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订婚了
新月市的生活是不分昼夜的,白天属于人类,夜晚属于异族。当太阳落下,华灯初上,人类回到自己的居所时,异族就开始行动了。他们像白天的人类一样,开始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几百年来,常有交集,却互不干涉,和平共处。
因为异族对于人类来说,实在太过强大,于是就有了专门保护人类,约束异族的异族猎人。
夜族猎人由桂冠学院统一培训,必要时会协助人类警察办案。
满月虽然在桂冠学院学习,却是自成一派的巫女,拥有令异族闻之丧胆的净化灵力。
从徐公馆出来,满月独自游荡在深夜的街头,第一次感到无处容身。
街角处警灯闪烁,几名警察正在和穿着制服的学生交谈。风里夹杂着血腥味,这是……
她性子孤高,换作平时,早就直接走开。可今天这股浓烈的血腥味,着实让她不爽,极度的不爽。
满月走过去,几名学生见了她,礼貌的喊她学姐。这三个学生,满月都是认识的,大高个男生叫廖青山,稍矮一点的叫阿任,唯一的女孩子姜草。
被叫作头儿的中年警察对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半天才缓缓开口。
“你就是鼎鼎大名的满月?”
满月淡淡扫了他一眼,算是回应。
中年警察大手一挥,“既然你是他们的学姐,那应该也能做他们的主,实话跟你们说”,他顿了顿,踹了下地上蜷着的一团黑影,“这个人,我今天必须带走”
廖青山站出来大声说,“不行!人是我们抓的,凭什么交给你”
“哈哈,笑话”,中年警察一把提起地上的嫌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枚大蒜,塞进他嘴里。
嫌犯表情冷漠,不耐烦的将大蒜吐了出来。
异族惧怕大蒜的气味,一旦接触就会表现出狂躁,头顶冒烟等症状,很明显他不是。
那警察满脸得意,“你看清楚了,这是人,不是异族,轮不到你们来管,我们蹲守了好几天,人好不容易落网,不可能让你们带走的”
学生们面面相觑。
姜草脸色难看的拧了一下旁边的阿任,“这怎么可能,你会不会看错了?”
阿任急了,撩起袖子给她看。
“你看我手上的咬痕,除了异族,谁还能咬出这种口子?我白天就看见他了,在学校围墙旁鬼鬼祟祟的,我以为是附近的住户,没想到晚上巡逻就被偷袭了,他向我扑来的时候,青山也看见了的,对吧青山”
廖青山点点头,“那速度,的确不像人类”
满月听了半天,才捋清楚是怎么回事。
按照规定,犯错的异族,交由猎人协会和元老院处理,所以学生们要人是有道理的。狂躁的异族,危险性不言而喻,人类警察根本控住不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罪犯到底是不是异族。
他肩膀一侧有个血窟窿,应该是刚刚和阿任打斗所致。人类受这样的重伤,只怕站都站不稳,他看起来倒是无碍。
满月静心敛气,感受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他的气息,又确是人类无疑。
“你伤得很重,我来帮你疗伤”她走上前,手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
一向安静的罪犯猛然抬起头,露出青面獠牙,周身散发出混浊的瘴气。
果然和她料想的差不多,触及她的灵力,任何披着人皮的野兽都得原形毕露。
那罪犯发出痛苦地嚎叫,挣脱束缚,冲向另一名年轻警察,口中嘶喊着,“给我血!给我血!”
