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民巷
这一脚来得太快，李谧猛地侧头看向江萱，神情中夹杂震惊与莫名兴奋。
被人一脚踹倒在地，还是个看上弱不禁风的女子。李谙气不打一出来，嚷嚷着从一顿杂乱关怀声中爬起身。
“哪来的贱/蹄子敢管小爷的事？”李谙丢了面子，也不管眼前女子长相怎样清丽，上去就要给她一掌。
江萱下意识躲闪，而那巴掌却没有如同预料里落在脸上。
一支长鞭精准落在李谙刚刚抬起的手腕，伴随李谙一声痛呼，皮肉绽开的清脆声音瞬间暴起。
李谙望着手腕一圈鞭痕红了眼，咬牙切齿地望向前方，只得来一句不重不轻的冷嘲热讽。
“这就疼了？我才没用多少力呢！”李谧收起长鞭，不屑回望。
被高挑的身影笼罩，江萱看向这个忽然挡在身前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触动。
“有些事要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痛。李谙，靖海侯平时就这样教你为人处世的吗？”
李谧的声音继续传来，江萱看不见她的表情，然她却隐隐从李谧语气中察觉到一丝失望。
“看样子下回见着靖海侯我也得好好问问他老人家了。”觉察李谧情绪有异，周宣容面带笑意走到她身侧，但言语中淡淡威胁之意不由令李谙一凛。
李谙本就理亏，且与江萱等人僵持之下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想不多时便会有官兵来此。李谙虽是靖海侯世子，但面前一个长公主之女，一个郡主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身份，怕是京兆尹也不好处置。
若是闹大了，自家老子那……可若不出了这口气，他心里又实在发泄不了。
李谙眸中晦暗不明，跟着李谙出来的人深怕这小子接着犯浑连累自己吃官司，纷纷按住李谙不让他上前。之前那个张五郎看着还算是有点机灵，连忙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这才让李谙的蠢蠢欲动安息不少。
李谙神色变了又变，怨恨目光在江萱、周宣容与李谧三人之间来回流转，终于在身边人等的安抚劝说下暂时按耐住恨意。
“今天算小爷倒霉，别让小爷见到你们，不然哼哼。”抖了抖衣袖，李谙冷哼一声不再久留，领着那一众小弟扬长而去。
望着那灰溜溜的身影，再加上自己方才那一脚，江萱莫名不安。
李谙虽暂时不知自己是何人，但若细查也能知晓自己身份。且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她与周宣容、李谧二人今日拦下李谙胡作非为，可李谙若在博陵郡李老夫人面前添油加醋一番，怕会给江家带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江萱隐隐觉得一阵头疼，又听见身后阵阵呼唤这才转过身去。
楼玉兰与那小乞丐死里逃生，眸中晶莹几欲溢出，弱柳扶风的模样就是江萱等人都不免惊叹其楚楚可怜姿色。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妾多谢几位姑娘搭救。”
楼玉兰拉过小乞丐就要给江萱等人行叩拜礼，还是李谧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再加上周宣容极力推脱不肯受礼方才作罢。
“楼姑娘若是要谢，不如请我们过府喝杯茶吧？”见楼玉兰仍有些不知所措，江萱眉心一动忙上前言道。
“是呀，方才那茶还没吃几口就被姑娘这儿的动静吸引，不如姑娘领我们回去喝一口茶可好？”
柳三七似是察觉江萱心中所念在一旁附和道。江萱不禁递了个眼神过去，柳三七只是一笑回视。
“寒舍清贫，几位姑娘都是千金之躯，妾只怕是招待不周。”楼玉兰的神情有些勉强，搂着小乞丐的那只手不知所措得躲闪。
周宣容与李谧纷纷表示不在意，她们从未去过平民百姓居住过的地方，自然是新奇不已。
环顾众人一圈，楼玉兰见她们没有拒绝，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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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玉兰与那小乞丐身上受了点伤，江萱便领着二人上了自家马车，并让柳三七给她们抹了些药膏，自己则从旁协助。
楼玉兰与江萱有过一面之缘，与江萱相处之间还算自然。然那小乞丐像是被吓得不轻，躲在楼玉兰怀中用她满是警惕的眼神打量着江萱与柳三七。
还是柳三七有法子，唤人下车买了几个包子送到小乞丐怀中，才让小乞丐对她们的警惕心没有方才那么重。
江萱正用指腹化开膏体，轻柔涂抹在楼玉兰手腕处的红痕，抬头却被那孩子狼吞虎咽的吃相吓了一跳。
只见那孩子双手各拿一只包子，左啃一口右咬一嘴，那姿态活像个三天没吃饭的恶鬼。
