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真相
因遇到刚刚那一档子事,观礼时江萱难免心不在焉。
按礼制,女儿及笄时父母需在场。可至三加三拜礼毕时,正座之上只有景国公夫人端坐着,而另一边的座位仍是空空荡荡。
来观礼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景国公夫妇不睦的内情,可及笄礼极为重要,景国公身为人父却不出席,众人难免议论纷纷。
江萱躲在人群中见孙芙蓉脸色如常,隐隐还有些庆幸景国公不来的神色,心中微动。
莫不是景国公府那些被抬出府的妾室其实是景国公的手笔?
方才那婢女被拖下去的话仍清晰萦绕耳边,可这又与景国公世子何干呢?
回去路上,江萱仍思索不已。江夫人见她眉头紧锁,以为有江萱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忙关切问道。
江萱摇头一言不发,良久她才将心中猜想告知江夫人。
紧紧盯着江夫人面容,江萱欲从她脸上得到答案。然江夫人的阅历到底比江萱多得多,闻言面色不改,反而笑着说是江萱想多了。
“那婢女不过是想求生才说出那样一番话。景国公夫人善妒之事人尽皆知,折辱妾室、草菅人命又怎会与景国公扯上关系?萱儿,你还是不要多想了。”江夫人意味深长地说道。
江萱不信流言,亦不觉得是自己多想。
思及方才景国公夫人与江夫人相谈甚欢的场面,江萱忍不住质疑道:“若景国公夫人真的是那般善妒的人,那为什么母亲你还要同她交往呢?”
江夫人对上江萱渴求的目光一愣,她未预料到江萱这般想要知道真相。
轻叹一口气,江夫人没有否定:“傻孩子,这件事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又何必执着呢?”
“若真有这事,那为何是景国公夫人承担这骂名?”睁大双眼,江萱替景国公夫人抱不平。
江夫人看着江萱义愤填膺的模样,似笑非笑地说道:“又不是你承担,何必如此计较呢?”
因为经历过,所以感同身受。这话江萱说不出口。
江夫人怜悯地看着江萱支支吾吾的样子,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去训她。
“萱儿,母亲知道你是个热心肠的孩子。可你还记得母亲和你说过,世家勋贵真相往往不是最重要的吗?”
江萱迷茫地抬头。有些话并不是因为人不够聪慧才无法领悟,而是时间阅历的关系。
江夫人温柔地将江萱的一缕发丝勾到耳后,淡淡地说道。
“萱儿,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关键是大家认为是她做的,所以才将善妒的名声扣上她的脑袋。”
江夫人把江萱轻柔地揽进怀中,任娇小的她靠在自己的肩上,用如同讲故事般的语气继续说道:“牺牲女子来保全家族,是世间男人一贯的行事。景国公夫人收下这样的名声,为的也是保全景国公。因为只有景国公在,她与孙姑娘才能有如今锦衣玉食的生活。”
牺牲自己,保全家族吗?这样几个字每每听来,江萱只觉得浑身被压住无法动弹。
“就不能不承受吗?”江萱的脸靠在江夫人的肩上,心情低落。
“傻孩子,得到一些东西就要失去一些,此乃平衡之道。”江夫人轻拍她的背脊,轻声细语道,“何况相比平民百姓,我们的生活已经好了许多,所以我们要承担的也就比他们多许多。”
“那我以后也会被牺牲吗?”江萱没敢抬头,念及自己的命运,她瓮声瓮气地说道。
“不会,爹娘会一直保护你的。”慈母之心,天下相同。
江萱贪恋江夫人怀中温度,一直不肯放开。江夫人也难得享受小女儿的依恋,任由她就这样靠着。
其实景国公府的事,江夫人并没有全盘托出。那样腌臜污秽的事,不该传进她女儿的耳朵。
自打那日马车上江夫人同江萱说了那些话,江萱几日没睡好。
午夜梦回,她总能梦到儿时的一些事,那些从犄角缝中渗出的流言,好像利剑刺伤她的肌肤却从未破皮。
心底不安彷徨流过,江萱为求心安,特意乞求江夫人让她去重光寺上香祈福。
京中上香祈福是尝试,寻常官宦女子独自一人上香也是常态,是以江夫人也没有拒绝,只多派了些家丁护卫,以免出什么岔子。
自上回去重光寺已过了几月,癞头和尚虽免了半年灯油钱,但频频来往重光寺总是惹人怀疑,索性趁此次机会再添上个一年半载,也省得麻烦。
不过这次上香松节也跟来了,江萱难免行动不便,故借更衣的缘由避开二人,与阿芷一道往香堂去了。
“这是半年的香油钱,你可莫要倾吞了。”阿芷见着那癞头和尚总想起上回的事,没好气地将一袋钱扔到他怀中。
接过那袋钱,癞头和尚打开瞅了瞅,却听见阿芷说得后半句,顿时不高兴了:“嘿,你这女娃娃怎么说话的?把洒家当什么人了?”
