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疑心
雪路难行,即使有小厮将那雪面扫尽,江萱亦时时注意脚下,避免路滑摔倒。
江桐体谅江萱步履缓慢,速度亦随之减缓,就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将江萱弄丢,再出些什么事情可就不好了。
一手夹着书本,江大爷与江萱并肩同行,半弯着身子眯眼低声问道:“你与江祁从前认识吗?”
旁人从他们身侧经过,只当他们是一对关系紧好的兄妹,哪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江萱微微缓步与江桐拉开一段距离,她没想到江大爷首先会问这个,遂将一五一十将盂兰盆会当日木桥遇险一事告知,侧脸起观察江桐神态。
江桐是知晓江萱盂兰盆会躲开家丁一事,也知道当时是江二爷遣人送她归家,可险些落河一事,他却一时难以想象。
“果真?”江桐狐疑道。
“阿兄若是不信,可以去浔阳王府问问郡主,或是问那位学子也是可以的。”
江萱皮笑肉不笑,扶着阿芷的手缓缓而行。
“阿兄怎么会不信你?”
江大爷不比江二爷好糊弄,面上作一副真诚样,心里头还是不信,“诚恳”言道:“那他也算咱们家的救命恩人了,改日需备份厚礼登门致谢才是。”
江萱笑笑不说话。此事本就是真的,江大爷若想查让他查就是。
只是江桐身上似也有什么事情隐瞒,江萱忆起方才辩论之事,虽说江桐没有明面上支持江祁,可到底还是偏袒了他几分。
“我还没问阿兄,为何如此关照那位江姓学子呢?难不成他也是江家的人?”江萱似笑非笑地看向江桐,问道。
江桐摆出一副吃惊的模样,眸中探究之色不减,道:“难不成萱儿没在江家见过他?”
“小妹体弱阿兄又不是不知。自入江宅来,小妹日日伴祖母身侧,便是关系远些的亲戚都难见到,更别说旁支的人了。”
江萱语意惊讶更甚江桐,“天真无邪”地扇动睫毛,淡淡地注视着江桐的眼睛。
“呵呵。”
江桐收回探究之色干笑几声,不紧不慢地说起宽待江祁的理由。
“江祁并非江家人,不过是父亲旧友爱徒,入京求学而已。本来按照他的家世因入律学,只是此子天分颇佳,人又勤奋,祭酒爱才加之老友推荐,这入了四门馆。”
“所以阿兄引荐给五皇子?”江萱清亮的眼睛盯住江桐,欲印证心中猜想。
江桐未想到江萱看到这层乍然回头,眼底惊诧很快被平静代替,只听他意味深长得说道:“江家不可能永远独善其身……”
“所以你送个假的上去?”江萱按捺住心中震惊,不可置信地细声问道。
江桐目光陡然一定,盘桓于江萱周身,唇边笑意愈发难以琢磨。
“江萱,我只问你,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有时候真假真的重要吗?你自己又分得清吗?”
此言一出江萱浑身一僵,手掌心虚地攥了一下。方凝住的血又被不慎抠破,衣袖立马洇出一片红色。
冬日里,艳色最易扎眼,偏生江萱今日穿得素净,那抹血色自不会逃过江桐的法眼。
“你手怎么了?”指着袖口血红,江大爷问道。
“没事。”
江萱还想把手藏于身后,手腕却被江大爷抓住,被迫摊开手心。
“你这样可不行,得用药才不会留疤。”
江桐身上也没带什么止血的膏药,轻叹一声,又忽然忆起一事,紧紧盯着江萱的眼睛说道:“萱儿,你如今是江家的三姑娘,不要忘了这一点。”
江萱手腕吃痛,来不及思考江桐此话何意,只得先点头表示明白才被放开。
江桐因着还有课,故不能送裴氏与江萱离开,只把江萱送到寝舍门口又吩咐她及时上药,便匆匆离去。
“阿姊,江大公子这是怀疑你了吗?”
阿芷就算再迟钝也听明白了江大爷的意思,惴惴不安的目光投向江萱。
“疑心人人都有,只是尚没有证据罢了。”江萱将斗篷随意扯上,道。
“那我们……”
寝室内,裴氏起身的动静传出,阿芷一时不敢继续往下说。
江萱按住阿芷颤抖的手,回眸朝她望去,只见她脸上露出清浅的笑容,轻声言道:“你放心,他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阿芷的心微微定了些,由江萱拖着她往寝舍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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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方过申正,这个时候归家恰好能用上热乎的晚膳。
车厢内,裴氏将药粉细致均匀地洒在江萱伤处,又有手绢包上,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
“你呀,也太不当心了些,这手都划破了!伤口这么深,万一留疤了可怎么办?”
