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离
被晚霞晕染的半边天空,火红如铺开的锦缎。成群结队的海鸟掠过海面,飞入山林不见。
海岛的热闹没有随着天色渐晚而减弱,缠绕的灯火营造出了更加绮丽的氛围,人们在海滩上散步,唱歌,在半山腰的餐馆和旅店享用晚餐,俯瞰日落。
满月经过海滩时,地面上有人认出了她。他们开心的和她招手,喊她的名字,仿佛她的归来,是一件十分值得庆祝的事。
满月勉强挤出笑容,疲惫的挥手回应。前面还有很多人,她决定绕道而行,当归向另一个方向俯冲而去。
降落在寂静的院落,她感到一阵心安。
暮色下,若非明歪在吊床上休息,眉头微微锁着,但呼吸很沉稳。
他真的长得很好看,一张没有优化空间的脸,通常用来形容女性的“漂亮”,用在他身上毫不违和。澄澈的眼仁平常给人天真烂漫的感觉,眉头往下压的时候,强烈的侵略性与另一人毫无二致。
他给满月的感觉是矛盾且漂浮的,开心的时候,笑容里总晕着淡淡忧郁,不说话时,眼里总有融不化的冷意。
他有那么多身份标签,为人知的,不为人知的,满月基本都知道,可无论把哪一张标签抓取在手里,她都读不透。
她看到的,只是他想让她看到的一面。他身上还有很多很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人只有在自己认为安全的领地,才会进入深睡眠,不知道若非明现在在做什么样的梦。
一些片段在脑海中闪过,满月忽然生出一种念头,手指一寸一寸探近他的眉心,快要触及时,却及时刹住了。
她忘了,她没有窥视他人梦境的能力。
放弃想法后,她转身进屋去洗澡。
水汽在浴室升腾,雾化的镜子里,商漠尧留在她身上的吻痕和齿印依旧清晰可见,从脖子到胸前,全无完肤。
这些痕迹,像一朵朵邪恶的罂粟花,盛放在白如画布的肌肤上,白与红相互衬托,更加刺目。
手臂有好几道深深的伤口,伤口每天都在沾水,根本没有机会愈合。
屈辱和厌恶烙在心口,让她难以忽略。
最后一刻,她甚至想过违背修道的本心,对商漠尧下最恶毒的诅咒。
雾气散去,她眼眸中,来自骨子里的韧劲已然清晰可辨,错不在她,她必须快点结束这种状态。
满月在浴室待了很久,出来时,若非明已经把晚餐做好了。一桌子的水煮海鲜,看得满月眼花缭乱,一时不知道该从哪下手。
“特地为我做的?”
“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对待鲜活的食材,及时享用才不算浪费,而且我也饿了。都是那些老人家送的,我不太会做饭,但足够新鲜的海鲜,水煮就是最好的烹饪方式,尝尝~”
他夹了一块龙虾肉到满月碗里。
满月低头尝了一口,点头笑笑。
若非明很受用,直接上手帮她剥其他的肉。
“你知道嘛,今天可把我累惨了,那个叫花铃的小朋友,和群群吵架了,两个小女孩在我面前,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我哄了好久才把她们哄好,还有那个小邵,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哄人的时候他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最后被我罚去给桂圆梳毛了”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满月时不时应上一句。
“有个老人更有意思,问了好几遍名字,非说自己姓福,后来我让他自己拿药包,才知道说的是‘胡’”
他唠唠叨叨,似要把一天的发生的事都说给她听。
“你那个什么槐奶奶,一直打听我的私事,家里几口人,做什么工作,年龄多大,你猜她最后跟我说什么……算了不说这个了,总之我发现,这岛上真是一刻没你不行”
他红着脸又给她碗里添了一块肉,才发现碗里的肉都没怎么动过。
注意到她脸色很差,他放下手里的筷子,关心道,“一回来就不对劲,是今天的任务不顺利,还是受伤了不敢跟我说?”
