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噤的“背叛者”
南滨市华晟娱乐公司的楼下,乌泱乌泱一大片人。
“疯了吧,这能堵到人吗?”
“鬼知道,试试呗,要是堵到了,老子的年终奖就有着落咯!”
“滚,都别跟我抢,我要上头条!”
他们端着数不清的相机和话筒,七嘴八舌地交谈,却在一位少年走出来的瞬间蜂拥而上,将出口围得水泄不通。
几个保安被挤出人群,喊破了嗓子也无人在意。
少年戴着巨大的黑色鸭舌帽,垂着头站在人群中央,不断被推搡着。
话筒接二连三地怼到他跟前,有的甚至重重砸到了他头上、胳膊上、胸口,而他毫无反应,如死尸一般一动不动。
帽檐遮住了他白净漂亮却毫无血色的脸,以及那双布满血丝的桃花眼。
“苏洺,请问你父亲欠债不还被抓入狱属实吗?”
“请问你还打算继续做偶像吗,还是要回去复读高三呢?”
“网上都说你父亲是赌博才欠的债,这是真的吗?”
“你不会是为了割韭菜还钱才来当明星的吧?”
“都说你在练习生时期被‘水星’站姐包养过,请问属实吗?”
他只想离开,可前后的人不断挤向他,像无数个噩梦里那些追逐他的鬼怪一样。
他的指甲陷进肉里,呼吸变得沉闷又局促。
见他不回答,有人冲上来拉扯,撕破了他的衣服,少年单薄的肩膀裸露着。
“我爸。”
他一把扯下帽子砸在地上,怒目而视。
“他没有赌博。”
此番话又引来记者的疯狂提问,他却只甩下一个充斥着恨意的“滚”,如发疯的野兽一般冲出了人群,消失在街道尽头。
“,真没劲,老子的年终奖没了!”
“没了采访,我老板不得炒了我啊!”
“赌狗的儿子罢了,有什么好心高气傲的,当个偶像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在一阵谩骂里,记者们四散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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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华晟发布声明,表示苏洺父亲确实还在监狱劳改,他们近期也会暂停苏洺的所有商务活动。
可苏洺父亲是否赌博、涉黄,根本没有定论,都是网友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苏洺仅有的几个应援站纷纷站出来联名声讨公司。
除了水星。
“我站当下运营出现严重问题,即日起关站,站姐退圈不卖号,感谢相遇,江湖再见。”
【水星!叛徒!!!】
【曾经什么山盟海誓,我看你就是墙头草!】
【让水星滚,我的小洺值得更好的!】
【你忘了你在机场和他说的话了吗?!】
一句句声讨砸向连夜跑路的水星,惹得吃瓜路人纷纷上网嘲讽。
而在千里外的安江市,账号背后的程星,早已握着手机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她只觉得,这些恶语,怎么看也不及她后妈的半分。
“苏洺对不起。”她低声呢喃。
“苏洺对不起,我的身体撑不住”她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褥里,嚎啕大哭。
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床上,碎发被泪水打湿,湿哒哒地粘在脸上,狼狈不堪。
“大白天哭什么哭啊?晦气,你妈死了号丧呢?”令韶珺用力地拍打着门吼骂着,“别以为你爸不在我也不敢弄你!”
程星止住了哭声,攥着被子的手却越发颤抖。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塞了几粒药就着桌边还未喝完的啤酒吞了下去。
“死丫头怎么锁门呢?开门!去机场接你爸了!”敲门声更剧烈了。
听到要去接爸爸,她回过神,扯了张湿巾擦干了脸。
在门口静默了许久。
“别敲了,我开门。”
客厅里一股难闻的香水味,她屏了屏呼吸往外走。
“带件衣服给你爸。”
“好。”
“还有那个烟,他爱抽。”
“医生说了他高血压不能吸烟。”
“你这死孩子怎么对你爸的,抽根烟怎么了?他又没别的爱好。”
可我对烟味过敏。
她调整了下凌乱的呼吸,挤出一个笑来。
“知道了,我去拿。”
可等她收拾好东西回到客厅,令韶珺已经不在了。
电话那头,中年女人厌恶地说:“你慢死了,我先走了,不然接不到你爸了!”
