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妃来访
大约又说了一盏茶时间的话,见江萱脸上浮起淡淡疲倦。
江夫人想着出门还有些时间,不若让江萱先小憩会儿,便让陈氏与江萱各自回去,待要出门时分再来。
江萱确实有些累,回了月华居后,便斜倚于矮塌浅寐片刻。
睡意朦朦胧胧升起间,却听见松节来报,说是正院有贵客来访,请姑娘过去见一见。
江萱纳闷是何人来访,让松节重新梳了发髻,并换了件衣裙,遂领着松节前往澹怀院。
尚未进门,江萱便听到院里欢声笑语连连,一道陌生女声笑得格外张扬。
待江萱进了门请安起身,方见上座一梳高髻的美艳妇人端坐,发间广插金制簪钗梳篦,身着广袖对襟绯色罗衫搭宝相花金缕裙,长眉入鬓,凤眼凌厉,光是不说话坐着便能感受到其身上威势。
其下坐一着鹅黄衣裙少女,坠马髻上顶一整套红宝头面,面容上与美妇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加柔和与娇俏,正欣喜地看着江萱。
江萱正眼望去,正是昨日那街边少女。江夫人于上座陪坐,端着笑柔声给江萱介绍:“这是浔阳王妃与郡主。”
浔阳王乃陛下胞弟,常年替陛下镇守边关,因着这两年太后身体渐渐衰弱,加之思念幼子,故于去年被陛下召回,归京常住。
浔阳王妃出身扶风冯氏,算不上顶级世家,但家世也算高贵。而其母亦为太后之妹,然年少失母故由太后教养。二人算是表兄妹,又是青梅竹马,是以太后赐婚让二人亲上加亲。
可惜二人成婚多年,膝下唯有一女。太后怜惜幼子无嗣,更加善待其独女周宣容,早年间便破格封其为郡主,赐号永嘉。
自浔阳王归来,太后恩宠赏赐不断,常召王妃郡主入宫陪伴。
江萱虽预料到昨日那少女许是皇族中人,但未曾想到她身份如此显赫,依礼朝二人行屈膝礼。
王妃犀利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江萱一番,也没让她起来,只是呷了一口茶对着江夫人缓缓开口,说起些京中逸事:
“前几日,陛下刚刚封了三皇子为豫王。诸王之中他先受封,也不知道是不是动了立三皇子为储的想法?”
当今陛下有五子,长子因高烧痴傻,次子与四子身有残疾难承继大统,唯有蒋贤妃的三皇子与皇后养子五皇子能争一争储位。
两位皇子年差不过四岁,论长幼自是三皇子入主东宫,而论嫡庶五皇子也勉强占得上风。
然陛下悬空储位多年,两位皇子也日渐长成,储位之争愈发激烈,朝中大臣勋爵莫不纷纷站队,求一个从龙之功。
江夫人轻微蹙眉,不明白王妃为何要这样问。江家甚少参与什么纷争,争储之路千难万险,江家又足够富贵,实属没必要掺合立储之事。
“三皇子已然及冠,陛下封王也是情理之中。”江夫人压下心中疑虑,将封王之事归咎于年纪,并不顺着王妃的意思回话。
王妃见江夫人不接茬,又笑盈盈地说起另一位皇子来:“说起来五皇子今年也十六了,虽早早定下正妃,但侧妃之位仍还空着,各家都要争快破头了。”
笑意不达眼底,王妃盯着江夫人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杨家的人递帖子找我,说家有一女年方及笄,谈及五皇子府中缺人伺候洒扫,托我向太后美言一二。”
江夫人垂眼掩袖饮啜,遮住嘴角眸中嘲讽意味:“那王妃的意思是……”
“太后自然不知晓这回事。”王妃不喜欢杨家卖女求荣的行径,无论那杨氏女长得多花容月貌,她也不会往宫里递半个字。
见王妃讲了这些话仍不进正题,余光又瞥见江萱半蹲了许久身体微微颤抖,心中不满渐生。
想到自家素日里也与浔阳王府没什么瓜葛,江夫人实在想不明白浔阳王妃今日为何要这般行径。
郡主坐一旁见此景也干着急,一个劲儿给王妃递眼色。怎料王妃全当作浑然不知,仍不让江萱起身。
江夫人内心窝火,明面上仍保持端庄持重笑容直言问道:“不知王妃同我家说这些做什么?”
王妃眼神在江萱面上流转,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却装作言笑晏晏的模样说道:“我瞧着你家女儿不错,虽长得不像你,但更多些柔婉恭顺。不过看着年幼身弱,你若是有意,我给宫里递个信儿先定下,待年纪到了送入王府也是可以的。”
图穷匕见,江夫人听着王妃的口气当下也不忍着,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暗哼一声。
倒底顾念王妃是皇室中人,江夫人不好冷脸送客,语气不善地说道:“王妃谬赞了,萱儿年岁还小,夫婿我还得好好挑挑。”
王妃见江夫人不快,亦明白她言中暗含的拒绝之意,只是她一见着江萱那张脸就窝火,忍不住给她个下马威。
郡主见江萱额上沁出薄汗,娇弱的身躯摇摇欲坠,而王妃似乎还想再聊些其他,郡主再也忍不住,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打断道:“母亲!”
