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陆续受了几家夫人的礼,太后年事已高不免困乏。江萱座于江夫人身侧静看各家夫人殷勤朝贺的面目,最热络的莫过于杨家。
杨家如今无人在朝中当值,后宫里头唯有一位不受宠爱且无子嗣的杨婕妤,只能空顶着个百年世家的名头,靠儿女联姻来维持最后的体面。
“说来三郎如今也十六了,这些年他勤奋读书也得了先生的几分夸奖。”依靠先辈遗泽,杨夫人所座位次紧随江家,她掩袖轻笑对周遭夫人讲道,“不是我自夸,三郎太后娘娘是见过。”
杨夫人外家与李家正有姻亲,太后虽不喜杨家可世家之间盘根错节,总不好真让杨家没落下去让别人捡了便宜。
“那孩子如今却是有些长进。”太后微微颔首,对杨夫人心底的打算了解得一清二楚,“吾记得柳五郎前些日子刚娶王大姑娘过门……”
“太后娘娘好记性!”未等太后接着说下去,杨夫人迫不及待接话,眼底比在坐一众夫人姑娘们都热切,“说来我家三郎正和柳家的五郎同岁呢!”
杨夫人这般热情地扫视在坐夫人一圈,她心底打的什么主意一众人已然有数,可那杨家如今在江王等顶级世家眼底实在不配与他们同等,更遑论儿女亲事。
甚至在次一等的一些世家眼中,将女儿许给杨家也不是个合算买卖,只有那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世家想要攀一攀杨家这根高枝。
不过杨家自持百年世家自不肯与那些人结为亲家,只好借一借太后的势看看能不能有更好的选择。只是这个结果嘛,却好似有些不尽人意。
江萱微微抬眸飞速往在坐几大世家的夫人脸上瞟过,那头的柳老太太鸡皮鹤发俨然一副年事已高的模样,眯着眼让儿媳把杨夫人方才所说的话转述,然她年事已高饶是柳夫人说了几遍都没听清。
王夫人与舞阳侯夫人正交头接耳,江萱依稀记得王家和陈家还有几个儿女尚未成亲,看她俩这样热络交谈的模样,怕是明日便要下小定了。
江夫人原只是静静听着,一旁裴夫人淡然靠近只是说些宴席法会的事儿。蒋家女儿也多,蒋夫人正愁嫁呢,恰闻杨夫人提起此事正欲开口,身侧的蒋老夫人一个眼神蒋夫人顿时吓得不敢吭声。
江萱拾起桌上饵饼轻咬一口,瞟见下座的几位夫人蠢蠢欲动却不敢轻举妄动,转头便朝江夫人说起宫中的饵饼却是比外头做的好吃。
杨夫人见无人回话,笑得殷勤的那张脸刹时僵住,几分窘迫蔓延眼角,只得不安地朝上座饮茶的太后瞟去。
江萱感受室内尴尬氛围只作未觉,世家之间盘根错节,哪能轻言好恶?如今各家不欲与杨家结亲,无非是杨家如今实在是不成器,只顾着生孩子联姻,全然不把心思放在教育子侄的正途上。
“我听说那个杨三郎长得却是相貌堂堂也有几分才气,可他那后院里头早有好几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侍婢了。”
裴夫人小声伏在江夫人耳边说道,却也正巧落入江萱耳中,“莫说是女儿了,即便是嫡亲的侄女我也不想嫁他家。”
其实以杨家如今的实力,娶这几家的旁支女或是娶次一等世家的女儿还有些指望。只是听杨夫人适才与太后一唱一和的意思,定要家主的女儿或侄女才好。
难怪各家夫人宁可找伴闲聊也迟迟不肯接杨夫人的话。太后即便是皇家人,也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
江萱往上座看去,太后已然知晓各家态度,接过侍婢递上的一块帕子,淡淡开口道:“三郎如今这年纪正是努力读书的时候,依吾看还是日后再说吧。”
“是,太后娘娘说得是。”太后既然发话,杨夫人心里即便有再多不满也只能憋住。
不过既然儿子不行,他们杨家还有的是女儿呢!
晦暗之色不过在杨夫人脸上停留一瞬,顿时一扫而空又换上之前喜庆洋洋的模样。“说来我膝下还有两个女儿呢,一个行十六,一个行十七,也都在桃李年华……”
杨夫人挥袖说道着,好似那两个女儿不是人倒像是件货物唯恐卖不出去,价格卖不高,吆喝模样比那街上货郎还要卖力。
座下早有夫人对杨夫人这酷似卖儿鬻女的模样心生厌烦,调笑言道:“姐姐家还有女儿呢!我记得上回你便将两个女儿送入豫王与齐王府中,原以为是最后一遭,不曾想还有呐!”
那夫人说得大声,眼底却是怎样都遮掩不住的鄙夷,周边夫人闻言掩袖哄笑不停。舞阳侯夫人与裴夫人狠狠剜了杨夫人一眼,惹得杨夫人面上红一阵青一阵不敢抬头直面两家夫人。
众人笑闹许久却迟迟没有听见太后的制止声,江萱抬头看去,太后仅是淡淡地喝茶,并不打算理会杨夫人。
江萱不由同情起杨夫人,若夫婿子侄上进,何须牺牲女儿家终身幸福,亦何须杨夫人舔着脸冒着惹太后恼怒的风险,在今日寿宴上帮家中儿子女儿说亲,徒增他人笑柄。
可纵使江萱再同情杨夫人,以她的身份立场又有什么资格为杨夫人叫屈。
周边哄闹玩笑声不断,杨夫人几欲找条地缝钻进去,恰逢门外内官禀报方解了杨夫人之困。
“浔阳王妃携永嘉郡主恭贺太后娘娘千秋金安!”
