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如今时节秋风渐起,卷席太液池清凉水汽,四公主身后照旧跟着乌泱泱一堆人,江萱避让不及硬着头皮上前问安。
“我当是谁?这不是江姑娘吗?”四公主慵懒地一抬眼皮,眼神往半蹲行礼的江萱身上投去。
自打上回皇后娘娘罚过四公主后,二人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如今冤家相逢,总得有一人退半步方能免得争执不休。
江萱念及皇后与江家诸人,实在不愿与四公主再起冲突,只得拘礼应付:“四公主万福。”
“听闻你前些时候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四公主悠悠上前,详状关怀江萱身体,言语中却并未有让江萱起身之意。
江萱明白四公主的用意,她无非是想让江萱多拘会儿礼遭点罪。然这样小儿科的手段江萱只觉得好笑,兀自起了身淡淡笑道。
“臣女前两日身子的确有些不大舒坦,承蒙皇后娘娘照料这几日已经好多了。”
四公主未曾料到江萱竟敢在没有她指令的情况起身,恍惚片刻后顿觉恼怒,未及那怒气上头又闻江萱言道:
“皇后娘娘还等着臣女一道用膳,臣女先行告辞。”
江萱神情自若语气平平,可落在四公主耳朵里只觉一阵耀武扬威之意,当下喝令制止:“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江萱已行至四公主身侧,闻四公主喝令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直勾勾对上四公主眼睛:“四公主还有什么事吗?”
四公主面上好似凝成一层寒霜,眼神紧紧锁住江萱,不过念及薛淑妃教诲迟迟未有话语。
身边人察觉四公主踌躇心绪,忙替她言道:“江姑娘,这里可是皇宫。”
江萱往那说话的人身上一瞥,发现那人正是韩八姑娘。
“韩八姑娘,你想说什么?”
江萱唇角微勾,她倒想看看这韩八有什么能耐?
“江姑娘虽得皇后礼迎入宫成为校书,可既然入了宫便与这宫墙之内的宫人无异,言行举止皆需恪守宫规,殿下说是不是?”
韩八款步上前语气悠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且她为四公主伴读,自然是事事为四公主打算,此言一出更得四公主心意。
只见四公主微微点头道:“是应该如此。”
“江姑娘适才未得公主应允起身已然触犯宫规,公主仁善不曾计较,可我身为伴读却不能不为公主申辩几句。江萱,你可知罪?”
韩八说得大义凌然,眼底却闪过一丝怨毒愤恨。
而此情绪恰巧落入江萱眼中,江萱不由暗嘲低笑,眼神一瞥远处亭台忿然慷慨道:“臣女无罪!”
“你!”
四公主与韩八见这样都不曾唬住江萱已觉吃惊,又被江萱陡然愤慨情绪吓住正是不知所措之际,忽见面前纤弱身影窈窈跪下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只听见江萱说道:
“四公主适才关怀臣女身体近况,臣女感激无比,然皇后娘娘近来寝食难安,唯有臣女相陪时方能多用上几口。臣女承蒙皇后娘娘看重入宫侍奉,对皇后娘娘满心感激,唯恐适逢不周使娘娘忧心……”
说到情动处,江萱挤出几滴泪来,更是我见犹怜:“臣女自知失礼惹恼公主,若公主执意惩罚臣女,臣女毫无怨言,只是恳请公主切勿让皇后娘娘知道此事为我忧心。”
说罢,江萱垂首举帕轻拭泪意,姿态软弱一时让四公主与韩八看不懂其真实意图。
“哼,惺惺作态。”韩八双手抱胸满脸不屑,转念间又想到磋磨主意,忙俯首帖耳献计道,
“公主,这江萱素来与永嘉郡主交好,又算计您受皇后惩罚实在可恶。今日难得逮着机会,不如……”
韩八故意压低了声音不让江萱知晓,江萱心底冷冷一笑,眼神透过宫人层层叠叠的青色裤脚瞟见一抹暗色,于四公主和韩八的盘算更是不屑一顾。
“好,你既然如此为皇后担心,我自有办法收拾你。”
长长的手指勾起江萱的下巴,江萱望着与薛淑妃如出一致的标致眉眼,眼里满是对四公主无声的嘲讽。
“来人,把她给我丢湖里去,若有人问起便说是她自己一时失足才落得水!”
侍奉四公主的宫人听令如何敢不上前,扭动江萱的臂弯就是要将她往一旁的太液池里推,江萱奋力抵抗却也奈何她们不得。
“胡闹!”
一声暴喝打断宫人拖拽行径,众人闻言纷纷下跪叩首,唯有四公主依旧站得笔直满脸不服。
皇帝冷冷扫过众人一眼,却在江萱身上多停留些时分,最后才落在四公主脸上,质问道:“明茵,你这是做什么?”
“父皇,您可要为女儿做主呀!”
