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回到月华居,江萱又令青蓠去请一趟庄嬷嬷,说是有事相问。待庄嬷嬷入屋内,又遣散屋内众人独留庄嬷嬷一人。
“给姑娘请安。”庄嬷嬷忽然被江萱请上门,尚不知发生何事,只与江萱问安。
如今的风已不似方才那样喧嚣,江萱令人撑开靠近卧榻的那扇窗户,夹杂微凉空气的的细风吹进,驱散几缕屋内闷热气息。
江萱犹自站在书桌前,将最后一个字誊抄完毕抬头,淡漠疏离的目光落在庄嬷嬷身上,无端让庄嬷嬷感到一阵寒凉。
“嬷嬷,您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没有询问,江萱肯定地张口。庄嬷嬷万万没有想到江萱会这样说,心下顿时一惊,可事到如今她再隐瞒也没有什么用。
“是,奴婢一早就知道,从第一眼见到姑娘的时候就知道。”
江萱唇边盛开一朵苦涩的花朵,喃喃道:“嬷嬷知道,母亲也肯定知道的,对吧?”
“是,夫人知道。”庄嬷嬷一时不敢看江萱,大抵是怕江萱多想忙安抚道,“可夫人从来都把姑娘当亲身女儿一般疼爱,从来没有因为姑娘不是江家人而薄待姑娘。”
“我知道。”江萱默默良久,往庄嬷嬷身前行进几步,“嬷嬷,我只问一句,我娘……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萱眼底渴求过剩,庄嬷嬷不由动容:“姑娘怎么好端端的问起月姑娘了?”
“记忆里娘亲永远是那样美好娴静,她写了一手好字,有着不亚于爹爹的才华与胸襟。”幼年往事在江萱心底总是觉得那样美好,她浑身清冷的气质瞬时温柔,好像这才是她原本该有的样子。
“今日竹沁她娘入府与我闲聊两句,在她口中娘亲似乎是个不拘放荡的女子,与端庄持重的世家贵女截然不同。”
江萱眼神猛然变得凌厉起来,她怎么都不会相信自己记忆中的娘亲在她曾经的侍婢眼里是个那样不堪的人。
“奴婢是夫人的陪嫁,与月姑娘交情不深。”庄嬷嬷知晓江萱心结,只是往事过去太久她也记不清楚,“月姑娘与夫人自幼相识,是故新婚后一段时间俩人相处也算是融洽,只是后来……”
庄嬷嬷欲言又止,江萱颤声问道:“后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庄嬷嬷没有答复,怜惜地劝说江萱:“姑娘,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您又何必探听这些长辈们的隐私呢?”
“嬷嬷,我八岁上便失去父母,难道如今想知道娘亲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有错吗?”江萱的手按在胸口,情绪激动。
“可如今姑娘的爹娘是老爷夫人,这样平安顺遂一生难道不好吗?”
“您也这样说……”
这样的话江萱听过无数遍,祖母、阿芷甚至有时她自己都这样问自己。可是……那个是自己的阿娘啊,她不能也不会放任害死爹娘的真凶逍遥于世。
背对着庄嬷嬷,江萱看着桌面上临摹的字体,垂于两侧的手无声握拳。
“姑娘,听奴婢一句劝,人活此生唯当下二字,当年月姑娘就是因为执念太重才被迫远嫁金陵。”
庄嬷嬷见江萱不语,知晓她又思念亡父亡母,缓步上前轻声安慰:
“过慧易夭,月姑娘幼年盛名,得京都子弟瞻仰爱慕,甚至连先皇与章武皇后都不止一次夸赞过她。月姑娘心怀大志,可是这世间女子的路太难走,她走得那条路又非女子能走的,幸得当年老太爷奋力保下,否则连远嫁金陵都是不可能的。”
“阿娘她当年到底做了何事?”江萱没有回头,心里面的疑惑却越来越重。
庄嬷嬷满脸忌讳:“姑娘不要再问了,这事是忌讳,连老爷都不愿再提起,您又何苦呢?”
江萱没有再问,庄嬷嬷既铁了心不肯告诉她,她即便再刨根问题也不会有结果,便隐下心思装作不再追究的样子,庄嬷嬷旋即放了心。
江萱又问了几句江夫人身体,说是待到午时再去侍奉汤药,庄嬷嬷也都笑着应下。
送走庄嬷嬷,江萱坐于桌前,眼神忽明忽暗。
当时她入江府,江夫人拾掇出这月华居为她住所,一应用具大多为新制,而面前这架楠木桌却还保留元和年间的雕刻手艺。
指尖抚过楠木桌边雕刻梅花图样,江萱敛去眸中激荡,又恢复成人前清冷和善的江三姑娘模样。
入京后的事一件又一件得出乎她的意料,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让凶手付出应该付出的代价以及……
眼神移到摊在桌面的两本书册上,江萱眼神闪动莫名。
阴雨连绵下了好几日,伴随着这天气无常,底下人却不知何时流传出江萱不是江夫人亲身女儿的话语来,待传到江萱耳中已经过了好几日。
只是还未及江萱出手,裴氏便率先查清流言,将那造谣生事者一一罚了个遍。
如今江夫人还病着,家中一应事物暂由裴氏打理,裴氏担忧江萱因流言气恼还特意上门宽慰她几句。
然江萱却没有往心里去,只是笑着谢过裴氏好意,又把近日给硕哥儿做的几件衣物给了裴氏,再与裴氏闲话两句方送她出门。
“阿姊,究竟是何人在背后嚼舌根?老爷和夫人会不会往心里去?”阿芷陪在江萱身侧,眼底说不出的担忧。
“父亲母亲或许早就知道这些事了。”江萱喃喃道。
阿芷没有听清,问道:“什么?”