听闻来人,原先满脸倦意、凭几斜倚的太后顿时来了精神,忙招手唤人进来。
不一会儿,内官领着浔阳王妃与周宣容前来拜见,未等二人行叩拜大礼,太后又一抬手,语间迫不及待之余又多几分喜悦,与方才接见寻常命妇的样子大相径庭。
“儿媳拜见母亲。”“孙女见过祖母。”
“快快快,快起来!宣容,快上前来让吾好好看看!”
今日的周宣容倒有几分郡主的气势,新罗进贡的柘黄鱼牙绸与腰间正红重莲纹绦带相得益彰,鬓间那支闹蛾金银珠花树头钗最引人注目,又并两只琉璃钗斜插鬓发,兼金花宝石钗、金丝花头簪等几支点缀,就是连几位公主都没有周宣容这般华丽。
一旁的浔阳王妃更不必说,只身上那件青蓝相见绣孔雀纹的锦衣便把在坐所有妇人碾压,行走间亦似孔雀尾羽置于光下绚丽多彩。
“娘,你就只想宣容不想我吗?”
在坐若论情分,浔阳王妃是太后亲外甥女,又是太后幼子之妻,与太后亲近异常。闻太后此言,浔阳王妃略略欠身旋即行至太后身前扶膝坐下,全然不合礼数。
不过冯氏既为浔阳王妃,又得太后看重,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不敢说些什么。倒是太后身边的嬷嬷笑盈盈上前扶住她,半是劝诫半是制止道:
“好王妃,娘娘知道您的孝心。您这样坐着当心着了凉!”
言罢,那嬷嬷又招手唤人抬上一桌紧挨着太后,方便浔阳王妃与周宣容依着太后坐下。
“娘,你看吴嬷嬷还把我当小孩呢!”三十多岁的妇人即便保养再得当也遮不住眼角细碎的皱纹,浔阳王妃虽爱在太后身前撒娇却也不敢太过,笑着依吴嬷嬷所言起身。
“你就听她的吧!省得到了后殿她又说吾!”太后打趣道。
那吴嬷嬷仿佛很得太后看重,便是浔阳王妃也要给她几分薄面。江萱默默注视几人动静,又见那博陵郡夫人面色忽变,却也只好微移座位好让王妃坐得更宽敞点。
江萱目光继续下移,周宣容仍伫立殿中未曾上前。见江萱目光移来,周宣容微微侧脸朝她俏皮眨眼,又闻殿上太后亲昵唤周宣容。
“阿容,快到祖母这儿来!”
“是。”周宣容恭敬上前,又在太后面前跪坐,与适才浔阳王妃亲近模样浑然不同。
太后拉住周宣容的手,又仔细瞧着周宣容变化,心疼之情呼之欲出:“吾瞧着阿容都瘦了些,也不和吾亲近了。”
“娘请了嬷嬷教我规矩,孙女不敢不学。”
周宣容这样说着,状似不经意带上几丝委屈,霎时红了眼眶。太后见她这样心疼不已,忙揽周宣容入怀轻声安抚。
江萱眼波一转,瞬间知晓周宣容刚才那般恭敬的心思,嘴角不自觉上扬些许。
浔阳王妃亦变了脸色,还未出言制止周宣容继续说下去,太后淡淡地扫她一眼,哄孩子似的对周宣容柔声言道:“你岁数还小,学那些规矩做什么?”
“娘,她也快到岁数了,这些规矩总不能嫁人后再学吧!”浔阳王妃还想辩解什么,太后又是一道锋利眼神过去,浔阳王妃只好不吭声。
“咱们永嘉既聪慧又贴心,比宫里的几个孩子更有孝心,怎会愁嫁?若看中哪家的儿郎,祖母就赐婚,让她想嫁谁便嫁谁,谁也拦不住!”
太后此番言行,活脱脱就像是平常百姓家宠溺孙辈的老太太,儿子媳妇想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这下和博陵郡夫人倒有几分像妯娌。
江萱心底揶揄几句,抬眸时却见那几位公主的脸色不大好。同样是太后的亲孙女,周宣容却独得太后宠爱,太后言语间亦有几分贬义,也难怪她们的神色不好。
不过那几位公主里却有一位和其他几位不同,敢大着胆子接话。
“祖母说得对,表妹向来蕙心兰质,想来什么王家的儿郎、陈家的公子任凭表妹随意嫁咯。”
陛下膝下三女,长女次女五女未足岁而夭,三公主年长已然与兰陵萧氏子弟订婚,明年便成婚;四公主生母蒋氏位列四妃,又有得力兄长在前;六公主如今不过十岁仍是懵懂。
其中四公主因母亲兄长之故略得圣上几分青眼,衣着用具更是远超两位姐妹,在太后面前说话更多了份底气。
此言一出,座下夫人神情各异,尤其是王夫人与舞阳侯夫人,江萱坐于她们正前,她们的神情变化自是一点不差地落入江萱眼中。
“四公主说笑了,若是能得太后赐婚也是我们阖家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