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一生孤单
“不老不老。您是天底下最英俊的神仙。”
“神仙和妖怪,于你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柳桑想不明白,她想她肯定是醉了,苦槠仙君也肯定是醉了,他的声音听起来也酥酥的,双眼彷佛有了迷人的魔力。
“当然不同,大大的不同。妖怪哪能有您好看!”她伸出手去抢酒,苦槠仙君敏捷地将酒往怀里揣,一双眼睛却牢牢的盯着柳桑,彷佛她若说不出满意的答案,就休想再喝一滴酒了。
“我错了。那天是我目光短浅,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年少轻浮,出言不逊。如今,见到您本尊,我敬慕您还来不及呢!”
柳桑酒量一向很好,自少时不知酒为何物饮醉一次,从此再未醉酒。此时已是丑末,她迷迷糊糊地,好奇问道:“苦槠仙君,为何你的名加字,在一起竟然是一棵苦槠树?”
“我父亲母亲相缘于这棵树下,母亲任性,父亲纵容,于是我的名字便叫:苦槠树了。”苦槠仙君想起慧度元老曾说,当年为他的名字,父亲追哄着母亲说,总不能让一个如此可爱的孩子叫苦槠吧或者别人喊他一颗树,多不好。哪奈母亲坚持说,这孩子是他们相爱的最好证明,就像这棵苦槠树一样。父亲想想还是母亲快乐比较重要,自此他便名苦槠,字树了。少时他确实最讨厌别人喊他一棵树了。
“好浪漫。”柳桑缓缓说,眼皮越来越重,声音越来越轻。虽不知道情爱为何物,但若有一知心人常相伴,彼此形影成双,便再无孤寂了,多好。
“浪漫吗?”苦槠仙君轻轻说。可身边的人已经呼呼沉睡,渐渐地倒向他右膀。苦槠仙君并未动弹,只左手轻抬,一片竹叶落至手中,他放到唇间,一曲悠长绵绵的曲子环绕在寂静的山间。
明月已弱,日光微现,那条下山的小路愈加清晰,已过去十多年,可苦槠依然清楚记得,那日父亲抱着母亲一步一步走下山的悲凉,还有他姑姑的凄凉。
那时,他一个人在这颗树上呆了三天三夜,他不懂他想不明白,只是一夜,他便失去了父亲母亲还有别离后重相聚不久的姑姑。那时他懵懵懂懂,可大致明白似乎都是因为爱情,可若爱必成殇,不如从不曾爱。若爱了,便同生共死,永不分离。可他终究不曾深想,何况自接过父亲的掌门之任,他便只有守护苍生这一念想了。
他低头,看着柳桑,目光深邃。说来奇怪,除了他的父亲母亲,整个水月派都没有人可以看到这棵苦槠树。可为何她能看到?
父亲离开时曾说,苦槠,你不会一生孤单,在这个世间总有一个女子缘定于你。遇到了,你定要好好珍惜。他要珍惜吗?他能珍惜吗?可他的手已早于他的心,从灵囊中取出自己的外袍,为柳桑细累披上。
柳桑醒来时,太阳刚冒出山头一个尖。她第一眼,是看到苦槠仙君的下巴和俊美的侧脸,再看似乎一滴寒露调戏了他的玉颜,然后她才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躺在了苦槠仙君的胸膛。她慌忙起身,毕竟苦槠仙君并不知道她是女子,可她得自知呀。
苦槠仙君睁开眼,“你醒了。”他不动声色地微微动了动半麻的右臂。
“嗯。”柳桑尴尬地揉揉眉,起身不禁惊叹,“哇,太美了。我看了无数次日出,可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美轮美奂难以言状的日出之景,断崖山水月派,天地成雪,日月同现。果然名不虚传!”
