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景国公府
意姐儿的满月酒办得隆重,除了往日相熟的几家夫人和亲戚外,连浔阳王妃也屈尊坐了坐,赏了意姐儿一对金项圈充作满月礼。
李谧虽没来,但仍托人送了一双水红色翡翠麒麟。这对麒麟约莫拳头大小,通体无一丝杂色,其最妙的还是那两对眼睛,红宝石雕刻镶嵌似是能滴出血来。
在场的人眼尖,一眼就认出这对麒麟是当年华阳长公主出嫁时先帝所赐,盼望长公主一生能够平安顺遂。
可新帝即位,华阳长公主丧夫守寡,又与新帝不亲近,渐渐门庭冷落,不复先帝朝风光得意。
江夫人想着长公主同大内的关系,面对这两只麒麟难免有些忌讳,犹豫不敢收下。然此时昌平长公主与宣宁侯夫人的礼到了。
往日江家同这两位府中没什么交际,今日突然送礼来着实把江夫人吓一跳。
不过来送礼的嬷嬷是昌平长公主身前的红人,体贴地解释一番,江夫人才敢收下。
原来昌平长公主从华阳长公主那听说了意姐儿满月,思及江家为朝廷效力多年感念异常,是以挑了对白玉如意当贺礼。
而宣宁侯夫人则是从前与陈氏有几分交情,只是最近身体不适不便出门,故遣人前来祝贺。
不过是一场满月酒,便得了众多贵人的赏赐,一时间各家夫人顿时开始称赞意姐儿福气好,是个有后福的娃娃。
晚间江萱与裴氏一同将今日的礼登记造册,瞅着那张长长的礼单,江萱忍不住感慨照这般收礼速度下去,未至及笄,意姐儿都要比她还富有了。
一旁数着礼的裴氏听了,轻敲江萱一下,浅笑道:“哪那么夸张?这些东西有部分是要入库,剩下的才是意姐儿的。”
“哎呦,我就说说嘛!”
江老夫人在江宅时,亦常带着江萱去点库,顺带将江家入库的规则一并告知,江萱怎会不晓得?只是如今第一回真正收了礼,还是忍不住感叹。
裴氏无奈地朝江萱笑笑,又继续点起东西来。
其实今日入库也不是非要裴氏与江萱一起来,派个得力的丫鬟或是管事也是一样。只是江夫人担忧女儿只通文墨不善庶务,故让裴氏带着历练历练。
裴氏朝江萱那边瞥去,见她点物登记极为熟练,完全不用她操心,满意地点点头。
寻常女儿家十三四岁就要议亲,十岁出头的样子就要开始学习家中事务,这样未来嫁到婆家才不至于束手无措。
江萱自幼不在江夫人身边长大,江夫人身为母亲总担忧这担忧那。
不过在裴氏看来,江夫人许是多虑了。听裴家老祖母说,江家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可是样样精通,算账处理家务从未出过差错。江萱在她身边养大,定也不会差的。
待意姐儿满月后过了几日,江夫人又取出几本账册让江萱看,说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来问她与裴氏就好。江萱欣然接受。
接下来的日子,江萱除了每日读书习字,去看意姐儿,给意姐儿硕哥儿做袜子外,还多了一门算账的课。
江夫人怕江萱成日在家憋得慌,课业之余还带江萱出门巡视自家的铺子,算是加课。江萱聪颖,从前也和江老夫人学过一二,现在重新拾起也得心应手。
回去路上,江萱对着账册研读,江夫人看着自家女儿用心学的样子满是自豪。
“车内光线不好,自信伤了眼睛,回去再看吧!”江夫人关心道。
江萱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自然应下。
日子很快便到了六月下旬,自上回景国公夫人托江夫人带话后,两家女眷的关系是越来越好。
月初时,景国公府递了帖子,说是邀请江夫人母女参加孙芙蓉的及笄礼。江夫人没有拒绝。
及笄这日,江夫人携江萱早早到了。
还未至吉时,景国公夫人特意在后厅备了些零嘴茶饮招待,与江夫人一道闲话。
“想当年芙蓉刚刚到我屋里时,还没枕头大,哭声微弱的和小猫一样。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她如今都长这么大了。”看着孙芙蓉与江萱临窗交谈,景国公夫人不住感慨。
江夫人呷一口清茶,亦道:“是啊,孩子们长得真快。当年萱儿出生时身子一直不大好,我也万般呵护生怕留不住。后来听了一云游道士的话,将萱儿送回江宅养着,才有今日母女再见的缘分呐。”
谈及将孩子送回江宅一事,江夫人眼神一黯。母女分离的日子总是最难熬的,那段时日她总是担心女儿吃不好睡不好,担忧江宅的人会不会欺负她。
景国公夫人察觉江夫人情绪,宽言抚慰道:“我瞧着萱儿乖巧知礼,定是个有后福的孩子。”
“谢姐姐美意。”江夫人扯出嘴角笑容,言道。
因今日是孙芙蓉及笄礼,议程繁琐。孙芙蓉身边的嬷嬷早早来提醒更衣梳妆,因而孙芙蓉不能与江萱久谈。
今日来的,除了舞阳侯夫人外,其余的人江萱一概不熟悉。为免江萱无聊,孙芙蓉特请了世子夫人作陪,邀江萱去景国公府后花园去逛逛。
