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忆伤旧
“我要回家。”摊坐在地上的富哥儿人也不见,只留余音袅袅。
大家看着沙漠里那个依然清晰的,刚才那富哥儿躺过的印影,此起彼伏的哀声叹气、报怨的牢骚声突然就都没了,片刻后,只听脚步的沙沙声。
进来二十五人,走到此时,已只剩一半。在这身体触感甚至灵魂都被极致炎热恶烈的环境逼到极致的境地,还能坚持留下来的人便已十分了不起了。
大家已不再去想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沙漠了。柳桑看着突然齐心似的众人,忽然笑了,可能也是觉得不过放弃太简单了,也害怕自己会放弃吧。
时间过得太慢了,他们走的每一步似乎就是时间前行的见证,这段路途久得让每个人都在安静和疲累中沉思,他们如此艰辛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此折腾又是何必?
有人豁然开朗,于是步履越显坚定且轻盈。有人依然双眉深锁。也有人满脸疲累,但双脚依然不舍停歇。也有人走着走着便放弃了。
柳桑看向司空晟,只见他满头汗水,不时用衣襟擦试眼周汗滴,一向无所求,淡泊功名利禄的他,只是为了完成父王的命令吧。或者他本来就不想成功,只想着被自然淘汰,当然有父王吩咐在,他定然是不敢直接放弃的。她的二哥,司空晟是十分机灵的,他的才华和气质只有在她面前会不小心地显露出来,这次再见,虽然他的表现更加荒诞,可她却更加明白他了。他在藏慧他在故意显拙,不为别的,只是不想让父王有立他为王的念头。
司空晟抹去打到眼睑的汗水,看向正盯着自己的柳桑,干涩的唇动了动。
他分明看着柳桑,眼神迷离,看过去,两张脸重叠,是酷似柳桑略显成熟的年轻妇人的脸,那是柳桑的母亲。他两岁时,生母就去世了。在王府里,哥哥司空炎最照顾他。后来,父亲重娶正妻柳氏。那时他已经五岁了,小时生母有多爱他他完全没印象。只是柳氏待他如己出,对他和哥哥温柔亲厚,照顾周到。
他非常敬重和爱戴柳氏。可司空炎却说他是叛徒。他本不觉得什么,有亲哥哥爱自己,有后母让他感受到了母爱,他甚至还得到了父亲的关注,不过父亲的一句赞扬,他一时间集万千宠爱。可他却感受到了哥哥的敌意,他有了更多的人爱和守护,可他却失去了他最爱的哥哥。那天他开心地蹦跳着将从父王那里赏来的莲子糕送去和哥哥求分享,司空炎最喜欢吃这个了。可哥哥却一把推倒了他,散落一地的不止是莲子糕还有他的心。
从此之后,玄司国再也没天资聪颖,勤奋好进的二王子了,只有好吃懒做,贪玩喜乐,不求上进的司空晟。
柳桑懂他,二哥只是以他的方式保护他的兄弟情。可司空炎和司空晟终究是越走越远了。他的二哥,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了。柳桑见司空晟还不时帮助溶安,看来她二哥是对这位兄弟国的公主司空溶安动了真心了。
那司空溶安呢?她身体孱弱,却咬牙坚持,只为了呆在水月派修习,强身健体吗?
柳桑又想起自己,她所求不多,偷溜出宫只是不想被玄司国王安排婚事,更何况小时候不觉得,等她再回王宫只觉拘束。或许是她自由惯了,乌金寺更像是她的家。--自己出宫时,玄司国盛传王室与穆相府的亲事,不知如今是何情况了。乌金寺已是一片废墟,她再也回不去了,她已无处可去,离开王宫只想独游四方。
可在出宫的时候她遇到了父王。她的父王,玄司国王,向来是不怒自威的,她以为她如此裹包而溜,定惹得他勃然大怒,她正佯装不在乎。
却听父王宽厚的声音:“霜儿,父王在此等你久已。”
柳桑不解。
司空国王也并不解释,只问:“你欲何往?”
柳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往何处,可当父王这么问时,她心中的第一答案竟然还是乌金寺。只是她也不知该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身为一国之王的父亲,乌金寺对他们而言或许只是一座寺庙,在他们内心需要宽慰的时候去求神拜佛的地方。可对她,那里是她成长的地方,在那里她感受到了温暖和善良,宽厚和仁爱。
那里,有她视若家人的玄光方丈、扫地僧阿和,哪怕总是看起来凶巴巴的万念阿僧。哪怕那一张张或陌生或疏离或善意的脸。可如今那里什么也没有了。
柳桑没有回答。司空国王也并不着急,或许他并不在意柳桑的答案:“你去陪陪你二哥吧。他一向最疼爱你。此番,他一人呆在水月派估计要个一年半载不止,若有你在那照应,我也放心。”
“二哥不是去给苦槠仙君送贺礼吗?就算慢慢来回,最多一两月?”
