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辕
归程的火车上，吴永乐在包里掏了一张卡出来，给原钦野。
“做什么？”
“我不想待在吴家了。我现在很有钱，我妈妈的钱都在我这，你帮我把你家隔壁那间屋子给租下来吧，好不好？”
原钦野接下，“好。”
这一句我不想待在吴家了，又把吴念瑶搞得想哭，紧紧抓着吴永乐的手。
吴永乐还安慰她，“瑶瑶，不用为我难过。我没那么轻易被打倒的。”
之后的三天，吴永乐跟着从北方来的大姨，办完了妈妈的丧事。
大姨是个好人，还问了她要不要跟着走。她还仔细想过，去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还不如和现在这群朋友在一起。
她长这么大，最大的收获就是七中这群朋友。
事后，大家都觉得吴永乐长大了。
一个过年才见一次面的亲戚死去对于他们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
可一个进了监狱的亲戚，对于他们来讲，意义就重大了。
和吴老大家关系最近的无疑是几个叔叔和姑姑们，光这几天，他们就聚到一起，在四爷家吵了很多次。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家中女儿不服管教，离家出走引起的，怎么着错都不能算到死人头上，要不然还怎么出气？
吴永乐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早早搬了家。
在吴家不得安生的时候，她在筒子楼走廊，坐在一个房东婆婆留下来的摇椅上，晒太阳。
这时候假期只剩下最后三天。
距离那天早晨一场厮杀也不过过去了七天，却久远地像过了七百年一样。
办完丧礼后，吴永乐什么都吃不下，一见吃的就想吐。还不如办丧礼的时候，还能跟着大家一起按时吃点。
她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三天，再好的底子都受不了这样摧残。
从厨房里忙活了俩小时的原钦野，摘掉围裙出来的时候，这个姑娘撑在围栏上，就这么睡着了。
姑娘穿了身米白色到脚踝的长毛衣，是昨天大姨走的时候给她买的。
除了这个还有，买了一堆好看的新衣服，都堆在屋子里，才走的。
长毛衣最显身材，可眼前这个姑娘瘦的快要脱了相，薄薄的背，像个纸片人。
原钦野轻轻走到她身边，难以言说现在他是个什么心情。比对待瓷娃娃更甚，他小心翼翼的，还是害怕会吓到她。
不止吴永乐想问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她醒了，睁开眼睛。
阳光正好，打在少女白皙的皮肤上，她也不畏惧光，眼睛一眨不眨，像在直视太阳。
这状态让原钦野感到担心，多看了她一眼，他利落地把人打横抱起来。
先放到沙发上，今天必须让她吃饭。
吴永乐其实也感受得到原钦野的小心，可她没觉得自己很难受，除了我真的没事，也说不出别的有力量的话来。
“我可以自己走。”
“嗯。”
“我真的没事，真的没什么要紧，我这几年过的基本上也像是没爸妈，这预防针早就打好了。”
“……”
轻轻放在沙发上，他松了手，领口却被女生抓紧。
下一刻，她使了力气，把他往下扯，唇直接贴上他的，主动亲了他一下。
也没推远，反而看着他问，“能不能说点别的话？”
原钦野立场也很坚定，“你今天必须吃饭。”
哦，原来这样。
那简单。
吴永乐松手，自己从沙发上下来，坐到饭桌上，“饭呢？端来吧。”
原钦野去把刚刚照食谱熬的皮蛋瘦肉粥端了出来，砂锅一整锅。
刚放到桌子上，他转头去拿小碗和小勺子，再回来的时候，吴永乐已经就着锅勺在吃了。而且吃的大快朵颐。
原钦野一颗心瞬间落了地。
他又找了杯子来，给她倒了杯水。
“慢点吃，都是你的。”
一砂锅粥，很快见了底。
这个饭量原钦野都惊到了，他自己都吃不了这么多。不过他想，可能是因为饿久了，还给她找了点消食片出来。
有这么大的进展，晚上他睡了个好觉。
什么都会过去的，还在安慰自己。
只是，百忙之中，原钦野忘了一件事。
接原玏回来。
熊阳觉得他可能在忙，没所谓，就自己带原玏回到网吧，放了东西，问了问弟弟想去哪。
原玏经历了大风大浪，累的只想睡觉，说，“回家吧，困死了。”
熊阳笑着摸他的头，之后自己骑车把人送回了家中。
于是，刚刚睡了一个好觉的原钦野，第二天一早就被老妈电话轰炸，不得已爬起来回家。
真的是祸不单行，原玏发烧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吴永乐也着急，下午穿了衣服就跑到挂水的医院看他。
在医院门口，听见了里面的话。
“这次是乡下，下次呢？你下次是不是就得把你弟送到国外去了？”
“……”
“我都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也答应的很爽快啊，不是说弟弟以后就跟着你吗？做不到你就别答应我啊。”
“……行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打好找下家的算盘，就别生他。儿子既然都给我了，我怎么养，管的着吗你。”
“你！原钦野！我真是养着你了！就这么跟你妈说话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早恋！送走你弟弟！就是为你去陪你那小女朋友！”
