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字你已经签了,你要是敢撕毁,小心你将来没儿子!”张绪茆瞪了张强盛一眼,清了清嗓子,“大家要记住,你们是一家人要团结一心,相互帮助,不能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兄弟之间,姐妹之间,妯娌之间都要和睦,要孝顺你阿娘,你阿娘把你们拉扯大是多么的不容易!”
“阿爹,你怎么好好地说这些事,你是怎么了?”张强明强忍住咳嗽,越想觉得这话越不对。
王秀花此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拉着张绪茆那双没有温度的手,一个劲掉眼泪。
“还有要注意我们猪圈里的猪,这几天都要在猪圈守着,特别是张强盛这几年一定要多积德行善,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荒唐无稽。”张绪茆每一桩每一件事都交代得清清楚楚,突然他转过头看向窗外,“我的时间要到了,他们来接我了。”
话音刚落原来还坐的笔直的身躯突然就歪向一旁,双手自然垂下,渐渐地身体开始僵硬。王秀花抱着那具冰凉的尸体痛哭不止,狭小的空间齐刷刷跪了一地,哭声一波盖过一波。
此时正好是子时,悲痛席卷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就连林间的小鸟也都驻足盘旋不散,似乎也在为此默哀。
王秀花一边哭一边吩咐着,“去把家里所有的表芯纸都拿过来!”
张强国忙去那个小黑屋将所有的表芯纸都拿了过来,随后又找来一个铁锅,兄弟几个一边哭一边烧倒头纸,而王秀花则拿了一张表芯纸盖在张绪茆的脸上,然后又从兜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了一行字,王秀花把纸条递给张哆哆,“哆哆,你快看看,你阿爷这是写了些什么?”
张哆哆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的是:子时落地,寅时报丧,辰时入殓,次日巳时路祭,午时安葬,就这流程来看,只需要两日就足够了。
原来张绪茆早就算出自己命中有此一难,所以都提前将一切都安排好,甚至连坟头都看好了,张哆哆念着这些字条上的字,眼泪就一直不停往下流,声音都在打颤。
几个人一直在等到寅时去报丧,张强国怕错过时辰,就提前到了张五良家门口等,冬日的寅时并没有天光,张强国坐在人家门口瑟瑟发抖,等鸡叫第一句时才去敲张五良家的门,锣鼓声响起的那一瞬正好是寅时。
同时也经这一声声的锣鼓将张绪茆的死讯传遍了整个村子,平日若是这等丧事都是别人来请张绪茆去主持大局,可今日轮到他自己,反而不知该去请哪个道士过来做法事,几个人商量了一番最后请的是当时给张强旺做法事的道士。
报丧过后就是入殓了,张绪茆是死在太师椅上的,脑袋有点歪,村子里好几个力大的青壮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给放入木棺中,等到道士到场才开始做法事。
唢呐吹响的第一声,就像是一首安详的生命赞歌,哀怨悲伤又高亢,更像是在讲述着一个冗长冗长的故事,女眷们守在灵柩旁开始痛哭,一边哭一边往灵牌下面的火盆里烧冥钱,而男丁们除了张强明外其他人都跟着道士跑上跑下。
在未安葬之前,都会有不少人来吊唁,张绪茆在当地又颇具威望,自然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秀花啊,你不要太伤心了啊。”孙三娘一把将王秀花搂住,就哭了起来,“绪茆多好的一个人啊,怎么说走就走了啊,留下这一堆孤儿寡母的可要怎么办啊!虽然说你家绪茆肩不能挑手不能扛,但他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啊,还能给你做个伴儿,如今他两腿一伸两眼一瞪,就这么去了,往后的日子你可要怎么办啊!”
