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趁太医未进来之前，阿芷眼疾手快替江萱披上一件外袍不至江萱失礼。
“杨岐见过姑娘。”
来人正是老熟人，江萱调转情绪笑意浅浅：“杨大夫，有劳了。”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杨岐已号完脉。江萱虽不喜杨岐心思深沉，只是连柳三七都赞过杨岐医术天资，此时她也不得不听从杨岐诊辩。
“姑娘今日落水受了惊吓，太液池池水阴寒难免加重姑娘体寒之症，我且开一服宁神驱寒的汤药供姑娘服用就无大碍了。”
“如此就谢过杨大夫了。”
江萱防备杨岐深甚，自不愿与杨岐相处过久，待他诊完脉立即给阿芷递个眼神送杨岐出宫。
“江姑娘若是要赶在下走明说便是，不必让阿芷姑娘送客。”
杨岐轻言嘲讽，然江萱观其坐姿并非有要离开的意思，故作听不懂的样子任杨岐言语。
“杨大夫还有什么事吗？”
杨岐见江萱揣着明白装糊涂所幸陪她一同演戏，只见杨岐摆出一副严肃面容道：“在下适才为江姑娘诊脉，发现江姑娘除体寒外内有不妥。”
“什么！阿姊怎么了？”
阿芷听闻江萱内有隐疾率先按捺不住忙出言询问，杨岐见她这般叹息道：“医家看诊着重患者隐蔽，只是如今……”
杨岐实现若有若无地往周遭一看，阿芷关心则乱忙屏退殿内侍奉宫婢诸人，唯自己留下。
“阿芷！”
江萱适才虽被杨岐唬住，现下已然反应过来忙制止阿芷，终究是为时已晚。
“杨大夫这是何意？”
江萱逼视杨岐，却见杨岐神情恢复如常不负方才肃容姿态。
“江姑娘体寒是事实，内有不妥亦是事实，在下并未诓骗姑娘。”
“哼。”
江萱冷哼一声，阿芷方才反应过来急欲高声令喝，而杨岐接下来的话却迫使她不得不住嘴收口。
“《素问》有云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江姑娘隐姓埋名，殚精竭虑地谋除韩家，试问这身体如何能好呢？”
杨岐此话惹得在场另二人顿时一惊，阿芷试图遮掩过去却被江萱抬手制止。
“杨大夫，你想说什么？”江萱微眯着眼盯住杨岐，无人之处的纤弱手掌紧紧握住掌下布料，引得衣裙一片褶皱。
“江姑娘是聪明人，在下也不好再拐弯抹角。”
说话间，杨岐从袖口中取出掌心大小的药包，娓娓说道，“韩大人近些年颇得陛下重用，以官职工部侍郎，江姑娘可知为何？”
江萱扫过杨岐掌中药包，不解杨岐用意。
“我在京中多年，观京中官员动迁，原因不外乎有二。一则韩大人能力出众，出身虽不及世家大族，但为人处世圆滑正中陛下下怀；
二则韩大人长女如今在豫王府为孺人，深得豫王宠爱，如今又有孕在身，陛下难免高看韩家三分。江姑娘若要除去韩家，前朝势力难及，依我看倒不如从后宅下手。”
从杨岐掌心药包移开目光，江萱试图从他漆黑瞳孔中看出些什么：“杨大夫想怎么做？”
“韩孺人颇得豫王心意，韩大人能得官运亨通其中不乏韩孺人助力。此中药材与我开给韩孺人的安胎药药性冲突，若误食必至血崩损胎，甚至丢了性命。”
一抹狠意闪过杨岐眼底，亦划过江萱心底。遥忆昔年冰雪残天，炉火旁悉心宽慰，江萱心底到底是有一丝不忍。
“妇孺何辜？”
“当年他们那样对你的时候，可曾想到过妇孺无辜？”
杨岐的话在江萱脑海刹那炸开，瞳孔一瞬间的收缩崩裂江萱从来平静的面容。江萱深吸一口气平复刹那失控情绪，平静开口问道。
“亲王孺人孕中故去，陛下与皇后必会派人调查，杨大夫是要拿我定罪啊！”
“江姑娘出身世族，又得皇后心意何愁逃不过这一劫呢？”杨岐似早料到江萱会有此问，自负一笑道，
“何况将此药混迹于食物当中，神不知鬼不觉，又怎会轻易被发现呢？”
“既然如此简单，那杨大夫为什么不亲自做？”
杨岐狡诈，江萱不信他有这般好心，然杨岐接下来的话令江萱不由动心。
“试问江姑娘，有什么比亲手手刃仇家来得更痛快呢？”
江萱眼神闪烁，于杨岐提议犹豫不决，然那份狠意终究压过她对韩孺人的怜惜之情。
“好，我答应你。”江萱从杨岐手中接过药包，清冷再度蔓延至她的脸庞，冷冷地，江萱抬头注视着杨岐：“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此事过后你我两清。”
“自然，只是江姑娘难道不需要我这个帮手？”
杨岐面上依旧挂着令人讨厌的全在意料之中的笑容，江萱忍住把药粉撒到他面上的冲动，眼神淡漠地注视着他。
“好吧，如此便如姑娘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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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炭炉中的火光渐熄，凉意重新占据宫殿，亦攀上江萱紧锁不开的眉头。
