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章氏冷冷一笑，并不接她的话茬。
韩孺人暗叹一口气，亲自为章氏倒一盏茶恭敬奉上，试图平息她的不快。
章氏瞥了一眼那茶盏，没好气地别过身，任由韩孺人奉茶的手选在半空。
屋内侍奉的人除了贴身的那两个，其他的都早早就有眼力地退下，连门也紧闭上。韩孺人睫毛翕动，眼中情绪难辨。她挺着肚子顺从跪下，奉茶的双手举过头顶。
“请母亲用茶。”韩孺人的语气叫人听不出她是何心情。
章氏任韩孺人跪下，眼神淡淡地扫过韩孺人突起的肚子，方才接过茶水抿了一口。
“你一个有身孕的人还跪在地上做什么，起来吧。”章氏冰冷的语气里听不到半点对子女的疼惜之情。
韩孺人扶住侍婢的手艰难起身，神色却不敢有半点不虞，对上章氏忿然的面容照旧微笑面对。
“母亲怎得不在前院赏花听戏？是宴席有何不妥吗？”
如果不是因为亲眼所见章氏适才对韩孺人的刁难，她还真以为韩孺人与章氏母女情深。江萱躲在屏帐后，如是想到。
章氏的眼神掠过韩孺人惹人怜爱的脸，心里越发厌烦：“你如今怀着身孕，府中诸事都让豫王妃管了？”
韩孺人知道章氏脾性，手掌搭在腹部低眉顺眼地回道：“王妃是王爷正妻，由她统领全府名正言顺。”
见韩孺人这般“听话”，章氏怒极反笑指着她鼻尖骂道：“好好好，你当真是韩家的好女儿！”
“女儿不懂母亲在说什么。”韩孺人做无辜状，眼底闪过一丝厌烦，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不得不忍耐。
章氏冷哼一声，看向韩孺人的眼神里满是厌弃：“都是你无用，害得你妹妹如今在外头被人耻笑。”
韩孺人尚不知发生什么，蹙眉不解问道：“母亲这是何意？”
“彭原郡夫人嘲笑蕙儿被逐出皇宫引得旁人侧目，你居然还好意思来问我？”提起此事章氏气不打一处来，如今对上韩孺人，更是将全身怒火悉数发泄在韩孺人身上，“若你能牢牢把持这府中大权，你妹妹何至于被一村妇耻笑？”
见韩夫人言语失当，韩孺人忙蹙眉制止：“母亲，彭原郡夫人好歹是王妃的母亲，您何至于说人家是村妇？何况蕙儿被逐出皇宫是因推人入水被陛下撞见……”
“啪——”
清脆的一道掌声响彻屋内，江萱顿感面前空气凝滞一瞬，望向韩孺人的眼神越发复杂。
“谁允许你顶嘴了？”章氏语气冰冷，看向韩孺人的眼神越发充满寒意。
“是，女儿知错。”韩孺人再度跪下，凉意顺着膝盖慢慢爬上来，她眼底一片死灰。
“贱人贱种，和你那爬床的姨娘一样，一天不教训就觉得皮痒。”章氏居高临下地俯视韩孺人，轻蔑从眼神中泄出。
提起姨娘，韩孺人眼里总算有些波动，章氏捏住韩孺人的下巴，面对那张讨人喜欢的脸手上力气更重：“要不是当年蕙儿年岁未到，老爷又急着复位，你以为你能入豫王府吗？”
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拍了拍韩孺人年轻的面孔，徐娘半老的章氏缓缓言道：“不要以为你得了豫王宠爱就配和我叫板，别忘了你姨娘还在我手里。你最好乖乖听话给韩家牟利，否则我可不知道你那个姨娘哪一日会不会不慎落水。”
被衣袖覆盖的手掌攥紧，可一想到姨娘韩孺人却又不得不忍耐：“是，女儿明白。”
章氏极其满意韩孺人的识趣，松开手理袖起身：“你有功夫在这和我说话，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再让公主准你妹妹入宫伴读。否则，我也是不介意让你妹妹入府陪你。”
听到最后一句，韩孺人浑身一颤。章氏见她这样的表现，眼底讥讽越重，再也不看伏在地上的韩孺人一眼拂袖而去。
韩孺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尖没入掌心，于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眼圈却不自觉红了。
“孺人姐姐，这画我赏完了，可以走了吗？”
身后一道轻柔的声音打断她的伤怀，韩孺人回身对上江萱怯生生的面容。
韩孺人隐去情绪，浅笑走上前轻抚江萱头顶：“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江萱紧紧握住怀中画卷，似是心里斟酌许久才欲言又止地开口问道：“韩夫人待你不好吗？”
“没有。”韩孺人扯动嘴角，苦涩悉数吞下，她对上江萱冷静的双眼，难得流露出一分软弱，“再陪我一刻钟吧。”
“好。”
许是想起从前，江萱没有回绝韩孺人的请求。
韩孺人从侍女手中抽回手臂眼神示意江萱，江萱扶住她一步步缓缓往里走，而贴身侍奉韩孺人的两个侍女这下也恭身退去。
江萱知道这是韩孺人有话要同她说，亦给阿芷递了个眼神，这下屋内只留她们二人。
江萱扶韩孺人临床作息，矮几上的一碗安胎药已经放凉，连半点热度都没有。
“你都听见了？”韩孺人别过头去，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勺子拨弄汤汁，平平问道。
“嗯。”江萱点点头，看向韩孺人疲惫的鬓角。
一缕发丝吹落，韩孺人垂眸看向汤汁里的自己，似是嘲弄地笑道：“我并不是从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你知道吗？”
江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我姨娘从前是夫人身边的人，她本该可以为人正室，不必如此受困一生。可惜，我爹一日酒醉临幸姨娘，然后就有了我。”