秋风寒凉,站起身,这才觉得冷,柳桑不禁抱臂抖了个身子。奇怪,深夜睡觉时只觉无比暖和,此时反而十分寒冷了。
“回去吧。”苦槠仙君声音清冷。
“再陪我看会日出吧,日出的光辉总让我觉得充满温暖充满希望。从小我最喜欢的便是看日出了,第一次是四岁那年刚到乌金寺,玄光方丈怜我幼小,孤苦伶仃,便背着我到金峰山顶,看了日出。在那之前,我从不知道天地竟如此之大,自然如此浩瀚。可后来又想不通,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不过都是自然规律,为何要将人之命途与其相连?成谣成神,预言人生?……可现在,我大抵有点懂了,天地万物太过浩瀚,人之生命太过渺芒,万般造化,种种事务,人大多无能为力。于是寄托星像自然,求得臆想更有希望。”
苦槠仙君其实早已猜出她的身份,也知她的际遇,此刻不免怜道:“星宿命运,或有玄学,但我更知,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吗?”柳桑疑道,“我曾经只求父母疼爱,可后来不敢了,于是百般虔诚,只求我弟弟安康长寿,可终究都没有实现。你说人定胜天,可很多时候,人确实只有无能为力。”
苦槠仙君想平常看她嘻嘻哈哈,对诸事毫不在意,原来内心竟然如此悲怆,于是说:“小小年纪,怎得如此悲风伤秋。你正如这朝阳,充满希望,一切都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柳桑回过身,看他说得认真,不免笑了起来。“你知道吗?玄光师傅,曾经告诉我,竹子,因为有节才能节节高,才能更加坚韧,百年不倒;甘蔗,因为有结不止长得高,还更加清甜可口;所以,我就这么一节一节地熬过来了。”
闻此,苦槠仙君忽觉心疼,四目相对,人影成双。
晨间林风微动,苦槠树摇摇曳曳,满树黄花飘舞。
“哇,太美了……”柳桑不禁为眼前美景感动。
苦槠仙君看柳桑满足的笑靥,偷偷三指转动,苦槠树更加摇曳不止,落花轻舞慢扬在空中。
“你去哪里了?竟然一夜未归?”没想到偷偷摸摸进门,一进绿溪院,还是被司空晟揪个正着。
“你不是该早课去了吗?刚才路上我都碰到溶安了。”
“你别转移话题,昨晚去哪了?”司空晟难得摆出哥哥的架子。
“哎,我起先是找胡儿吃糕点去啦,后来……喝酒睡着了。”柳桑下意识觉得不能把苦槠仙君与她彻夜喝酒之事说出来,怪损苦槠仙君清誉的。
“难怪一身酒味。”司空晟嫌弃地说,“你忘记昨天在苦槠仙君面前说的,以后遵守规制我怎么感觉这苦槠仙君看似什么都不上心,实则洞察秋毫呢?咱们还是老实点好,要是被寻个由头赶出去,那太丢我玄司国脸面了。”
“人家苦槠仙君才没你想得小肚鸡肠呢!我先去换个衣衫,上早课。”柳桑急急跑开。
“嘿,你怎么突然变性了。不是你之前说苦槠仙君小肚鸡肠,冰老怪吗?”司空晟朝屋里大声喊。
小肚鸡肠,冰老怪?这声音清清楚楚地落进了正站在门外,耳聪目明的苦槠仙君心里。
苦槠仙君正要扣门的手就此放了下去,刚才他托着柳桑从苦槠树崖一路飞回来,他们所住绿溪院就靠近后山,因此所见之人并不多。但瑞香阁就在其边,因而他们刚落定恰好撞到了司空溶安。
柳桑谢过后,就往绿溪院回了,丢下了香囊也不知。
司空溶安向他略请教了几个问题,他便过来了。本想将香囊归还,既然他小肚鸡肠,冰老怪,那便罢了吧。
想着,他已转身离开,顺手将红珠香囊放进袖兜。
这是柳桑第一次上晨课,今天恰好是苦槠仙君主课。她与司空晟到的时候,门外弟子和门内弟子早已将位置挤得满满的,座无虚席。
“这里。”最后一排,司空溶安正朝他们挥挥手。他两就在最后排最左边位置上坐下。
“惭愧惭愧,”原来在她梦游周公时,师兄师姐们都如此努力呢!她现在有点明白,一向懒散的二哥司空晟为何自一次偶然晨课后,就再也未旷课了。
司空溶安向来钦佩苦槠仙君,难怪今日起得这么早,只是她这么早竟然还坐在最后一排。
“溶安,你来时他们便已都在了?”柳桑不可置信的问。
“并不是,今日我是第三个到呢。”溶安小声回答,“不过大家到得都很早。”
“我与溶安虽来得早,但每日都坐在这个位置,溶安公主谦让懂礼,言之众人皆是师兄师姐,我等理应坐在最后一排。”
柳桑点头,佩服不已。难怪大家都佩服尊敬溶安,她自己不也特别喜欢溶安吗?
“柳公子,早上你怎么与苦槠仙君一道,飞落下来?”溶安轻声问,手还比划了一下,柳桑觉得特别可爱。
“是这样的,早上我在后山练武,没想到不幸扭足,还好多亏苦槠仙君侠义相助。”
练武?苦槠仙君?司空晟不解,不是醉酒,胡儿吗?正要开问,柳桑嘘声,指了指一道看向他们的寒光,正是苦槠仙君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柳桑觉得苦槠仙君似乎听到了她的谎言,并且眼光似乎有寒气?说慌是不对,但她不供出他不也是保全他的名声吗?而且同为公主,她怎么能告诉溶公自己通宵喝酒,还醉了?她不要面子啊。
课后,柳桑与司空晟、司空溶安徐徐走之,正巧遇到苦槠仙君。
“苦槠仙君,听说今晨是莲子粥,一起去吃早饭吗?”柳桑一脸笑意讨好,没曾想只是换来苦槠仙君的冷漠拒绝,插肩而过。
“苦槠仙君向来只在简竹居用膳。”司空溶安默默地说,小时住了几月,如今也有半个多月了,可她还从未去过简竹居呢。
柳桑心里诽谤,真是酒过不认人的冰老怪。她昨晚是和苦槠仙君的苦槠树兄弟苦栗子度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