“是啊！”
屋内，原钦野急红了脸，“那又怎么样！”
王雪花顿时眼睛也红了，“行，在您心里我们都不算什么。那您的未来呢？您不是要考试吗？您最近去上课了吗？我知道，你那小女朋友前几天刚刚没了妈，你得陪着，所以你连自己也不管了是吧？离统考还剩几天，您还记得吗？……”
吴永乐没有再进去。
也没有再听。
她轻轻把拎来的水果放到地上，独自走出了医院。
病房里陷入很长一段的沉默。
原钦野俯身，让自己平缓下来后，他才说道，“我从来没觉得，考试就是我的未来。”
“你说什么？”
“前年起，我就没再跟你要过钱了。你不用拿未来来说教。这些年，我比你更懂什么叫未来。”
最后瞧了一眼原玏，原钦野站起来背过身，“我能确定，我女朋友是我的未来。我不只是喜欢她。”
推开门，他扬长而去。
走过走廊之时，他觉得余光里仿佛多了什么东西，回头一看，看到了本来不该存在的一袋香蕉橘子。
反映了一会，原钦野甩开步子，跑向外面。
吴永乐回到了家里。
在走廊上看星星。
她发了微信，在等原钦野回来。
没等多久，他就冲进了小区里。
人还在楼下，吴永乐喊住他，“原钦野！”
他顿住，抬头看。
女生笑了笑，“你跑什么啊？”
他平复了一下，走着上楼。
到她面前，俯身抱紧。
“去医院了？”
“嗯。”
“都听到什么了？”
“听到，你被训了。”
还在开玩笑。
不过原钦野放下心了，“没事，被训是经常的。”
两人分开，吴永乐抬头，认真道，“好好去上课吧？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只是，天不遂人愿。
开学后，原钦野听话，上午去上艺术课，下午接着上文化课。
吴永乐也按部就班开始学习，因为跨区，整个班里除了杨志没人知道她家的事，她的生活像回到了放假前。
可是，唯一不同，她吃不下饭了。
又是三天。
她的身体出现了规律性，阶段时间内，什么都吃不下去，可过了这段时间，又开始狂暴摄入。
但凡她没傻，都能看出这不是长久之相。
而且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她瞒得也挺辛苦。
第一周过去，周日上午，她独自上了医院。
尽管，都快对医院有阴影了，可她心里很明白，人这一辈子最做不得的就是讳疾忌医。
一通检查过后，内科的主任建议她来看心理医生。
而心理医生给出的权威结论是，“孩子，你得的是一种比较少见的心理类疾病，交替性厌食暴食症。”
这位心理医生是个老爷爷，说话像佛陀，吴永乐就沉默了一会，问道，“那麻烦您给我开药吧，我今年高考，不想住院。”
“你父母呢？怎么一个人来？”
她扯了个笑，“大概这个就是病因吧。我妈妈去世了，爸爸……因为害死了妈妈，进了监狱。”
挺惨的。
咳，这事说出来特么马上就惨了数百倍。
连老爷爷都动容了，“难以想象，你为什么会如此平静？”
吴永乐想了想，仰头，含泪道，“他们不爱我，我也不想爱他们，可没有办法，他们是我的父母，爱父母是子女刻在意识里的本能。”
一滴泪顺着脸颊落下来，沉重无比，少女勾起笑容，“而且，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爱我。这份爱来之不易，我也不想让他为我担心。”
老爷爷满脸愁容，“真是个好孩子。”
“您告诉我该怎么治吧？我会好好治疗的。”
老医生缓缓道来，“交替性的厌食暴食，是一项病因复杂的综合疾病，由心理疾病引起，需要介入一定心理治疗，配合药物治疗。而且关键的，这病折磨家人呐。”
“为什么这么说？”
“我见过一个得这病的小女孩，她妈妈没坚持到她痊愈，也得了抑郁症。这病会摧残人的身体，心灵，越是亲近的，越看不得这样的摧残。孩子，你可要想好退路啊。”
原钦野上了一天课，晚上回到家。
一进小区就闻到一股香味，从他家隔壁飘来。
他连家都没回，直接往隔壁进，看见一高一矮两个背影，在书桌上坐着写作业。
这股浓烈的香味是从吴永乐家的厨房飘来的。
一闻他就闻出来了，是番茄牛腩煲。
他一回来，两人双双放下笔，原玏拉着他摘下书包坐下。吴永乐去厨房里把这满满一大锅美味端出来，当着他的面掀开。
“香吧？”
原钦野眉眼挂上笑，由衷点头，“香！”
吴永乐坐一边看他俩吃，隐晦地忍下那股反胃，“要不是阿玏晚上来了，又没吃饭，你可吃不着喽。”
原玏特别高兴，“哈哈哈终于有一天原钦野是沾的我的光了哈哈哈。”
下一刻后脑被拍了。
原钦野高傲得很，“别高兴太早。”
吴永乐真是一点不吃，他关切询问，“晚上真的吃饭了吧？”
吴永乐熟练拿出一张混沌照片给他看，“真的吃了。”
“那就行。”又喝了一口，原钦野直咂嘴，“吴笑笑，你厨艺怎么这么好？”
女生端着下巴，“可能这就是天赋。”
他：“啧。”
晚上，筒子楼陷入一片安静。
原家两兄弟纷纷入睡。
筒子楼很不隔音，吴永乐轻轻从床上翻起来。
她尽力在压抑，但还是忍不住，眼泪一滴滴落下来，落到被子上。
拿着手机，她找到了大姨庄然的微信，编辑了一段文字。
［大姨，我生病了，没办法再在湘江待下去。我想］
吴永乐也没想到自己能哭成这样。
这种可能就是叫她不能想，想起来就掉眼泪。
可是一定得这样。
［去找你，你不用来接我，我可以自己去。不过可能得麻烦你，帮我办好转学的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