兵仓促训练不严。且吐谷浑与羌人并非同族,二者之间矛盾难以调和,易乘虚而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更何况此番出征的是舞阳侯,他为救自己儿子定会奋不顾身地解绵谷之围,以重赏激手下将士,亦不会吞没他人军功。相较北境难缠劲敌,二弟此番出征必然获胜,于他前途更是有利”
“报效国家,无关战事难易。父亲此举为免太取巧了一点。”江萱满不赞同地看向江大爷。
江大爷低头看了一眼江萱,又看向远处正与妻女依依不舍离去的江二爷,淡淡道:“为父母者或许盼望子女高官厚禄,却更希望子女能够平安顺遂过完一生,前途富贵终是次之。”
江萱默然。江大爷见她长久未言语,垂头看向江萱头顶发旋,打趣道:“到时你说不定又多了位轻车都尉的兄长,岂不美哉?”
江萱瞪了一眼江大爷,冷冷道:“从前倒不知道阿兄也如此幽默。”
说罢她上前,亲手将自己佛前供奉多日的平安符递给江二爷。
相比加官进爵,她更喜欢江二爷能够平安归来。
江大爷注视江萱的背影,眼神莫测。
“去吧,再不走舞阳侯拿鞭子抽你,为父可不帮你求情。”江老爷大手一挥,赶客般地把江二爷轰出门。
随着江老爷的话语落下,江二爷再依依不舍也要离去。他再次亲了亲意姐儿的小脸,随即利落地翻身上马。
“听说羌人那有一种花叫羊角花,待我出征归来便把花一并带回来,给你的花圃添色。”这是江二爷对陈氏说的。
“娘自打那场病后身子一直发虚,羌人部落遍地稀世药材,到时候取来给娘补身子。”这是对江夫人说的。
“我家小妹倾国倾城,最适宜用珠宝相衬。”
坐下马儿不安分地吐着鼻息,江楠牵着缰绳安抚枣红骏马,转头朝江萱一笑。
江萱眼前顿时一片模糊,抽泣着目送江楠策马远去,全然没瞧见江楠再看向她后又朝江萱身后的江桐深深看去。
兄弟二人交换眼神,未尽之言悉数藏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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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到了年关,自江二爷出征后,家里陡然安静了下来。往日里江二爷与陈氏胡闹拌嘴,风声都能传到江萱的院子里,江夫人见怪不怪随他俩折腾。江大爷与裴氏见江夫人不管,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不过江二爷与陈氏情好,白日里两人吵得谁都不让人,到了晚间又如胶似漆来。江萱有时于花园散步消食,偶尔撞见他们二人黏糊的模样,只觉得下一刻便要长针眼,立即转身离去。
江二爷虽与陈氏如胶似漆,却也不曾忘记母亲与妹妹。有时散职的早,便去茶楼捎一份江夫人与江萱喜爱吃得点心,或是去珍宝阁淘一些新奇玩意儿供江夫人与江萱赏玩。
当然,江二爷也不忘侄儿与兄弟。要是见了什么好的皮货料子,他也会给裴氏和硕哥儿那送上一份;得了孤本或是新鲜书册也是率先送到江老爷与江大爷的院子里让他们也瞧瞧。
相较江老爷忙于政务以及江大爷醉心仕途,江二爷对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很好,便是看门的狗也能得到他两句夸奖。
“二嫂这步棋已经想了半炷香,还没想出往哪儿走吗?”江萱看着陈氏已经出神许久的眼神,端起茶调侃道。
陈氏立时红了脸,把白玉棋子丢到一旁的棋篓里,薄嗔道:“不下了不下了,怎么走都是死局,救不了。”
“依奴婢看娘子不是想不出,而是在想二爷吧?”
竹沁掩唇打趣笑道,陈氏脸色更红,拿起一旁的软枕朝竹沁身上丢弃,嘴里还不忘道:“你这丫头嘴坏得很!”
竹沁趁手将软枕抱入怀,笑嘻嘻道:“多谢娘子赏赐。”
陈氏拿竹沁无法,只能用眼神威胁。江萱知道玩笑不易太过,打发了竹沁出去,又对陈氏言道:“二兄三五日便寄一封书信回来,嫂嫂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唉。”陈氏重重叹息道,原想向江萱吐露一下心绪,可见江萱年纪还小的模样,生生压回吐露的欲望,“你还小,哪里懂我的心情?”
