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齿轮
曾岫的亡夫早年是桂冠学院的教授,学校为了照顾这对孤儿寡母,多年来一直让曾岫担任图书管理员的工作。
有了这份职务之便,小姜草从小便可以出入图书馆,饱览群书。
那本《异人异闻录》,她小时候看过一些,所以在得知廖青山愁眉苦脸一晚上的原因后,她自告奋勇,凭借记忆拼凑出了丢失的内容。
廖青山喜出望外,带着姜草就往夏侯君里住处赶。
按照姜草的说法,只有灵力强大的巫女才能控制住异人,但如果要彻底改变异人的属性,将其变为人类或者异族,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由于时间太早,姜草已经记不清具体的转化方法,只记得书上说“慎用此法”。
廖青山对此颇为遗憾,上去就是一顿捶腿捏肩,“我的姑奶奶,我的姜大小姐,到底是什么方法,求你了,再好好想想”
姜草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我是真记不清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哪里能找到厉害的巫女,前段时间,我大姨的旅馆来了一位住在飞来岛的巫女,你们可以去岛上打听打听”
夏侯君里脑中闪过一个名字,“嗯,知道这些就够了,小草,谢谢你”
姜草小脸飞红,“不客气,夏侯老师,能帮到您我很开心,不过你们研究异人做什么?”
廖青山紧张的挠头,“哦这个嘛,新论文的方向啦”
姜草撇嘴,“论文论文,论文比我还重要”
夏侯君里忍俊不禁,在他眼里,这就是一对打情骂俏的小情侣。
夜已深,夏侯君里交代廖青山把姜草送回去,谁知廖青山刚一出门就折了回来。
他摇头叹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啊你啊,怎么对人家女孩子的”
廖青山憨笑,“是姜草说要自己回去的”
他举起桌上的水壶,往夏侯君里的杯里加满水,坐到对面,“老师,您心里是不是有答案了?”
“嗯,青山,有些事我也不瞒你了,非明本来的样子,想必你也见过了”
廖青山回忆起若非明中枪后,在车上渐渐褪去血纹的那张脸,面色凝重,“难道商漠尧真的是异人?”
“不”,夏侯君里十分肯定,他也曾怀疑过,后来发现这件事情就是这么荒唐。
“青山,你知不知道,双胞胎会在母体中互相争夺养分,我想,漠尧应该是吸收了初见所有的灵力,才没有长成异人”
“所以《异人异闻录》说的是真的,巫女真的可以疗愈异人,那姜草说的那个巫女,老师可认识?”
夏侯君里回忆的样子,“没记错的话,她叫满月,八年前我们见过”
“满月……”,廖青山反复念着,忽想起前段时间整理卷宗时,见过这个名字。
案子是夏侯君里接的,那是一场离奇命案,60岁的满姓老人在家中被杀身亡,所有特征指向异族,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上头就不让查了。而满月,正是死者唯一的亲属。
“人类和异族签订和平条约后,巫女这个最早专职对付异族的存在,也渐渐由更具管理特色的猎人代替,万幸这孩子还在修行,我明天就出发去飞来岛”
海岛风雨欲来,窗户被狂风摇得吱呀作响,院子里的老榕树左右摇摆,大部分叶片背面翻了过来,枝条掉落一地。屋内一片狼藉,书籍四下纷飞,几案东倒西歪,桌上的物件被带落,发出“砰砰”的碎裂声。
浓烈的危险气息,笼罩着这座摇摇欲坠的小院。
一道闪电劈亮黄昏暮色,伴随着雷声大作,雨毫不留情倾斜而下,大有把这孤岛吞没的气势。
满月背着书包,急切的往家里冲,刚一进院子,便看见爷爷倒在大门口,口里冒出一串串血沫。
她扶起奄奄一息的爷爷,还未来得及问怎么回事,身后赫然出现一个黑色身影。
那是一个男人,身材极高大,披着长长的黑色斗篷,斗篷的帽檐遮盖住他上半张脸,下半张脸也被面罩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鹰眼。
雨水冲刷着他高档精致的皮靴,他向满月伸出有着长长指甲的惨白的手。
冰冷的雨水模糊了满月的视线,雨声嘈杂,震耳欲聋,她头脑一片空白,连连后退。
魔爪快要触及她那一刻,爷爷突然从地上爬起,用身体挡在她面前。男人不耐烦的掐住爷爷的脖子,再重重将他甩开。
爷爷瘫在地上,血不停的从口中喷涌而出,淌遍整片院落。
满月悲痛欲绝,含泪施法,急痛攻心之下爆发的力量出奇强大,成功将男人震慑住。男人受了重伤,落荒而逃。
满月扑过去看地上的爷爷,爷爷已在弥留之际。
“小月,还记得爷爷跟你说过的话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的灵力,对世上的魑魅魍魉来说是种威胁,有心之人必来争相夺舍。爷爷以后不能陪你了,你一定要潜心修行,抗争到底,保护好自己,保护好飞来岛。爷爷希望你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
爷爷的眼睛缓缓合上,再不能说话,再不能看她。
满月伏到他身上,放声大哭,很想喊爷爷,却只能徒劳的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觉得身上很冷,很湿,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熟悉的床上,只是浑身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片汗津津。
她坐起来,抚了抚额头。
原来是场梦。八年来,她做过无数次相同的梦,爷爷离去的事实,她至今无法释怀。每每梦魇醒来,就难再入睡。
她起身,和衣走到院落。夜依旧深沉,繁星点点,入夏以来星光更胜。她住在高处,放眼望去,半个村庄尽收眼底,偶尔有几声鸡鸣从下边传来。
日子一派祥和,但又似乎少了点什么。
十八年了,从记事起,神女命格的说法就一直伴随着她。人们依赖她,尊敬她,将她奉若神明,为的是在这个乱世里平安度日。
她和邪恶的斗争从未停止,也从不敢懈怠,守护一方水土一方民,难道这就是她身为巫女应该背负的命运吗?