“可是爸爸的飞机是晚上到,他还让我亲自去接他的。”
“又不是我不想让你去,都说了是你慢死了,对了,你在家里准备点宵夜给你爸。”
“知道了。接到爸爸和我说一声。”
对面没有回答直接挂了电话,程星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太阳西沉、房间昏暗,她才缓过神,机械地回到自己房间去。
偌大的房间里,装满了关于苏洺的一切。
对着床的墙上,全部都是程星为苏洺拍下的照片,从他的15岁到18岁,从寂寂无名的练习生到小有名气的小爱豆。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苏洺的照片。
那个刚刚结束高考的暑假,爸爸把令韶珺带回了家,为了表示抗议,她把自己关进房间,甚至是闹离家出走,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爸爸还是和令韶珺领了证,并收起了和妈妈有关的一切。
她心都碎了,于是学会了靠上网麻痹自己。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她都在上网,浏览各种网页。
有一次因为手滑,误点了一个mv。
那天和令韶珺第一次发生冲突,她正是心情不好,点错了想看的东西更是暴躁。
正有一句脏话呼之欲出,视频里的小孩却仰着一张干净青春的脸,笑容灿烂地说:“大家好,我叫苏洺,今年15岁咯!谢谢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们点进这个视频,这是我的第一个翻唱mv,希望大家喜欢。”
少年清澈懵懂的声音唱着一首破碎的情歌,毫无技巧全是感情,反差又土萌,却离奇地安抚了她的坏情绪。
她就这么听睡着了。
再醒过来,视频已经自动循环了百八十次。
于是大数据开始依照算法,给她疯狂推送有关苏洺的一切。
她总想,如果没有那天的手滑,也许,他们就不会相遇。
吵过一架后,令韶珺越发嚣张,一见到和程星妈妈有关的东西就当着程星的面咋咋呼呼,家里鸡飞狗跳。
她都快神经衰弱了,想求爸爸把自己送走又没有理由,恰巧看见苏洺正缺应援站。
她灵机一动,和爸爸说想要去尝试“摄影”。
爸爸也嫌家里吵闹,没多问什么,就给了她一笔钱,把她送上了去往南滨的飞机。
她走了,令韶珺也能消停会儿。
水星站成立,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运营。
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苏洺16岁生日那天凌晨,发着烧被滞留机场,没有随行工作人员,其他站姐也没赶到,只有一个无甚实权的小助理在一旁抬着手机疯狂摇人,急得直冒汗。
他委屈地仰着头看她的镜头,神情恍惚。
她关掉相机,跑去排长队给苏洺买了汉堡和退烧药。
“小苏乖乖,姐姐以后陪你苦尽甘来。”
可惜她要失约了。
她安静地躺在床上,毫无生气仿佛一具尸体。
眼睛却大大地睁着,看着墙上贴满的照片。
水星本该永远绕着太阳转,但是关键时刻,水星偏航逃跑了。
十点多,她爬起来又给令韶珺打了个电话,对面却没接,只好改成发信息。
【接到人了吗?】
无人回应。
过了十分钟,她又发过去一条。
还是无人应答。
算了,习惯了。
她爬起来翻冰箱,用仅剩的材料做了点能吃的东西,又下了碗面。
关火的时候,房门终于开了。
“宝贝有没有想爸爸?”程天瑞冲了进来,见桌上的面条,又问,“小馋猫,肚子饿呢?”
“没有,给你做的。出差辛苦了。”
“谢谢闺女!不过我已经吃过啦!”
“在哪吃的?”她错愕。
“自然是我带天瑞去吃的,我哪知道你这么有孝心,都没见过你给我准备宵夜。”令韶珺上前搂住程天瑞的胳膊,在一旁阴阳怪气。
程星无语,在昏暗的灯光下送去一个白眼。
“哎哟好啦。你们别老是打打闹闹,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才好嘛!”
“我跟她,不是一家人。”
程星愤愤地推开他们,而后从远处传来一声重重的砸门声。
“天瑞你看她!女孩子哪有这样的呀!”
“哎哟好啦,我去安慰安慰,你别掺和。”
程天瑞进来的时候,程星正匍在床上,也不开灯。
“你小的时候,也喜欢这样子趴在你妈怀里。”
“你知道,你还娶她,还说什么一家人?”
“那爸爸当初也是想给你一个更完整的家嘛。”
“我不想要这样的家。”她爬起来,“还有,爸,我开学不想去学校了,能不能现在就把我送出国。”
“那不行,这大学得上的呀!其他都好说,这个不能商量,绝对不能!”
“爸爸,我在学校都被同学针对了我不想”
“同学之间有摩擦也是正常现象,别什么都往心里去,听话,等你念完大学,爸爸就答应送你去国外。”
她点点头,不再说话。
“那是什么呀?”程天瑞注意到桌上的白色药瓶,“生病了?”
“维生素。”她不冷不热地丢出三个字。
“哦,那就行,补补维生素,越长越漂亮!”
程天瑞说着笑眯眯地退了出去。
他走了,程星又反锁了门。
程星不记得那一晚是怎么睡着的,也许根本就没有睡着。
第二天起来,枕头又被眼泪浸湿。
她照常起来吃了几颗药,趁着程天瑞和令韶珺还没醒,拖着行李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