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到
薛俨微微勾起唇角,一侧笑涡浅浅,他将手贴在门上,想象里面姑娘慌张如兔的模样。
“夫人——”
他轻声道,
“你想好了没?”
茱萸猛地惊醒,赶紧敷衍道:“这个,这个,稍等。”
薛俨低头,暗夜中,他的指节叩在门上,泛着苍白。
而另一边,茱萸满心慌乱,心里想着要不要把这个不速之客告诉师兄。
“夫人,”薛俨一副等得不耐烦的模样,压住喷薄而出的笑意,道,“你的声音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茱萸诧异,下意识出了声。
“天下人千千万,声音相似也是有的。”
隔着一扇门,门内外的两个人心思各异。
薛俨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啊,我知道夫人跟那个人绝对是不一样的。”
茱萸来了兴趣,只听得他说:“我认识的那个人,性格乖张,为人冒失,贪财好色还能说会道。她粗鲁野蛮但不失正义血气,嘴上说着惜命,却比任何一个人更愿意牺牲。”
“我想了解她,但她已经离开了。”
薛俨轻轻抬起眼睛。
对面沉默了些许,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继续道:“你说,她是不是讨厌我,所以才那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我身边?”
茱萸眉头一抽,心里莫名有些异样的感觉,她微敛眸光,轻声道:“你还没说你是什么样的人呢?”
闻言薛俨轻笑一声,声音低沉:
“我?许是一个冷漠,不近人情的人吧。”
对面长舒了一口气,茱萸道:“或许是那个人因为害怕而不敢靠近你吧。”
“害怕?”薛俨疑惑。
“是啊,”茱萸道,“你说你是一个冷漠,不近人情的人,你自己把自己困在冰冷的盔甲里,旁人怎么能靠近呢,只怕被你的寒冷给灼伤呢。”
薛俨沉默。
是这样吗,是自己太过与人保持距离,太过将人拒之心门之外,宛若高岭之花,无人采摘,无人靠近,你才那么急着离去。
不是因为讨厌,是因为害怕?
“她会讨厌我吗?”薛俨低声喃喃。
茱萸没听清,故而“啊”了一声。
“不是因为讨厌,是因为害怕。”薛俨抬了抬眉梢,可是好像被害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情谊与办案总是不一样的。
“夫人——”他又开口,语气中带着诱惑,
“你在深夜跟一名男子如此隔门对话,你的夫君不会生气吗?”
茱萸闻言吓了一大跳,忽然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一名妇人。
她恼怒:“不是你要跟我聊的吗?”
自己干嘛跟他浪费那么多时间。
“喂,还要不要房间?”她又多嘴了一句。
门外突然安静了下来,茱萸疑惑,又把耳朵贴在门上,上上下下地仔细听了一遍,还是没有一丁点声音。
难道人走了?她心想。
等了片刻,她莫名松了口气,此处不宜久留,还是看看外面还有没有人,没人就去找师兄。
她小心翼翼推开一条门缝,只露出一只眼睛,屋外的走廊一片漆黑。茱萸眨眨眼,总感觉眼前被什么纹路给挡住。
忽然一阵力量将门拉开,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正在扶门的手臂。
门被“砰”得一声关上,茱萸眼神一直,惊恐万分,下意识就一口咬在了那只攥住自己的手臂上。
她被抵在门上,温热之气在身前细细流动。
冰凉的五指轻轻靠在她的下巴上,类似一种温柔的掐。
眼前的人“嘶”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无奈道:“又咬我。”
又?茱萸眼睛一瞪,望向眼前的人。
黑夜中,眼前的人模糊不清。
不过,声音倒真的很熟悉。
她口中嗫嚅了一会儿,正思忖着要不要开口喊人,或者用手拧死他,却又听见一道轻飘飘的声音:
“你竟然还没认出我。”
一点火星从他指尖亮起,茱萸吓了一跳,下一瞬便看那指尖顺着胳膊一挥,亮团落在一侧的灯架上,二人之间霎时膨起暖光。
融融的暖光镀着眼前人的轮廓,茱萸呼吸一凝。
“大人?”她瞪大了眼睛。
薛俨微微蹙眉,似有不悦。
茱萸的眉头抽了抽,刚才在门外的人是薛俨?那他口中所说的人,不会是自己吧。
薛俨伸出手,她立马往下一闪,不停地“呼呼”喘气。
茱萸紧皱着眉头,也不敢抬眼看他。
薛俨心中一酸,忽地想起在宋家寨时她对自己说的话,在她心里,自己果真是个令人害怕,不敢靠近的人。
他松了口气,歪过头看着茱萸,道:“你是讨厌我,还是害怕我?”