韩孺人静静阐述着关于她姨娘的一切，移动的汤勺把她自己一并搅碎，“母亲说我姨娘是蓄意勾引，可我问过姨娘无数遍，可她都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然每当我问起当年的真相，她却总是摇摇头闭口不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告诉我答案。”
韩孺人语气微有凝噎，她举起安胎药一勺一勺送入口中：“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男女差距悬殊并非是抗拒能够弥补的。”
她并不觉得汤药苦涩，许是舌尖已然麻木，抑或是心里已经感觉不到一丝苦味。
江萱看着她麻木的面容以及一勺勺下肚的乌黑汤药，神色有些莫名。她不自觉上前半步很快又撤回，这样的动作逃不过韩孺人的眼睛。
韩孺人笑着看向江萱，温婉如常道：“不用担心我，我过得很好的。”
最后一口汤药用完，韩孺人想到了什么，挣扎着下榻给江萱赔不是：“萱儿，对不起。蕙儿把你推入水中，我这个做姐姐的替她给你赔不是。”
从韩孺人身上传来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江萱紧紧扶住她不让她赔礼，却不由心虚几分。
“都过去了。”她说。
“是吗……”韩孺人对上江萱看不出一丝情绪的眼，心里还有些犹疑。
江萱没有回答，只是把她扶回软榻上，静静说：“你如今怀有身孕，还是少操劳吧。”
韩孺人的眼神移到自己高耸的腹部，神色依旧怏怏。
“孺人，江夫人遣人在寻江姑娘。”外头人低地禀道。
“你快去吧。”韩孺人点头朝江萱示意，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
江萱不知道该和韩孺人说什么，眼神略微在那已经空了的碗上停留，旋即行礼退下：“那臣女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摆放。”
“萱儿，我真的很高兴能在京城见到你。”韩孺人浅笑看向与自己眉眼有三分相似的江萱，她忧虑地摆摆手，担忧道，“可这里不适合你，快走吧。”
江萱猛然抬头，她立时明白韩孺人的意思，可她不会就这样离开的京城。
绝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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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韩孺人院落回到前院的路上，江萱不发一言。
阿芷跟在她的身后，确认身边无人方低声将自己的担心道出。“阿姊，你不是最恨韩家的人了吗，怎得又突然心软起来，若是那个杨岐问起怎么办？”
江萱握紧衣袖中的纸包，又想起临走看见窗下抚摸狸奴的倩影，终究狠不下心：“稚子无辜，若是娘知道我这么做了，她不会高兴的。”
“可……”
“别说了。”江萱打断阿芷的询问，眼底的不忍很快又被冷静取代，“你去查查韩孺人的姨娘现在在何处？若是寻不得那个人证，有那位姨娘相助，我们亦可成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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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萱回到席间，江夫人见她现在才回难免不悦，低声问她方才的去处。江萱如实相告引得江夫人不由皱眉。
“她没同你说什么吧？”对于韩家人，江夫人总有很强的戒心，生怕一个不留神江萱就被她们诓骗了去。
江萱摇摇头，只说韩孺人请她去赏花并未说些别的。
江夫人半信半疑，然江萱坚持己说，江夫人即便是从阿芷身上查也查不出什么，只得暂时作罢。
江夫人又道方才见韩夫人也出去片刻，只是不知道去做什么。面对江夫人的试探，江萱面色并无异常，方使江夫人疑心暂消。
二人正说着话，韩夫人不知何时出现于江夫人身侧，极为熟稔地与江夫人见过，眼神却落在江萱身上。
“听说您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都好全了？”韩夫人熟练地交际着，眼神却不自觉被江萱的容貌吸引，心情一阵恍惚。
江夫人面上挂着熟悉的笑容应付着韩夫人的奉承：“已然好全了。”
“这便是府上三姑娘吧？长得可真标志呀。”僵硬的神情一闪而过，韩夫人上前拽住江萱的衣袖，然眼神却半点不离江萱的容貌，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端倪。
“我瞧着三姑娘有些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
“女儿效姑，难怪韩夫人会觉得眼熟呢。”江夫人笑着接话，顺带着在韩夫人心底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直到后来生根发芽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