“我有书信一封,需得你二哥在水月派静心修习。”
“啊,二哥最喜散漫自由的生活,怕是不喜。”
“身在帝王家,哪能只顾个人喜好。这是他的使命。”司空国王浓眉大眼,威严十足,目视柳桑,“你,也有你的使命。”
“这番令你同去水月派,是需你留心观察,水月派有否异样,你可以拜师成为苦槠仙君的徒弟。能成为掌们的徒弟,你自然可以得到所有人的信任,你仔细留心观察三大元老、苦槠仙君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水月派有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险为人知的威胁?”
“为何?”
“水月派与王族关系微妙,同时众人不知水月派掌门虽神力无边,但也最易走火入魔。父王作为一国之君,定不许有可能危及玄司国的存在,更不能容忍伤害百姓可能的存在。你二哥胸无城府,难当此任,此事只能交付你了。”
见父亲如此评论二哥,柳桑心中甚是气愤,“你从来就不了解二哥!”
“放肆!”
柳桑倔强地对司空煜怒目而视。
“你若不愿,便随父王回王宫吧。”
“父王若有心让我出使水月派,又何必要给霖霜谈姻亲?”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置喙?”玄司国王不悦,“何况你是公主,又怎能出使水月派”
柳桑瞬间想明白了,不禁心中鄙夷,“父王这是利用孩儿,女扮男装假作身份,去干那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放肆!”司空煜满脸愤怒,她怎敢对他如此说话!
“本王只是让你留心观察,是为天下安危大计!”
若是常人,哪怕司空炎,在他的威仪之下也会惧让三分。可这个他接触甚少的女儿,并无胆怯。这张脸太像他最疼爱的儿子,这是他的遗憾。
柳桑很想问一下父王,子女于他究竟是什么呢?他为什么对子女的所喜所恶,毫不在意呢?
可终究没有。而她也不需要答案了。
柳桑又想起出城前她忍不住回头看向城门,高高的城墙上父王依然站在那里,彷佛在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告别时,父王递给她一个包裹。她打开包裹时,不禁讶然,里面都是金灿灿白花花的金子银子和珍珠首饰,对于要远行的她确实需要。倒是她,着急出城门,倒忘了这离不开的物什。
可这些东西并不是她所需要的,她一路走一路大手大脚的花钱,到最后只剩下一个玛瑙镯子,那镯子似乎似曾相似,可她怕自己妄想更不敢对父爱有所期待,终于在见司空晟前将镯子送了出去。那个镯子太像她小时候曾经想要的玩具,可她眼中的玩具是嫔妃们眼中的宝贝首饰,那时候的她当然没有拿到。
她来水月派并不是为了完成父王的使命,可玄司国王的那些话毕竟是听进去了。唯有一点,她顺心顺意为的就是陪伴二哥哥司空晟,这才是她的真心。这个同父异母的二哥,比之她的父王母后更让她亲近。自小,在皇宫里爱她的只有二哥哥,若还有就是那已经逝去却最不该逝去的她的同胞弟弟司空霖烁。
内心的寒冷让她甚至感不到炎热,唯有疼痛,疼痛。
“桑儿,桑儿,桑儿,你怎么了?”司空晟接住摇晃着的柳桑。
柳桑清醒过来,看不清的白光烈日,她还在沙漠中行走,她回神,说:“二哥,我没事。”
于是柳桑继续,收敛心神,一步一步在沙漠中行走。
“啊,到了!真得到了!”只见那扎小髻的少年,兴奋地跑向前方。
未入绿洲,阵阵凉意已袭面而来。
柳桑与司空溶安等人相似一笑,不觉加快了脚步。走进树林,树木荫盛。林中果实高挂树上,柳桑想用武功轻跃,却徒然无功。忽然想起,这里也是被屏障了灵力的。于是施施然看向她的二哥哥。
司空晟豁出去似的,双掌一搓:“好,我试试!”然而趴到树上不过两米,已是无力。
“嗨,给你们”抬头,只见坐在树上的小髻少年,左手拿着一颗已红大半边的青枣啃,怀里还兜着许多果实。“接着。”他轻喊一声,司空晟双手拉着衣袍全数接下。
几人席地而坐。
书生谢过青枣,方道:“多谢几位公子和姑娘,我来自大空国林郡,名梓骞。”
“玄司国司空晟与柳桑。”司空晟回道,介绍说。
“司空二王子风流倜傥,果然名不虚传。”林梓骞彬彬有礼回道。
“溶安。”司空溶安虽饥渴,却握着青枣并不如他人马上吃起来。
“司空公主,久仰了。”林梓骞有礼道,“几年前,在下曾有幸一睹公主的画作和风采,果然意境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