“嫂嫂!”江萱见裴氏如临大敌的模样很是无奈,“不过就是划了一道,也没什么的……”
裴氏见江萱满不在乎的样子,遂剐了她一眼,口中仍说个没完。
“女儿家的手相当于第二张脸。你看京中哪个姑娘不好好保养着?这伤疤让母亲见着,怕是要心疼好一阵呢!”
江萱听着裴氏的话,脑中江夫人的脸浮现出来。
如果江夫人真看见她掌心疤痕,大约会一边骂江大爷看顾不好妹妹,一边拿家中最好的药粉为她敷伤口,顺带着轻声哄她,生怕她疼得掉眼泪。
联想起此景,江萱不禁生笑,然那笑意转瞬即逝,一股哀伤从心底涌起。
若阿娘在就好了……
裴氏侧脸察觉江萱神情变化,以为是自个儿不小心弄疼了她,忙问道:“怎么了?”
江萱回神,朝裴氏安抚一笑。
“没事。”
裴氏心中奇怪,但到底没有多问,将那手绢打了个结,才把药粉放回原处。
“嫂嫂,今天五皇子来了。”
江萱也觉得自己答案太过敷衍,又想起适才与江桐的对话,便想着从裴氏这儿找找突破口。
“嗯?怎么了吗?”裴氏微微一怔,遂回首朝江萱温婉一笑,问道。
“咱们家真不参与夺嫡吗?”
裴氏异动落入江萱眼底,江萱立马明白江大爷的举动裴氏是知道的,自然不信她的说辞,故作无知问道。
“当然不啊,你忘了父亲的嘱咐了吗?”
裴氏枉然不知江萱在问些什么,真诚地望向她。
她到底比江萱大许多,有些事若刻意隐瞒,自是半分不会透露出去。
“可……”江萱轻咬下唇,好似心中有无限委屈,掌中手绢被她绞动,愈发显得她手足无措。
“怎么了?”
这下轮到裴氏好奇,江萱难得露出小女儿模样,神色中更有几分茫然委屈,故问道,
“可是课堂上受了委屈?”
江萱泫然欲泣,用帕子捂住脸,只将自己在课堂上的言行告之裴氏,还说起五皇子似有为难她之嫌,自己想来还是后怕。
裴氏闻言面色不虞,将江萱揽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背后好生抚慰。
有些事江萱不晓得,裴氏却是一清二楚。五皇子看着像是个端方君子,实际上不过是个倚靠联谊壮大自己势力的好色之徒罢了。
裴家有女在宫中为妃,裴氏亦能时常从这位入宫的族亲那儿知晓些宫中秘事。
听说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料理了五皇子府中的一位婢女,好似是因着那婢女私通外男,败坏五皇子门庭,故被皇后娘娘杖杀以儆效尤。
然事实岂止如此?
世家府中都有二门三门,小厮奴仆非令不得进后院,身边伺候的婢女更是严格把守,出入皆有时间限制,二者怎会轻易勾连?
而听那位裴婕妤说,那婢女似是五皇子的身边人,疑有身孕。五皇子明年春便要与陈琰成婚,且夺嫡之争日渐显现。
这个档口出这样子的事,岂不是授予豫王把柄?好让御史狠狠地参五皇子一本?
皇后娘娘并不想要这样的孙子孙女,且为了全五皇子的颜面,外称婢女与奴仆勾连,处置起来更加毫不留情。
裴氏哀叹此事之余,越发厌恶起五皇子来。
世间女子力弱,便是想反抗也无济于事。
即便那女子真存在勾引五皇子意图飞黄腾达之心,然她如今身怀有孕,如何不能轻罚?无非是五皇子不欲得罪陈家,又见她无家世,弃之如敝履罢了。
垂头看向靠在自己怀中瑟缩着的江萱,裴氏更觉得五皇子凉薄无礼,也愈发疼惜起江萱来。
只是十来岁的小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若是五皇子存心引诱江萱,让江萱闹着嫁给他,那江家……
裴氏心中一凌,却仍缓着性子徐徐问道:“萱儿,告诉嫂嫂,你觉得五皇子人怎么样?”
“我不喜欢他。”江萱发自内心地闷声答道。
她每每见了五皇子,与他说话,心中总会发毛。围猎时又听了陈琰的话语,更加无法对五皇子产生好感。
裴氏从江萱话语中听出她抵触五皇子之意,内心微微放松,可是防范于未然,她还是有些话要告诫江萱。
“萱儿,江家阳盛阴衰,却从未有过献女求荣之事。你要记着,与人交往须有分寸,尤其是男子,万不可过界为江家蒙羞啊!”
江萱捂着脸乖乖点头,此话落入她的耳中却另有一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