这孙三娘一边叹一边哭,把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王秀花又给惹哭了,这不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孙三娘继续叹道,“绪茆哎,我的哥哎,你年纪轻轻地,才六十多岁就这样死了,以前呢孩子还小,你手上抱一个背上驼一个,就这样辛辛苦苦把一堆娃子拉扯大,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候看到你背着孩子好可怜,我都会给你两个粑,可是你呢都舍不得吃还要偷偷带回来给那几个娃子吃,如今好不容易娃子都长大了,你也都做爷了,谁也没想到你就这样走了啊,你这一生呢没穿过一件好衣服,没吃过一顿饱饭,没喝过一口热汤,你这一辈子受了不少苦,糟了不少白眼,你是个苦命的人啊,今日你两眼一闭把这一大家子的负担都丢给秀花,你让她一个人可要怎么办啊。”
孙三娘这么长叹一段,前来吊唁的人也纷纷抹眼泪,可接下来王秀花的叹词就更是让人悲痛欲绝,只听得她叹道,“我从十五岁就嫁给了你,整整这四十多年,你让我吃尽了苦头,刚嫁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你一屋子的娃子,当时我真的是想一走了之啊,可是我呐心又软哦,几个孩子一个抱我的腿一个拉我的手,不让我走啊,于是呢就这样哦,我实在是舍不得这一屋子娃子,就只好自己辛苦跟你一起拉扯大啊,我跟你一起挖过土,吃过树皮,一起挑过水,贩过木,有一次呢我们两个人带着一群娃子去山上,脚上都被磨出了血啊,几个脚指头又肿又大哦,我们就这样走了两天两夜才找到一个山头,挖了几个笋就这样凑合着吃了半个月哦,你以前总跟我说等阿旺跟冬梅都长大了点,日子就会好起来的,可是这阿旺跟冬梅一向都不和,成日不是吵就是闹哦,每次我都是骂阿旺,你都心里过意不去哦,老跟我说不要总是去骂阿旺,阿旺是个很听话的娃子哦,可是你哪里晓得哦,我是一个后来娘哦,后来娘是难做哦,做得好没人夸呢做得不好就有人骂哦,哪有做娘的不心疼自己娃子哦,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哦,冬梅的娘早就不要冬梅了,冬梅就我这么一个娘,我也怕别人说我这个后来娘做得不好哦,我也知道你心里一直亏欠阿旺,所以你在阿旺走的那三日,日日在家里哭哦,如今冬梅也走了,阿旺也走了,你也走了,就留我这么一个老婆子在世上哦,以后家里什么事都没人跟我商量哦,我一个人睡觉呢被窝也睡不暖哦,你怎么就不把我一起带走呢,就单单留我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哦”
王秀花越叹越狠,越哭眼睛就越痛,可是她已是心如死灰,恨不得陪着张绪茆一起去了,最少还有个伴儿,她跪天跪地哭得那个撕心裂肺,大家都纷纷围了过来劝解。
“我说秀花嫂子啊,你就少哭两句,做做样子就得了,我那个哥身子骨不好,死不死的也没什么差别,他这样轻轻快快走了,对你可是天大的好是,不像我家那个我可是整整伺候他小半年,他才走的,那几个月我简直是生不如死啊,他每天晚上又哭又笑,还喜欢骂人,一把逼嘴从早骂到晚,就不带停的,腿都伤了,还要吃好的,菜要吃辣椒炒的,你是不知道他死的那天我都觉得好日子要开始了,苦难的生活到头了。”丁香花跟着大伙儿一起坐在灵柩旁,随手拿了一根当供品的香蕉,扯开香蕉皮就吃了起来,“我跟你说这男人啊,就不应该把他们当回事,自己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你想想看我现在的日子都舒服,队里有时候会给我补点粮食,还会给我补点钱啥的,我的日子不要过得太潇洒哦,这男人啊,就跟破衣服一样,没了就没了,要像我跟三娘一样习惯没男人的日子。”
“你不要乱说话,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你不知道秀花现在很伤心嘛!”孙三娘轻轻拍了一下丁香花的肩膀,“赶紧吃你的香蕉,不要再乱说话了!”
“你干嘛打我?我说的是事实啊,你看看我们两个没男人不也活得好好的吗?要男人干嘛?给自己添堵啊!”丁香花一根香蕉两口就吃完了,又拿了一根,这免费的香蕉不吃白不吃,反正放在那当供品,死人也不见他尝一口,还不是活人自己给吃了,给谁吃不是吃呢。
不过这时候大家都忙得昏天黑地的,也没人去管她,她要吃不吃随她吃,这丁香花第二根香蕉吃完后又把手伸了过去,打算抓两个糖果,可是此时张强盛恶狠狠的瞪着她,她又只好把手给缩了回来,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突然说道,“这下我们村几个老婆子,就只有成红喜不是寡妇,我们三个如今都是寡妇,你说我们这个村的外地媳妇是不是都克夫啊?”
“你真是一把烂嘴,怎么什么话都乱讲的!”孙三娘瞪了丁香花一眼,继续搂着王秀花柔声安慰着她,还不停地用手帕给王秀花擦眼泪。
就这样吹锣打鼓唢呐阵阵闹了次日巳时,次日巳时正是路祭,先是道士带着让孝子端着灵牌,前往墓地的路上,遇到岔路口跟拐弯的地方就放鞭炮,烧冥钱,这一环节比较简单,耗时不长,而最后就是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