景国公世子夫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韶光正好,是一位静若秋荷的美人。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世子夫人身上总萦绕着一股沉闷死气,唯有见着景国公夫人与孙芙蓉时才有半丝生机。
“小妹总想亲自和江姑娘致歉,只是她脸皮薄,这才托我来和江姑娘说一句。”
景国公府后花园也有一小池塘,江萱同世子夫人一道走在池塘边,世子夫人的话伴着微风传进江萱的耳里,更添几分虚无之感。
“当日是孙姑娘情急之下所为,不碍事的。”江萱淡淡回道。
景国公世子是从族中过继来的嗣子,同景国公夫人与孙芙蓉关系一般,反倒是世子夫人与孙芙蓉,看着更为亲密。
世子夫人见江萱不在意当日之事,遂放下心来,继续引着话头往前头走去。
“小妹性子顽劣,母亲亦时常同我抱怨,日后要怎样的夫婿才能制得住小妹这脾性。”
景国公世子夫人飘忽的声音传来,江萱闻弦歌而知雅意,但婚嫁之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随意攀谈,只好默默垂下头权当做没听见。
景国公世子夫人空洞的目光往前路望去,明明今日晨光和煦,可那些光芒似乎怎样都照不进她幽沉的眼底。
好似身边无人,世子夫人自言自语道:“景国公府门楣高贵,小妹是景国公独女,怎样都能找着一个好夫婿……”
夏日炎炎,世子夫人如同鬼魅般的话语却令江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江萱不明白世子夫人为何要同她讲这些。
景国公夫人与世子争权之事隐秘,江夫人特意嘱咐让她不要掺和进去。
而今听世子夫人的言语,江萱隐隐察觉争权之事亦关乎孙芙蓉婚姻,只是不知道世子夫人对此事究竟是何态度……
江萱不欲参与这个话题,便说时辰快到了,孙芙蓉的及笄礼看着快开始,转身准备离去。
此时却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个丫头,没头没脑地撞到江萱身上,差点让江萱跌了个跟头。
“你是哪个院里的?走路不长眼吗?”训话的是世子夫人身边的嬷嬷。
那丫头看身形不过十五六岁,闻听嬷嬷训斥,敢忙跪下求饶。
“你是哪个院的?”
“奴婢……奴婢……”侍女瑟缩成一团,不敢答话。
嬷嬷也懒得与她废话,掰起她的下巴辨认起身份来。
那侍女长得别有一番颜色,害怕地望着嬷嬷。不知是不是天太热的缘故,那侍女衣衫凌乱,眼下青黑,面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嬷嬷掌管内宅,一眼就认出这侍女是国公爷身边的人,然她适才跑出来的方向又是世子院里。
结合嬷嬷多年伺候人的经验,她还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吗?
嬷嬷脸色变了又变,不住朝世子夫人那边看去。只见世子夫人神色木然,只淡漠地丢下一句话,让嬷嬷自己做主就是了。
有外客在,嬷嬷不便当着面惩罚侍女,遂招手让两个健壮婆子拖婢女下去,待江萱走了再处罚也不迟。
怎料那侍女突然发了狂,奋力挣开婆子的束缚,跌跌撞撞跑到世子夫人足下跪着,扯住她的裙角求救□□。
“世子夫人救我!世子夫人救我!国公爷和世子……呜呜……”
未等她把话说完,嬷嬷忙将手绢塞到她嘴里,赶着让婆子拖她下去。
“我连自己都救不了……”隐约间,江萱听到站在自己身边的世子夫人喃喃道。
“是奴婢教导下人无方,让世子夫人和江姑娘受惊了!”嬷嬷上前几步躬身抚慰道。
江萱望着那婢女扑腾着被拖下去的方向,眉心不自觉紧皱起来。
方才那婢女扑上来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江萱来不及细看,只发现她手臂脖颈处有几道重重於痕,好像被人施虐一般。
脑中突然闪过景国公夫人的风评,江萱眸中狐疑之色更重,难不成真的如传闻中所言?可那丫鬟口中的国公爷与世子又是何意?
江萱且来不及细想,世子夫人一把挽着江萱臂膀远离此地,款款往前厅去了。
身后呜咽声渐轻,江萱回头往那处看去,那个被拖下去的可怜侍女早没踪迹,只有石板上的些许湿润泥土证明她来过。
嬷嬷指挥着婢女清理,正巧撞上江萱的双眼。她习惯性地朝江萱福身行礼,如同国公府前的那只石狮子,规矩却没有灵魂。
各家有各家的规矩,江萱回过头,不敢想那婢女的结果。她终究是个胆子小的人,江萱想。
同世子夫人一道走在石板路上,前厅的钟声隐隐传来,江萱知道孙芙蓉的及笄礼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