满月确实心情不佳,连带着食欲也不振,可能是奔波劳顿,也可能是残余的毒素作祟,她现在很想去睡一觉。
“只是有点累,今天辛苦你了,下次你有需要可以直接叫我,我吃好了,让当归和桂圆陪你吃,碗筷我睡醒再收拾”
她略抱歉意的离席,晃过若非明身边时,被他一声不响的钳住手腕。
“不许走”,若非明的语气蛮不讲理,撒娇中带点要挟。
满月上手掰开他的手指,微微有些求饶的意思,嘴边还是挂着笑的。
“我说不许走就不许走”
这一次,他的话里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冷,手劲也重了几分。
他耍起无赖来,满月还真应付不过来,尤其是现在这样情绪来路不明的时候。
他执意不松手,满月没有办法,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两人就这样干耗着。
“真的没有话想对我说吗?”,他开口,态度上已经有了退让,眼神却不肯偏移,企图看穿她的心思。
近距离的对峙,让满月有了被审视的感觉,这种感觉,有那么一点……让人讨厌。
“没有,我累了,想自己待会儿,抱歉”,她别开脸。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放开她的手,他平静的起身收拾桌面,“你去休息,外面的药壶我来帮你看着”
满月的安神药还在院里的小灶上煮着,配方有点复杂,每种药草加入的时机都要好好把握,她不放心交给门外汉的若非明。
可若非明坚持要这么做,决定信他一回,她跟他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满月睡得很不安稳,在入眠和清醒之间徘徊,她看见张小蝶死前的样子。血泊里,张小蝶面色惨白如纸,双眼圆睁,透着对死亡的恐惧与不甘。那个未出生的孩子,还在通过脐带,一点点吸干她的血,直到把她吸成一具干尸。
从腹腔破裂而出,异人婴儿看都没看母亲一眼,开始寻找下一个吸食目标。
满月想要逃命,低头一看,男人干枯的手正牢牢抓着她的脚踝。
婴儿在这时候扑向她,抓起她的手塞往嘴里。
满月仓皇抽手,力量无法与之抗衡,心急如焚,她张开嘴,对着那只恶魔爪子狠狠咬了下去。
一股钻心的锐痛袭来,满月从噩梦中醒来,发现手指被自己咬得,连指甲盖都凹陷了。
变形的指甲很快变成紫黑色,十分难看渗人。
梦境太过逼真,她花了些时间缓解心情。指头的疼痛折磨得她难再入睡,她换了个方向躺着,奇特的药香似有若无飘进房间里来。
好呛……难道是……
她在心里大呼不妙,起床飞奔至院落。
果然不出所料!院子里,小灶上的药锅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浓烟环裹四周,若非明躺在摇椅上,已经人事不省。
他双眼紧闭,双眉之间皱起深深的沟壑,难受的呓语着。
搬不动若非明,又不能强行把他叫醒,满月赶紧把药锅端离他身边。一段时间后,药香的浓度淡了下来,若非明看上去没那么煎熬了,但仍未从解离状态中脱离出来。
满月特配的安神药里,每一种药草都有着相生相克的作用,必须严格按照顺序来熬制,熬制过程中如果不及时加入对应的药草,就会导致锅中药效过分挥发。
高浓度的药气,长时间吸入就会迷人心智,使之进入解离状态。
如果不去干预,解离的人会反复被内心的恐惧与痛苦折磨,最终迷失于心魔,走向自我毁灭。
若非明一定是在熬药的时候睡着了,才会出现这个失误,满月懊恼自己没有和他讲清楚,好在她及时发现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若非明昏迷着,鬓边的青筋因牙关紧咬而凸起,微凉的天,大颗的汗珠从他脸上滚滚而落。
他的灵魂,此刻正在经历什么样的痛苦,满月无从知晓。
挫败感顿生,她明明跟他走得最近,却成为了最不了解他的人。就连徐幼宁,都和若非明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而她,她满月更多时候像个局外人。
那些过去,一定是极其惨烈与悲惨的,才会被他一语带过。她没有参与,即便想助他脱困,眼下也无从下手。
从若非明的梦呓中,满月辨别出来一些字眼,他喊的是父亲母亲。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决定强行进入他的梦境,再试试看能不能唤醒他。
解离状态下的若非明,满月用灵力轻易就能破解他的防御。
她张开手掌,缓慢靠近他的眉心。神志不清的若非明,防备心也丝毫不减,几次施压将她的手弹开。
满月集中精神,又试了几次,终于突破屏障。
她看见了被困在黑暗中的若非明,小小的男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