四公主生母薛淑妃颇受宠爱,陛下爱屋及乌对待薛淑妃所出的两个孩儿格外不同,常有赏赐不说,更是特许四公主出入宣政殿无需通报。
如今遇见陛下,四公主仿若找到靠山,更是恨不能立马陛下诉说自己遭遇。
“父皇,您可要为女儿做主!这江三一与女儿相遇就无视女儿,女儿好心相邀却换来她一顿冷嘲热讽,女儿实在委屈。”
四公主颠倒黑白的功夫和薛淑妃学了个八分,江萱跪在地上悄悄与皇帝身后臣属对上眼。
“江三仗着自己出身江氏处处给女儿脸色瞧,女儿身边人实在是看不下去才想给她一个教训……”
四公主说得痛快,全然没关注皇帝的脸色越听越遭,只顾着自己话语能否让皇帝严惩江萱。
“明茵,休得无礼!”
四公主所言逐渐捎带江家,皇帝眉心紧蹙,念及适才与江大爷等人在凉亭闲聊叙政,眼神遂往江大爷身上瞥去。
两个聪明人只消交换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所想,更何况他们血脉相连。
江大爷恍若未闻四公主所言,拱手恭言:“陛下既要处理家世,臣先行告退。”
“爱卿……”
皇帝尚为反应过来,转身要与江大爷再说些什么,乍闻身后一阵喧闹,江萱无助惊恐的声音响起。
“韩八姑娘,你要干什么!”
又听得一道落水引得众人纷纷回头,只见到韩八跌倒在地,手里还攥着绣有萱草花的帕子,一脸茫然地望向身边湖面一圈圈泛起的涟漪。
“阿妹!”
“江姑娘!”
“快,把人捞上来。”
在场众人见江萱落水顿时慌乱,有几个善水的忙下水捞人,然江萱乍被推入水面惊慌无措,扑腾臂膀无人能靠近。
又听得两道落水声,只见两道男子身影立时下水往江萱身边靠近,江萱又扑腾许久直到没了力气才被二人合力从水中捞起。
然江萱体弱又呛了水,上岸时早就没了力气,虚脱地倚在救人者身上。
江大爷衣衫尽湿,又见江萱靠在外男身上顿感不快,只是看她如今面色苍白又不好苛责,遂招手使宫女上前照料江萱。
“陛下,臣女没有推江姑娘啊!臣女冤枉!”韩八跪地叩首,哭得泪水纵横以求陛下饶恕。
然皇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随意一指方才与韩八相近而跪的宫女,神情不怒自威:“你方才可看清,韩八姑娘有没有推江姑娘入水?”
宫里的人各个人精,更别说在主子身边侍奉的了。宫人顿首以拜,颤颤巍巍言道:“奴……奴婢未曾看见。”
“嗯?”皇帝微眯着眼,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情绪。
宫人听出皇帝言语不快,立时转换口风:“奴婢看见了,是韩姑娘推了江姑娘入水!”
“你撒谎!我没有!”韩八歇斯底里地否认,只是天子之怒绝非是她这样的小人物可以抵挡。
皇帝眼底的杀意渐浓,韩八再迟钝也能感受到,仓乱膝行几步抓住四公主的衣角凄厉恳求:“公主公主,你救救臣女啊,公主。”
“父皇……”
到底是相处多年的人,四公主终究是狠不下心舍弃,正欲为韩八开口求饶。然江大爷先快一步跪于陛下身前,叩首涕泪:
“臣妹冲撞四公主臣难逃其咎,愿自停俸禄半年为妹妹赎罪。家妹莽撞亦不适合侍奉宫中,若陛下要惩戒妹妹就请陛下让臣带她出宫,臣及臣父母定不会轻饶,给公主和陛下一个交代。”
话毕,江大爷重重叩首而拜,言辞恳切卑微,与从前那个京中备受赞誉的清傲公子截然不同。
“爱卿言重了。”江大爷一派疼惜幼妹的态度不由让陛下疑心大解,念及江家多年辛劳及其背后势力,皇帝不得不权衡一二。
“皇后经常同朕说江三姑娘为人恭顺体贴,对待差事亦是专注,朕会为江姑娘做主。”
此言既出,韩八必然逃不脱惩戒,只是这韩家……
皇帝一言不发背手而站,一下又一下地拨弄指头那块翡翠扳指,似在思考些什么。
韩八见皇帝迟迟不下定论还想再求饶,然她尚未靠近皇帝周身便被一群带刀侍卫拦住,颤颤巍巍不敢动弹。
“父皇,依儿臣看这韩八姑娘心狠手辣不宜再留在宫内,若是教坏四妹妹可就不好了。”
齐王与豫王从来不对付,今日陪在皇帝身边见证这样一出好戏,更是要借此打压薛淑妃母子三人。
“父皇!”
四公主下跪还想再为韩八求情,然齐王却是不肯轻易松口,硬生生打断她求饶的言语:
“四妹妹,我知道你心疼底下人,但是韩八姑娘品行不端推人下水乃是事实,淑妃娘娘要是知道了也会这么做的。”
齐王上前几步弯下腰,笑容和善地将四公主扶起,俨然像是个为妹妹考虑的好兄长:
“你若是实在舍不得韩八,五哥再帮你挑两个伴读,绝对比她更好!”
四公主冷冷地与齐王四目相对,僵持间皇帝已然定下主意。
“就照你说的办吧!”
宫人上前拽住韩八的胳膊,不顾她求饶的声响,生生拖出太液池。
四公主眼见她被拖离,恶狠狠地朝齐王瞪了一眼,又朝仍靠在宫女身上的江萱狠狠一剜,愤而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