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在场所有人。
满月快速夺过阿任手中的弓箭,百步穿杨,一招制敌。
异族的身体化作晶莹的粉末,消散在夜风中。
中年警察抚着胸口,惊魂未定的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满月把弓箭交还给阿任。
“这是异人”
她说时,眼睛微垂,眼神虚无,仿佛不是在回答中年警察的问题,而是在自说自话。
廖青山接过满月的话,“异人,由人类和异族私通所生,体内的异族基因,会在特定的时间点沉睡,从而丧失异族的能力,暂时变为人类,一旦恢复能力”
他瞥了一眼满月,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采,“就会变得凶残无比,嗜血如命,又因为他们有人类的血统,一般的猎人武器很难对付他们,算是游走在人类和异族之间的灰色群体吧”
中年警察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刚才这小子对大蒜没反应,原来刚好在休眠期”
廖青山感到很困惑,“新月市几百年来都没有出现过异人,除了……”
他再次偷偷看了一眼满月。
满月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也知道那未说出口的下半句话。
“俗话说,当你看到一只蟑螂的时候,暗处已经有无数只蟑螂,只怕以后没有太平日子咯”,中年警察长叹一口气。
明朗的月光,照着异人消失的那一小块地面,清冷寂寞。
满月的思绪倏然回到两年前。
那年她十八岁,若非明二十岁。
也是在这样的月圆之夜,她第一次见到他。桀骜不驯的长发少年,脆弱不堪的倒在倾盆大雨中,无助又绝望。
像《农夫与蛇》的故事一样,她扮演了那个同情心泛滥的农夫,将快要冻死的若非明揣进了怀里。只是她的这个版本,农夫为了尽快让毒蛇恢复,不仅贡献了自己的体温,还精心的为毒蛇织了毛衣,甚至不惜为毒蛇偷来火种。
可结局都一样,毒蛇获得温暖苏醒后,做的第一件事,都是狠狠咬了农夫一口。那一口,不仅要了她半条命,还将毒液渗进骨髓,使她的余生都只能在痛苦和懊悔自责中度过。
毒蛇就是毒蛇,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该解决的事情已经解决,剩下就是几个学生和警察的事了。满月没有多做停留,骑着小海怪回了住处。
夜已深,商公馆里有佣人陆陆续续开始活动。
她特意避开来人,绕过二楼那间主卧,回到走廊尽头的卧室。
简单洗漱一番,刚一躺到床上,浓烈的倦意袭来,顾不得将门反锁,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后半夜,听到房间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公馆里聘用的都是异族佣人,工作时间基本都在晚上,由于她的生活习惯特殊,一般到了早上才有人过来收拾和打扫。
感觉到不对劲,她猛然睁开眼,翻身从床上坐起,厉声问道,“谁在那里!”
砰!物品掉落在地的碎裂声。
被吓到的女佣一边蹲到地上收拾,一边结结巴巴的回答,“满小姐,是,是我,我看到门没锁,以为你不在,就进来了,对,对不起”
满月松了一口气,刚才真是吓到了,平静下来,才发现自己手心汗津津的。
她的语气和神色转为柔和,“原来是你,抱歉,我以为……”
她将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
女佣叫黎籽,是去年住进来时,商漠尧安排给她的。黎籽二十五六岁,平时做事很妥帖,满月不习惯使唤人,一直对她很和气。
借着窗外的月光,满月看到她在收拾地上的碎花瓶,于是掀开被子,趿了拖鞋过去帮忙。
黎籽因为打断满月的睡眠,心里已经过意不去,哪里还肯让她帮忙,自己三下两除五就收拾好了。
满月甚至没来得及摁亮房间的灯,不过好像也不需要开灯,比起白天,像黎籽这样的异族更喜欢黑夜,他们的眼睛都带有夜视功能。
黎籽遗憾的把剩余的纸莎草丢进垃圾桶,“可惜了,商大人特意交代的,说今天的纸莎草长得好,叫我送一束过来,你一大早看了高兴”
满月有轻微的怔愣,很快又掩了过去,对黎籽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没事,人没受伤就好,花你拿走吧”
黎籽捧着收拾好的东西,低头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
满月刚躺回床上,想到了什么,又爬起来,把门反锁了。一来一回这么折腾,她的困意也差不多没了,只能对着天花板,徒劳的睁着眼睛。
她的房间,正对着楼下书房的位置,这会儿窗户开着,隐约能听见一点说话声。声音有些大,似乎在争吵,其中一个声音,似乎来自商漠尧。
商漠尧经常在书房会客,现在这个时间点正是他忙碌的时候。起先满月并不觉得稀奇,随着“异人”之类的字眼传来,她的好奇心成功被激起。
今晚碰到异人,她到现在还觉得奇怪。
“反正也睡不着,干脆过去听听”
她心里想着,提起睡裙的裙摆,蹑手蹑脚的出门下了楼。
她悄悄来到书房外,竖耳去听里面的动静,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似乎有人挨了巴掌。趁里头的人不备,她微微探出头。
元老院的几个人,正背对着她,跪在商漠尧面前。其中一人,微微侧过来的脸上,有清晰的巴掌印。
商漠尧看起来很是不悦,居高临下的站在几人面前,冷冷说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到我这来要人”
“商大人息怒,我们只是想请满月小姐配合一下,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商漠尧的眼神,定格在回话那人身上。那人手脚立刻扭曲成怪异形状,趴在地上痛苦哀嚎。
没人再敢接话。
几人惊慌的搀起地上受伤的人,恭恭敬敬行了单膝跪礼,随即消失在书房。
书房一下子安静下来。
商漠尧转头,看见满月站在门口,原本阴郁的脸色变得温柔起来。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摆钟,凌晨三点,“怎么醒了?”