“阿姊，夜深了，早些睡吧。”阿芷又吹灭一盏灯，担忧地往榻上枯坐半晌的江萱身上看去。
“当年之人的相关人等不是皆被处理干净了吗，为何杨岐会知道？难道他们都还活着！”
江萱出神地盯着床头那盏忽明忽暗的烛光，心情却是跌宕难平。
“阿姊，听我一句劝，不要再查了。当时您上京的时候老夫人就曾劝过您，韩家如今的声势远超当年。且不说此事老爷会不会帮您，谋害亲王媵妾本身就是重罪，是要牵累家族的！您难道真的忍心看到夫人的母家受此劫难吗？”
阿芷压抑地怒吼，试图唤醒江萱看清事实。
江萱移开注视着烛火的目光，清丽的面庞被烛火映上一层昏黄，淡淡的笑容仿佛一戳就碎。
“你从来都没有阻止过我。”
阿芷满怀希冀地上前蹲下，用满是心疼的眼神仰望着她：
“自上京以来，老爷夫人待您如何，江家众人待您如何，您都是知道的不是吗？世家贵女该有的东西，该去的宴席一顿不落地都给您安排上，甚至连未婚夫婿都帮您相看好，这样清贵悠闲的日子难道不好吗？”
“你不是我，没办法替我拿主意。”
江萱的手抚上阿芷的脸，冰凉纤弱的仿佛一掐就能折断。
“阿姊……”
“好了，不要再说了。”
江萱回避阿芷关切的目光，巴掌的药包躺在她的手心感受不到一丝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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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沐休日，给皇后娘娘请过安后，江萱一如既往地缩在殿内翻动着已然阴干的书册。
自上回与卫美人浅谈过几句后，卫美人便如她自己所说日日上门讨教。明为讨教，实则拉拢。
江萱不知道卫美人所求为何、背后是谁故不敢贸然答应，然那卫美人似是格外有毅力回回将自己堵在藏书阁，又软硬皆施逼迫江萱速速答应。
只是江萱也不是什么软柿子，故意让裴尚仪看见此幕上禀皇后。皇后知此旋即训诫卫美人，不许她再往藏书阁去，亦不许她随意叨扰江萱。
只是卫美人颇得圣心性情乖张，并非皇后三言两语能够打发，照样日日上门围堵江萱。
皇后又命人责打卫美人身边侍奉众仆，罚卫美人一月月俸方止卫美人任性妄为。
自卫美人受册封后得幸不少，后宫诸人无一人求情，落井下石这不知几何。江萱冷眼旁观，后宫之中唯有聂贵妃与陆昭仪不曾嘲讽讥笑过卫美人。
聂氏位列贵妃，乃当今武安侯亲妹。武安侯世代功勋出将入相，初代武安侯随太宗出生入死共建大周江山，死后被太宗奉入凌烟阁享世代香火。
二代聂侯为平前朝宗亲叛乱，亲自出兵战死沙场。此后诸代侯爵皆以报国为志，战死沙场的聂家儿郎数不胜数。相较之下，聂氏女儿要幸运的多。
诸代帝王皆与聂家儿女联姻，曾出三代皇后，两位储妃，妃嫔王妃不计其数。然凡事都讲究一个盛极必衰。
巫蛊之事后，聂家不再得先帝信赖，曾收聂侯兵权夺官位，沉寂几年直至当今陛下登基后方又得重用。
聂贵妃入宫后曾宠冠六宫直逼皇后之位，甚至有孕时骄纵过头不敬皇后，皇帝都不曾责怪。
皇后失子再不能生育，正当众人以为陛下要另立新后时，贵妃骤然小产以至伤身，自此不复宠如前。
至于陆昭仪，出身琅琊陆氏，曾为潜邸旧人又诞育二皇子，一度被认为是新后的最佳人选。然而二皇子幼时曾不幸跌落假山，落得终身跛脚的地步。
且二皇子才华不丰为人寡言少语，很不得陛下喜爱，就连封号也不过就得了个“诚”字，封地采邑甚至不如已成年出嫁的三公主。
此二人一人有家室，一人有子嗣，若要江萱选必然怀疑陆昭仪是卫美人背后之人，只是如今没有证据罢了。
秋风渐起，秋蝉不知死活地咕咕呱噪，江萱收回心绪，眼神又落到面前书册上。
自此书风干之后，江萱翻来覆去翻阅好几遍，然上头奇怪字迹与符号确是始终不得理解，只是隐隐觉得字迹眼熟，越翻到后面越觉得好似在哪看过。
更令江萱不解的是，楼玉兰为何一定要让李谧转告于她，又让她亲自将此书带出宫禁？
江萱轻揉眉间，试图将疑云揉开终归是徒劳。
还是要出宫问问楼玉兰才是。江萱心想。
思及出宫，江萱又忆起江祁借齐王献礼转至他手中的字条，又是一阵头痛。
王采薇所托一事已过数月，江萱偶然听得宫外消息，说是王采薇成婚之后除新婚第一月外，日日宿于佛堂不与柳家姑爷同寝。
柳家伯母抱孙心切曾劝过她几句，只是王采薇表面应下私下里却依旧我行我素。王舅母担忧女儿处境亦曾上门劝过，然王采薇只顾烧香拜佛充耳不闻，母女二人闹得不是很愉快。
江萱深知王采薇心结，不由生出几分愧疚。然照江祁字条中所言，此事杂乱须见面详谈，只是……
书册再次翻至扉页，不成形的笔画零落其上，堪堪构成一个回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