“没什么。”江萱朝她笑一笑接着说道,“这些事终究是捕风捉影,旁人不会往心里去。”
阿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旋即又跟在江萱身后往内室去。
连着几天天气不好,屋内也是暗沉沉的。这不,又耗费了大半支烛火。
江萱本在琢磨对比字迹间的异同,只是这烛火渐渐不那么明亮,江萱揉搓眉间试图散去些许疲劳。
“姑娘看了大半晌书,仔细眼睛难受。”竹沁取了新点的烛火进来,替江萱换取楠木桌上的蜡烛,关怀道。
江萱扫了她一眼,淡淡笑道:“嗯,你放着吧。”
只是竹沁换完烛火后迟迟不退,轻咬下唇满脸为难。
“怎么,有事?”江萱停笔,靠在椅背上,又给阿芷递了个眼神,令她把屋内诸人带出去,漫不尽心地问道。
待众人走后,竹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开口就是替她娘致歉:“奴婢的娘言语无状,还望姑娘不要怪罪。”
江萱没有说话,居高临下地看向伏跪地上的竹沁:“你娘做了什么事,须要向我请罪?”
竹沁心底不安,瑟缩着身躯将她娘做的事缓缓道出:“这几日的流言是我娘散播的。那日娘喝多了酒嘴上没把门,胡乱诌了几句才至流言四起。”
“原来是你娘啊。”江萱想起前几日与竹沁娘初次见面,临了离去时隐约听得背后那妇人未曾收敛的声响,神情令人难测。
“是。”竹沁伏跪地上,心底忐忑不安。
“我记得你娘原先是给后厨的刘妈妈打下手,至于你爹……”江萱记起竹沁母女争执时听的那一耳朵,又觉得竹沁可怜,叹道,“父母无状连累儿女,你想做什么?”
竹沁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叩首道:“庄嬷嬷罚了奴婢娘十板子,又把娘赶到京郊庄子上做活。娘做出这种事,奴婢自觉不配在姑娘身边侍奉,自请离开月华居,不使姑娘名节受损。”
江萱注视着跪拜于地的竹沁,起身行至身前扶起她道:“此事原不是你的过错,你不必太过自责。”
见江萱没有迁怒之意,竹沁一脸不可思议。只见江萱扶起她后又绕回桌前坐下,淡淡道:“从前你是母亲身边的丫鬟,如今跟了我自要一心一意服侍,更何况你梳得发髻格外得我心意。”
竹沁满脸怔怔,待回过神已是泪流满面:“是,奴婢明白了。”
又过了几日,竹沁匆匆出门,归来时满脸悲伤,盖因她那赌鬼父酒后步履不稳,一不小心跌至沟渠里摔死了,实在是令人唏嘘。
江萱体谅竹沁丧父悲痛,允她告假几日处理丧事,又贴了几两银子置办丧仪。竹沁得了后在江萱面前哭着磕了好几个头,从此以后对江萱更是死心塌地没有违抗。
因戚大夫对症下药,江夫人这病总算赶在八月十五前痊愈,只是还有些容易疲累。待晚间家宴饮了几杯酒后,便在松脂的服侍下回屋休息去了。
没了江夫人在席间,这家宴少了几分团聚的味道。在几人一道食过月饼后,江老爷便让几人各归各院,自己则拉着江三老爷往书房一道商议政事去了。
又过后几日,江夫人疲累渐消,几家夫人递了帖子来探望,顺带拉着江萱一道说话。
“萱儿进宫一趟更像个大姑娘了,妹妹你说是不是?”说话的正是王夫人,因许久未见江萱如今正拉住江萱的手好不亲热道。
“嫂嫂说的是。”虽说因上回宫宴的事姑嫂间有些摩擦,只是江夫人出身王氏,这些怨气没几日便消散。
江夫人满眼怜惜地看向江萱,便与王夫人道:“这几日我病着,萱儿在我身前侍奉汤药,巴不得睡在我塌前。”
王夫人轻呼一声赞道:“呀,这孩子当真孝顺!不像我那丫头,只会气得我心肝疼。”
一提起王采薇,王夫人神色陡然变化,似有埋怨又似无奈。
江夫人见王夫人愁眉不展,出言安慰道:“采薇年纪轻,一时想不通也算是有的,待日子一长她便明白嫂嫂的一片苦心了。”
“唉,我就想不明白了,这孩子怎就这般固执?”王夫人唉声叹气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