她会累吗?或许会,但她不能给奸恶任何趁虚而入的机会,必须时刻警惕,时刻绷紧神经。
唯有在夜深人静后,像此刻这样,她才能有些许放松,才能稍稍想一想自己,想一想过去,和一成不变的未来。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她仰头,用力的呼吸山间沁凉的空气。
现在是属于她的唯一的时间,够了,这样便够了。天亮后,她依旧是巫女满月。
初夏,微风不燥,阳光温柔。放眼望去,森林一片翠绿,侧耳倾听,蝉鸣更加响亮。
云淡风轻近午天,满月挎着提篮,独自走在乡间小道。
昨晚梦魇醒来,她就很想到爷爷坟上看一看,于是吃过早饭,就去了岛上的花婶婶家,买了些纸钱和瓜果,再绕路去飞来岛的公墓。
墓地冷冷清清,满月很快就找到了满山的墓。把提篮放下那一刻,她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这几年她不常来,坟上非但没有杂草丛生,墓碑上也像是月前新描的样子,这大概是村里人的好心,只是那束新鲜的绿菊……
飞来岛上没有绿菊,只能是有人从外头带进来。满月心头一暖,不管是谁,难为他这么有心。
摆好祭品后,她跪在坟前,燃上三炷香拜了拜,开始烧纸钱。
“爷爷,小月很好,你放心,小月好久没来了,你会不会生气?我想你会的吧”
她一边往火堆里添纸钱,一边自问自答。纸钱渐渐燃尽,化灰飞入空中。
如果不是生来这股力量,爷爷怎么会死于非命,爷爷是为了救她才死去的,可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办法将凶手绳之于法。
她实在无法面对爷爷,心再次痛了起来。
“爷爷,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保佑咱们的仇人还活在世上”
纸钱只剩最后一张,满月捏在手上,反复的折叠,突然毫无征兆的向侧后方投去。
纸钱在空中化作一道光剑,正中树干,参天大树缓缓倒下,惊起一群鸟雀。
她的语气冷若冰霜,“出来吧,别躲了”
夏侯君里理了理帽檐,扯了扯身上的长外套,淡定自然的从半截树干后走了出来。
新月城有名的猎人,满月经常在报纸和电视上见到,所以一眼便认出了夏侯君里。她感到意外,夏侯君里怎么会出现在飞来岛,还躲在暗处观察她。
夏侯君里大方的来到坟墓前,“不好意思,我也是来看老先生的,我能上柱香吗?”
满月以沉默答之。
夏侯君里双膝跪地,点燃三炷香,认认真真的拜了三下,随即起身看着满月,眼神复杂。
“你长大了”
满月别过脸,冷漠回道,“夏侯先生怎么有闲情逸致到这穷乡僻壤来,新月城离得开您吗?”
夏侯君里脸色一僵,想不到满月活脱脱一副娇美少女模样,说起话来却是伶牙俐齿,还对自己这么不友好。
他心里有数,大抵是因为八年前,他突然停止追查,导致所有线索断开,真凶逍遥法外,满月迁怒他也是应该的。
“满老先生这件事,我很抱歉,但请你相信,我个人,包括猎人协会,不会跟任何组织或个人有不法往来”,他诚恳的解释。
满月嗤之以鼻,“你是想让我相信你们公平公正吗?那为什么当年元老院一句话,你们就不查了?”
夏侯君里沉默良久。
“孩子,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从今天起,这件案子我会以个人名义继续追查,我保证找出凶手,给你和满老先生一个交代”
满月怔怔的看着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有几成把握?”
夏侯君里眼神笃定,“我敢说这个案子除了我,没人破得了,当年的种种细节和证据,没人比我更清楚,再说这些年,我在猎人协会也不是白混的”
他说的不无道理,满月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于是直截了当,“说出你的条件吧”
夏侯君里露出赞赏的笑,“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满月不吃他这套,态度依旧冷淡,“你如果不是有事求我,百忙之中会想起这桩陈年旧案?我不信你会这么好心”
夏侯君里双手叉腰,十分不满,“你这话说差了,我人一直挺好心的”
满月白了他一眼。
夏侯君里再次败下阵来,终于接受自己得不到满月好脸色这个事实。
他深吸一口气,“满月,我希望你能帮帮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