“是,那二嫂就去和大嫂说去吧!”江萱微微别过身,难得的耍起小性。
“瞅你那样子,吃不得一点亏!”陈氏轻轻朝她一点,又叹道,“大嫂这两日正与乐安县主走得近,哪有时间管我们?”
江大爷自任起居舍人以来受陛下喜爱,连带着与两位皇子的关系都亲近起来。裴氏与江大爷夫妇一体,自是为江大爷的前程尽一份力。
裴氏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虽不如前,到底还有些势力。裴氏以裴家女和江家妻的身份游走宗室勋贵之间,万事得心应手。
昌平长公主女乐安县主与裴氏相识多年,她的夫君宣宁侯此番押送后方粮草,裴氏与乐安县主走得近些,也方便探听江二爷的消息。
然陈氏显然不这么觉得,她微微托腮,语气似有些不平:“到底人家是长子长媳,不像我与你二哥,是富贵安闲的命。”
江萱并不接陈氏此话,看向她的眼神幽幽,眉尾轻轻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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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战事的缘故,今岁年宴并未请重臣赴宴,仅是传了较亲近的几家宗室入内,办了个小宴罢了。
然在宫内年宴举办后的第三日,宫中便传出秦王因抱病未曾参加年宴,唯有秦王妃一人赴宴的消息。
江萱能想象的出大殿上诸王爷皆携妇出席,只有杨氏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场景,眼里生出几分怜悯。
只是江萱的怜悯还未持续几日,年后边关奏报,秦王轻骑北上,火烧回鹘后方粮草,致使回鹘大军粮草不济,暂退浑河以北。
王大人率军几月攻打不下,秦王一朝偷袭便使回鹘撤退千里,实在是狠狠打了王大人的脸。
然正当大周百姓庆幸秦王神兵天降要把回鹘军队赶出大周国土之时,陛下却发谕令召秦王回京。只是这道诏书还未出都城又被陛下召回,改发一道加封王大人为怀化大将军、秦王为云麾将军的诏书。
城中百姓尚不知道此事,至于江萱如何得知,还得是江大爷归家后屏退左右告知。
江萱起先尚未差距此旨深意,待过了两三日后才觉帝王心术高深莫测,由心底涌出一道寒意。
然江萱与秦王无甚交际,除为秦王感到心寒外再无其他感情,倒是江大爷不知道从库房哪个角落翻出一张舆图来,握着烛台沉默不言。
新岁新气象,继云中好消息传来,利州那儿也频频有军报传来。
只是相较云中那令人欢喜的胜利,利州便显得有些惨淡。
绵谷围困多日,待大军行至此早就弹尽粮绝。陈琥不愿投降,宁可战死也不退分毫。为激励将士拼死守城,陈琥亲上城墙杀贼守城。
敌军攻势凶猛,陈琥身重数箭不倒,怒目而视城下敌军,使敌军一时不敢进犯。而绵谷就在陈琥的坚持下等到了大军的驰援。
江萱不知道当舞阳侯看到自己儿子的尸身时作何感受,可去岁元宵节陈琥放她一家人同行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纵然江萱知道战事残酷,可真当她听到自己相识的人死去消息的时候,心里依旧是堵得厉害,更别说那些死去的人的亲眷家属了。
“想来阿琰也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江萱神情低落。
陈氏兄妹关系亲近,昔年送嫁便是陈琥亲自背她上轿。如今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怕陈琰伤心太过伤了身子。
“要不我出去打听打听?”阿芷说道。
江萱沉默良久,到底是点了点头,末了又道:“我记得轻音坊有一柄翡翠短萧,你把它送过去。”
阿芷神色难掩惊诧,语调不由高了几分:“那是夫人留给您的,您这就把它送去了?”
“我不善音律,这样的东西留在我书中也是可惜,你把它送去吧,兴许阿琰会喜欢。”江萱神色怏怏道。
阿芷见此便不再劝了,旋即出门取了短萧就往齐王府去。又过了一个时辰,阿芷归来,神色却不大好。
江萱见她这般脸色,忙匆匆上前询问道:“怎么了?是阿琰出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