王妃斜睨她一眼,面色不变冷冷说道:“宣容,在江夫人面前不可无礼。”
言罢,眼尾扫到江萱身上,瞥见她保持半蹲姿态许久却挑不出半点错误,尚稚嫩的脸上也无怨愤不满神情,与记忆中那个骄傲的人完全不同。
她们到底不是同一个人。王妃暗自想着,还是让江萱起身。
忍着膝盖酸痛,江萱走到江夫人身边的杌子前坐下,趁没人看见轻捏小腿,亦对王妃刚刚的刁难一头雾水。
周宣容虽被训斥,但见江萱平安坐下,可算是放下了心,也乖乖地坐回椅子。
“其实今日前来,也是有另外一桩事。”仿佛刚刚的不快从未发生过,王妃笑着说道,“昨日宣容乘车出行,谁知那马匹发了疯,差点摔伤萱容,幸得你家姑娘帮助。”
江夫人慈爱看向江萱,也将方才的事抛之脑后,附言应和道:“郡主金枝玉叶,自然吉人自有天象。萱儿只是运气好。”
王妃含蓄一笑也不再多说些什么,矜持地于袖中取出一张请帖来,从桌上递了过去:“二月二花朝节,宣容邀了些交好的朋友过府赏花,江夫人同三姑娘也一道来吧?”
江夫人接过那张绯色贴金箔的薄纸细看,闻到一股暗香自纸中渗出,上头“请帖”二字隐隐透金,应是将金箔同墨研磨后蘸笔写下。
不愧是王府!江夫人暗自感叹王府奢靡,又将帖子上的字看了一遍,思索再三还是应下了。
王妃轻拭唇边茶渍,面上自傲更甚。虽说江家是老牌世家,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江家可不比从前,能接到王府邀请是他们的荣幸。
又说了些话,眼见着要到午膳时分,王妃便打算带着周宣容告辞。
江夫人携江萱遂送她们至门口,因着今日没和江萱说上话,周宣容颇为遗憾,上车前仍拉住江萱的袖子,撒娇般说要江萱二月二一定来。
直到江萱点头微笑答应一定去,周宣容这才放心地上车。(女主:假笑营业)
待送远马车,江夫人欲折身归院,还未走几步就听见江萱的唤声从身后传来。“母亲!”
“怎么了?”江夫人回身望去,疑惑地看向江萱。
江萱垂头盯着鞋面上的月白丝线,瓮声不敢看江夫人的面容:“母亲不问问吗?”
“你昨日归家时下人就来报过此事了。”江夫人漫步向前走到江萱身边,牵起她那只荡着白玉手镯的手安抚轻拍,“你年少早慧,做事亦有章法,母亲很放心。”
江萱目光怔怔地抬头,注视着江夫人的面容发愣。诚如王妃适才所说,她确实与江夫人长得不像。
江萱柔弱,不说话时平添了几分清冷感;而江夫人面若银盘,嘴角总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是如同裴氏一样的大家闺秀,却比裴氏更加从容。
江夫人看着江萱发愣,以为她是饿了,挽着她的手臂作势往里走。“走吧,该用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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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时分,因着上午那一遭,江萱有些恹恹,本来就吃不了多少的她更加吃不下。
不过好在裴氏带了硕哥儿来,两三岁正是爱说话的年纪,拉住江萱裙角要她陪,心情这才渐渐好转。
江夫人见大儿媳在场,也顺便一问裴氏下午要不要一同去玲珑阁。
女子皆爱美,裴氏也不例外,可是看着与江萱玩耍的硕哥儿有些犹豫。
江桐体贴裴氏,说他下午亦休息,可以帮着乳母管管硕哥儿,让裴氏尽管去。裴氏这才同意。
午膳过后又小憩一会儿,四人便带好些侍女婆子出门,大约到了傍晚时分方归。
彼时江大老爷正与江三老爷江淹于堂中闲聊,正聊到“五皇子这几日常来国子监”,瞥见江夫人率两个儿媳与江萱走了进来,于是江淹立马闭嘴起身告退。
江夫人察觉厅中气氛不对,转身让几人回各自院里,又叮嘱松节要看着江萱好好用膳,见几人走远了才将房门合上。
“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江夫人轻移至江沅身侧坐下,见他愁眉不展有些奇怪。
江沅想到这两日朝中事宜,先叹了口再说道:“你知道几日前陛下封了三皇子为豫王吗?”江夫人旋即点头。
喝了一口茶后,江沅缓缓说起心中担忧:“三弟刚刚和我说五皇子最近常去国子监结交学子。我只怕朝中争储风波要起了。”
“那我们家……”
“我们家只要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就好,不可牵涉太过。”江沅早已想好对策,继续说道,“争储之路凶险万分,稍微不慎,便是全家丧命。这话我会与桐儿、楠儿都说一遍,裴氏陈氏与萱儿那就拜托你了。”
江夫人颔首答应,思及今日王妃来访之事,还是讲今日的对话说给江沅听。
“浔阳王为人方正,亦不爱掺和朝庭中事,但到底是皇室中人,与他家交往要注意分寸。”撇开盏中浮叶,江沅想了想说道。
江夫人明了,将江沅的话记在心里。瞅着天色也不晚,便让侍女上了桌子预备用晚膳。
江萱亦领着阿芷松节回了月华居,后头跟着几个丫鬟婆子人手好几匣首饰衣料。
一个胆大的后排丫鬟偷摸与同伴聊了起来:“夫人对咱们三姑娘真好,不过一个下午就逛了好几家首饰布料店,买了这好些东西。”
“你是不知道,昨日姑娘回来晚了些,一个妈妈觉得姑娘年幼好拿捏,私底下添油加醋地朝夫人告了一状。你猜怎么着?今早听说她被夫人罚去洗衣了!”与她搭话的另一个丫头悄悄说道。
先前那个丫鬟颇为惊讶,还要再问些什么时,却见松节往后头瞥了一眼,两人随即老实了。
阿芷带着几人将东西放进库房登记造册,只将一些素雅的首饰留在妆奁中;大约是思念南方风味,江萱命松节煮碗猫耳朵来,而今日又实在疲惫,用了晚膳便早早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