满月一袭白色睡裙,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及腰的乌发在肩头散落,衬得她体态更加修美,体型瘦而不柴。
“元老院的人,是来找我的,对吗?”,她问。
商漠尧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他们认为你擅自猎杀异族,没有报备,不符合规定”
满月十分不屑,“我杀的是异人”
“无所谓”,他转过身,缓缓坐到房间正中央的欧式古典沙发上。瞥见满月赤脚站在冰凉的木地板上,眉头微蹙,将手轻轻按在沙发一侧。
“月儿,过来”
满月迟疑了一会儿,慢慢走近,刚要坐下,被商漠尧一把拉过,坐到他的大腿上。
他就这么抱着她,一只手捧起她小巧的双足。
南方城市,夏夜里湿气重,她的脚底冰凉,但自己的手更冰。他稍一施力,掌心开始冒出氤氲热气。
满月感觉脚心一阵温热,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力量给她暖脚。她感到一阵不自在,动了动身体,试图从他身上下来。
偏偏这时候门外有佣人经过,她担心动静太大,被人看到这一幕,只好作罢。
而商漠尧早在她挣扎的时候,加重了环在她腰间的力道。无视她的异样,他轻声问,“怎么不穿鞋?”
满月垂下眼睛,“鞋子湿了”
鞋子的确是湿了,虽然她也不止一双鞋,但除了那双棉质的家居拖鞋,其余的都不适合偷听的时候穿。不然就是未见其人,先闻鞋声了。
商漠尧挑了挑眉,刚才楼上的响动,他也听见了。他看着满月,等着她把话说完。
满月把楼上发生的事大致和他讲了一遍。她并不是在顺从,而是不想和商漠尧有过多的不必要的交流。
问什么答什么,不问就不会主动提起。
虽然这种交流,看起来机械又麻木,但已经是她所能找到的,和商漠尧最好的相处方式。
商漠尧脸上有些不悦,“我让她送花,没让她打扰你休息,可以等你醒了再送”
满月先是沉默,又怕他责备黎籽,“她只是怕错过你的吩咐”
商漠尧不再说什么。
修长的手指把玩她垂顺富有光泽的发丝,不算熟练的把它们归拢在一处,用一根发带缠绕起来。
满月听到了熟悉的铃铛声,知道他用的是那根红丝绒发带。那是商漠尧特意找人制作并送给她的,发带是浓郁的酒红,中间镶嵌一枚金色铃铛,一步一响。
她出门前明明取下来放在梳妆台上,不知道这会儿怎么就到了商漠尧手里。
商漠尧一边捋顺她的青丝,一边说,“月儿,你知道我没有办法拒绝你,你想去见他,大可以直接告诉我的”,他的声音很轻,像在喃喃自语,又像在嗔怪。
满月心里一阵发凉,原来他都知道。
一切突然就解释得通了。黎籽大约也是得了他的授意,才会在深夜送花过来,好打探她回来了没有。
满月不认为自己应该对商漠尧解释什么。她和若非明之间,商漠尧最清楚不过。何况她去找若非明,绝不是因为旧情复燃。
对于她的缄默,商漠尧不以为意,自顾自欣赏起自己的杰作。酒红的发带,慵懒随意的搭在她颈后,衬得她脖颈处的皮肤更加白皙,发色也更加乌亮。两人的坐姿,他刚刚好能看清她的侧脸,真是美得摄人心魄。
他如痴如醉,“月儿,还是红色适合你”
满月的鼻子小巧而高挺,睫毛纤密,低头时最是温柔。下巴微收,唇角微微自然上翘,娇媚端丽,不可方物。淡色薄唇,换在别人脸上,可能会显得过分,但在她洁白的脸上,却是恰到好处。时常有几缕碎发垂在她耳畔,更添了几分清冷破碎感。
任何一个女人,看到男人被自己的美貌征服,都应该是高兴的,可满月心里却有几分烦郁。
她别开脸,轻推开他,站起身,“我去睡了”
商漠尧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语气里有了不合时宜的,下达通知一样的傲慢。
“若非明和徐幼宁的订婚宴,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出席”
满月怔忪在原地,悬着的手臂在身侧僵硬的晃了晃。
商漠尧突然有了一丝得偿所愿的快感,起先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她,现在看来,他的决定是对的。他强压下心中的妒火,起身从背后贴近她,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着指背。
满月觉得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光了一般,虚软无力。任由商漠尧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高挺的鼻梁来回蹭着她裸露的肌肤和几缕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