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困樊笼(一)
某夜。
与南昭传统灰砖红瓦的贵族屋宅截然不同,梦里的府邸上饰彩瓦,屋顶狼首高悬,内间则饰以彩幡、兵甲之类。
“…………唔”
”此地……是何处?”
无人应声。
“此地……可有人家?在下想求碗水喝。”
无人应声。
易奕心慌意乱,一改平时的温雅之风,竟褪去外袍跑了起来。
忽听见几声少女银铃般的笑。
“嗯……原来南昭的男子,竟都是胆小如鼠的。”
“阁下是何人,为何要取笑于我?”
“是了,莫非阁下是神灵吗,可此地阴云覆日,怎会有神灵,阁下……莫非是鬼吗?”
无人应声。
清晨,易奕头痛欲裂,一改往日黎明即起的习惯,屏退左右,以衾覆面,倒头便睡。
“易侯!易侯?”
“易侯可在府中?”庄研急切的声音响起。
“易侯今日贵体有恙,不便见客,庄将军请回吧。”府中役人依易奕早间下的令,拒了一切来客。
日上三竿,易奕堪堪醒转。
“快取些水与吃食来!”
易奕像是病了,但腹中饥饿非常,又不像是病中之人。
不似平素时的雅致,风卷残云地吃了许多。
易奕觉得自己入了魇。
脑海中不断浮现那时的笑。
那笑。嘲弄,不满,轻薄,戏谑。
一日。
三日。
十日。
半月。
皆是,匆匆而过。
易奕疯魔一般,散了府中一应内侍,将自己锁在房内。
房内已是狼藉一片,碎瓷散线,上书鬼画符般的白宣。
从前极少饮酒的他,如今也全然失了分寸。
在珠城时,右丞相门下送的陈酿又启了不知几次尘封。
醒时饮酒,醉时癫狂。
如此……梦中那恶女便不会再侵扰了罢。
夜。
易奕再度入了梦。
“女鬼,你想要什么?”
无人应声
易奕醉意未消,酒壮了几分胆气。
“想要我的命么?便予了你去,可……家仇尚在北荒,奕怎能死在你这恶女手中。”
“南昭扶岚节度使、扶岚侯易奕,可是你?”
“你是何人!为何将本侯困于梦中?”
易奕被久违的女声惊醒,言语之间,文人雅气不再。
江染瑜装鬼,想吓吓他。
“我是索命的女鬼,你为恶太甚,上苍特遣我来索你的贱命。”
“奕平日虽称不上与人为善,却从未做过违心之事,亦未残害生灵,故不知恶从何来,若君执意要取,便取了走。”
“你说你未曾残害生灵,那本帅倒想问问你,那恼人的木头,恶毒的钉子,锐利无比的箭矢,可是你捣鼓出来的?”
酒意翻涌,易奕不再言语。
易奕一袭束身白衣,腰间黑玉系带,苍白面容上点着些许酒后的潮红,席地而卧,三千青丝乱散在周身,纤细玉指紧握残酒尚温的酒樽,温酒滴在身前,染了易奕的白衫,乱了江染瑜的神智,以酒沃身,倒也显得有另一番风情。
“噗嗤,原来人前端庄清雅,战阵之间运筹帷幄的易侯爷,也有如今这般丢人的模样吗?”
戏谑的笑声再次响起,易奕再也无法忍受,朝着恼人声音的方向掷去酒樽。
“嗯……生气了?易侯爷与垂髫小儿一般无二的孩子气……也蛮可爱。”
“恶女,给本侯出来,陛下赐我权剑,专斩如你这般的恶人。”
色令智昏,男色当前,虽是第一次,江染瑜出言调笑,却也轻车熟路。
“出来便出来”
黑暗中伸出一只指尖微凉的手,轻触了下易奕的颈便疏离了去。
易奕权剑出鞘,借着酒劲,如无头苍蝇般向四周砍去。
江染瑜随意便下了他的剑,将他强行控制在怀中,贴耳说道:
“本帅身边的侍女都能徒手斩狼,若是侯爷是这般好武艺,在我这可讨不得什么好哦……”
半月酒事,早已将易奕的神智侵蚀的不成正形,加之心内惊惧,易奕朱唇微张,吐出一口暗红的鲜血便晕了过去。
“噗……如此娇弱么”
江染瑜热心地替易奕理好了衣衫与长发,将那块偶然捡到的玉佩系回易奕腰间,乘机在易奕身子上占了些便宜,便离了去。
醒转,易奕惊诧:“为何身上衣衫齐整,未曾有血迹,发丝也未散乱呢?依稀记得,昨夜我……”
正思索着,易奕发觉腰间多了些什么,俯首一看,却是那块与庄研北出寒川时遗落的玉佩,凑近时,其上的流苏还存留着那人身上的馨香。
易奕不受控制地回想着那时的触感,翡翠般冰冷。
“她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这般戏弄于我?为何折磨我这些时日,今夜……便与她问个清楚罢。”
易奕煎熬地等待着夜幕降临。
陈宽声音中带着绝望,将侯府前阻拦的侍卫一把推开,大喊道:“易侯,寒川告急!”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易奕猛然想起偶然看的一本杂书中,有“神巫摄魄”一说。
“那恶女……分明是北荒的蛮子。”
易奕心内一悸,出了府门,骑上马便径直去往寒川内关。
在远处,易奕看见城垣崩坏,看见守军四散奔逃,看见平民死伤无数。
夜骑踏碎的不止是寒川关的城垣,还击碎了南昭守军方才建立起的心理防线。
城破,心死。
“易侯究竟患了什么病,为何这次……他没能站出来。”
青石城里,柳权与柳衡正领着赏。
“此次寒川得破,你二人有大功,这些细软便拿去吧。”
顾蓉吩咐手下人拿出赏赐,分发给为北荒人开寒川内关大门的柳权与柳衡。
青石城郊,狱中
柳权满是赘肉的脸上带着奸笑:“庄兄,既是不识时务,那就请吧,左右,接着打便是”
遍体鳞伤的庄研朝着柳权兄弟远去的背影喊到:“柳权!叛国奸佞,你兄弟二人就是凌迟车裂也不为过!易侯万金之躯,怎可入这沮洳肮脏之地,庄研纵是身死魂消,不提易侯半句消息。”
顾蓉心底敬佩庄研,召来熟识的一名狱卒,吩咐道:“如此也问不出真话,且停了刑,再拿些吃食与他。”
“可……”
“这是命令,执行吧。”
明月高悬,月华无差地彻了地上的生灵。
陈宽将已经失去意识的易奕放在侯府的高床上,抹去易奕眼角的泪水,出了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