江萱拿手绢轻抚胸口，又见柳三七从随车水壶中倒了盏水出来递给那孩子，口中还说道：“慢点吃，还有呢。”
“谢谢。”
一道几不可闻的声音从那孩子口中传出，江萱还未来得及分辨，那孩子瘦骨嶙峋的手爪抓起茶盏一饮而尽，只在温润洁白的茶盏上留下一抹浓重黑痕。
看着那抹黝黑痕迹，江萱微微蹙眉，面上说不出的纠结沉重。尚未等她多想，楼玉兰温和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江萱循声望去。
“惊着江姑娘了。”楼玉兰淡淡笑道。
江萱尴尬一笑，她幼年虽遭变故，可从来没有落到像面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一样的境地。如今见这孩子凶猛吃相，确实一时难以接受。
楼玉兰看出江萱心中所想，目光轻轻落在女孩身上，眼底言不尽的悲悯情绪。
“这两年水灾不断，南方多处决堤，百姓流离失所不在少数。这孩子……大抵就是从那边逃出来的。”
女孩吃得太快太急，一不小心竟然噎住，呕着嗓子想把堵住的东西吐出。柳三七看了着急，伸手轻拍那孩子的背部，试图帮她把噎住的东西拍出来。
柳三七知晓分寸和力道，不一会儿便将那堵住的东西拍了出来。随着女孩一阵干呕，包裹一层不明黏糊液体的肉球滚落在新铺的波斯地毯上。
江萱只觉得胃内一阵翻涌，用帕子捂住嘴压一压恶心。
目光转动间，江萱却瞥见那女孩捡起地上肉丸试图塞回嘴里，还是柳三七眼疾手快一把抢过肉丸，将其随手丢出车外，嘴里絮絮念叨：“掉在地上的东西脏了便不能吃了。”
“江姑娘自小金尊玉贵，想是也没有尝过上顿不接下顿的滋味吧？”
不知何时，楼玉兰的目光转到江萱身上，唇边挂起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似嘲弄又似悲切。
江萱微微一怔，即便是在她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也从来没有经历过无饭可食的场景。
江萱没有接话，转过头又看向那孩子。柳三七将那肉丸丢出窗外，又把一只热乎的包子重新塞到女孩怀中。
将女孩的一只胳膊放在新制的罗裙上，柳三七按住她的手腕开始诊脉。女孩得了包子身体也不再抗拒，任凭柳三七按住她瘦到只剩皮包骨的手腕，专注地啃起手中的那只肉包来。
车厢内不比外头敞亮，江萱回头望向楼玉兰。对上楼玉兰幽沉空洞的双眼，江萱的心也紧跟着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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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楼玉兰适才所说的地点，车夫将马车稳稳停在巷子口。楼玉兰与女孩先后下车，紧接着柳三七也下了马车。
扶住阿芷的手缓缓下车，在脚掌落在地面上的那一瞬间，江萱只觉得小腿一软差点跌落在地。
柳三七连忙拉住她，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方才踹人没收住力，缓一缓便好。”江萱笑笑回道。
感受到自方才蹬人的那只腿传来的绵软感觉，江萱弯下身轻揉着小腿肚，这才微微缓解了些腿部的酸胀感。
不一会儿，载着周宣容与李谧的两辆马车也到了。两人探头看向那幽深的巷子口，隐隐嗅到一股淡淡异味，面上浮现出淡淡不愿情绪。
对上那孩子清澈懵懂的眼神和楼玉兰温和的眼睛，周宣容与李谧硬着头皮下了马车。
等她们二位下了马车，楼玉兰见人齐便领着几人往巷子深处走去。
江萱走得慢便落在队伍的最后处。她回头望去，发觉这巷子口狭小无比，只容两人并排行走。而她们几人的马车恰好无法通行，故只能在巷口等待。
江萱又抬头望天，小巷两处的民居将天空紧紧夹住，逼仄的天空是江萱从来没有见过的狭长模样。
就这样走了没几步路，前面的人忽然停下。江萱以为是到了地方，侧头朝前方看去。
只见前头地面坑洼泥泞，还有故说不出的恶臭气味。走在她前头的周宣容、李谧等人忙捂住鼻子，江萱也皱眉照做，眼神仍落在引路的楼玉兰身上。
楼玉兰熟练地把小巷边靠墙的两块长木板丢在地上，拉住小乞丐的手继续往里面走。江萱与身侧阿芷相视一看，硬着头皮往里面走。
脚下木块不算宽敞，江萱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往里边挪动，深怕裙摆沾染地上污泥。不同于地面，淤泥之上的木板踩下去并无实感，甚至还隐隐下陷。
闻着从地面飘来的臭味，江萱忍住恶心尽量快速地通过，很快落到平地上。
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实在难闻，周宣容与李谧早就扶墙呕吐不止。江萱再也忍不住胸口那翻涌的恶心气味，亦扶墙呕吐许久。
直到吐到再无可吐，江萱只觉得眼冒金星差点站不住脚，却被人一把扶住往嘴里塞了颗酸酸的药丸，这才觉得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