癞头和尚人高马大一个,站起身来如同一座小山,连眼前的日光都能遮挡三分。
江萱将阿芷扯到身后,冷冷地开口:“钱都收了,赶紧开门吧。”
癞头和尚不屑与两个小丫头片子计较,取了钥匙开门,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上回已经有人来添过,怎么又有人来添……”
江萱只当他是香客频繁添灯嫌麻烦,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
那扇门还是老旧得很,推开门还能听见清晰的吱呀声。
香堂内陈设与之前无差,不过一些旧木牌被撤下、新的牌位放上去,总体看着和之前差不多。
江萱走到自己立得那两个牌位前,往长明灯灯盏中看去,里边的香油似乎并未燃烧过多少。
虔诚跪下,江萱将三柱清香贴在额头俯身三拜,插在牌位前的香炉中。时间仓促,江萱不能久待,只怔怔地在牌位前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匆匆离去。
在这里祭拜完后,江萱还要再去正殿做做祈福样子,不然回去不好交差。
“今日姑娘祈福倒快,这个时辰归家还来得及同夫人一起用膳。”松节难得出门,话也多了几分。
在牌位前站定思考一会儿,江萱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便与松节说笑起来:“今日出门的早,人也少些。不然午后出门,怕是要挤死了。”
“是嘛?奴婢甚少出门,不懂这些。”松节常年在内宅做活,除非年节假日,不然她也是没什么机会出入市井之间。
阿芷见松节神色羡慕,当下想了个馊主意:“松节姐姐可以让家里人递信进来,说是身体不好让你常回家看看,这样松节姐姐不就可以多出门了嘛?”
阿芷不提也罢,一提起家人,松节神色明显没有方才愉快。
“奴婢没有家里人了……”松节说道,“奴婢家当年糟了水灾,爹娘没有吃的便饿死了。几个兄弟还有人收留传承香火,我与两个妹妹分别被买到不同处,今生能不能再相见还是个问题,哪还敢奢求什么家人呐。”
无意戳中松节伤心事,阿芷满怀歉意地致歉,而松节也只是笑笑。
“我命好,被夫人收留做个洒扫侍女,后来一路做到夫人屋内的二等侍女,又被夫人指到姑娘院里,已经很知足了。江府提供吃穿住宿,比我小时候好多,哪还敢奢求更多。”
江萱端详着面前这个不过比她大一两岁的沉稳少女,生活磨砺并未让她怨天尤人,反倒更加珍惜眼前生活。
从前因她是江夫人指来的人,江萱许多事情都不好当着她面说,只能支开她与阿芷私下聊。
盯着松节发毛的袖口,江萱突然说道:“你身上这件衣裳也旧了,前几日母亲给了我一匹蜀锦,只是那颜色我不喜欢,你拿去裁身新衣裳吧。”
松节一愣,江萱平日里甚少赏她东西,今日却一反常态。不过她还是笑着垂头谢过赏赐,主子的恩情松节能记一辈子。
车窗外渐渐喧闹起来,阿芷是个爱热闹的,拨开车帘看起人间百态起来。
“哇,馄饨!阿姊,我们好久没吃馄饨了!”
“阳春面!是家里做不出的味道!”
“这是煎包?好香啊,阿姊。”
快到午膳时分,阿芷闻着外头阵阵食物飘香沉醉得不行,连庄嬷嬷的叮嘱都忘到脑后去了。
“你若是饿了,就下去买一点,回家还有些路程呢。”江萱从未将阿芷当作奴仆,看着她宠溺地说道。
得了江萱的许可,阿芷兴高采烈地让车夫停车,取了银子飞快地下车买东西吃。
江萱撩开车帘一角,和善地看着阿芷的背影,目光却被小摊贩身后酒楼的告示牌吸引。
因有些距离,江萱只能看清其中几行字,大意是老板经营不善,欲转出这家酒楼。这家酒楼约莫两层楼高,粉帷红帐飘出二楼窗格,夏日里更添心中烦躁。
江萱往酒楼周边一看,酒楼的地界并非处在最繁华的街区,但也未偏僻到没有客人愿意前来。
这样的酒楼不愁没有人盘下来,但看这告示落款日期已有三俩月,想是原主人要价太高的缘故。
江萱烟波流转间,心下已有了打算。
忽地她瞥见阿芷买了煎包就要折返,却不知是从哪里冒来的小乞丐直冲冲往她身上撞,手中的煎包没拿稳掉了几个出来。
那小乞丐也不嫌脏,抓起地上的煎包就往嘴里塞。
“哎,你这小孩,怎么还抢人东西吃啊!”阿芷本欢天喜地买的煎包,自己都没就被这小乞丐抢先下肚了,气不打一出来对着那小乞丐就是一阵训斥。
那小乞丐吞下煎包也不理睬阿芷,趁阿芷训他的空挡抢过她腰间荷包撒腿就跑。阿芷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让这小乞丐跑了几步路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啊!有人抢东西啦!”阿芷这下更加生气,那荷包是她攒了好久的月钱,现下被那小贼偷走,她就没钱买些自己喜欢的玩意了,遂嚷着让家丁去追那小贼。
家丁只听江萱派遣,回头朝她看一眼,要见江萱点头才肯派几个去追那小乞丐。
一晃眼的功夫,那小乞丐便跑得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