茱萸愣了一下,忽地想起自己方才与他隔门的相谈,不由得喉咙一堵。
他好似问过自己许多次,自己对他的喜恶有那么重要吗?
她抬起头,对上薛俨的目光,蹙眉道:“大人总执著于这些做什么?”
明明自己已经跟他分道扬镳了,干嘛还在自己面前颐指气使,频繁——挑逗?
“大人,”茱萸心头一跳,“您是在捉弄我吗?”
“你明明早就认出我,还在外面和我谈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现在又在我面前”
她哽住。
自己哪怕逃到天涯海角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大人,我不是你的犯人。”茱萸道。
她靠在门上,缩成一团。
薛俨垂下眸光,是啊,自己现在这样做是为了索求什么呢?
“我方才在门外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我想了解她也想留她在身边。”薛俨道。
茱萸拽着衣角,回避着薛俨的目光。
她心乱如麻,只想闭上眼睛就这么睡过去。
“她,她,”茱萸叹了口气,“粗鲁野蛮也算不上是个好姑娘,没什么好了解的,大人向前看看吧。”
薛俨笑哼一声:“她心里知道就好。”
言罢他俯身靠近,茱萸感受到一阵温热气息地靠近,下意识就要惊叫出来,却见在咫尺之距,薛俨就停了下来。
他从身上掏出一样东西,轻轻粘在茱萸唇瓣上方,用指尖按了按。
茱萸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
薛俨蹙眉,眉宇间带了些笑意,声音清浅:
“笨啊。”
茱萸闻言赶紧伸手在他触碰过的地方摸了摸,原来是自己之前潜入公主府邸扮作小厮时粘的假胡子。
她愣了一下,登时瞪大了眼睛。
原来他知道!
她想起之前自己对师兄说的话:
“薛俨这个人行事谨慎恪守规矩,为人严肃自持,但也不是没有漏洞可钻,就看他想不想让你钻了。”
原来他是故意放自己一马的。
茱萸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什么。
门外突然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在门前停下,接着便是师兄关切的询问:
“阿榴,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茱萸心中一惊,看着眼前的薛俨,心里莫名紧张心虚。
薛俨则打量着她,看她会怎么说。
茱萸撇撇嘴,在心里将他骂了一万遍。嘴上支支吾吾道:“没事的师兄,师兄啊,你先睡觉吧。”
“你真的没事?”陆竹玉还是有些担心,“要不然你还是打开门让我进去?”
“没事!”茱萸转过身,靠在门上,匆忙道,“真的没事,师兄你别担心我了,我能有什么事啊。啊我要睡觉了,要睡觉了”
身后薛俨忍不住笑了两声。
门外陆竹玉迟了一会,道:“那这样,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来唤我啊。”他补充道。
茱萸赶紧应声。
等陆竹玉的声音远去了,她才松了口气。
“师兄?”薛俨好奇,“你何时来个师兄。”
“告诉大人您也无妨,宋家寨那位蓝祭司就是我失散许久的师兄。”茱萸道。
“怪不得在宋家寨时他如此担心你。”薛俨了然。
茱萸深吸一口气,动了动肩膀,小心翼翼道:“大,大人,我们靠的这么近,挺热的”
“是吗?”薛俨抬了抬眉梢,“秋寒天凉,我倒不觉得。”
“那是大人您穿的多。”茱萸尴尬地笑了笑,将他推开,走到一边的窗前。
他说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身上也没什么酒味。她转过身推开窗子,心道,醒醒吧,你。
夜风灌进来,隐约听见鸟雀振翅的声音。
茱萸伸手将手探向自己的面颊,只觉得格外发烫。
“大人,你怎么在这?”她随意道。
薛俨步步走来,“我还未问你为何在这?又为何潜入公主府?”
听着他话带有深意,茱萸不免开口:“大人这是何意?你又要怀疑我了?”
“南衙所查的案子你知晓几分?”薛俨道。
茱萸抬眼,目光复杂。
除了吏部尚书秦芸生丢了自己女儿秦月以外,她什么也不知道。
难不成因为当初怜娘的事,他还对自己心存芥蒂?茱萸眼睛轻轻一转,还说要什么了解自己,看来只是打探自己的前提罢了。
她靠在窗边,看着被夜风吹得遥遥欲熄的烛灯,忽然听闻门外大堂中传来一声幽幽的锣响,在空荡荡的楼阁中慢慢回荡。
茱萸蹙眉,心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不好,子时!”
她冲上前,拉住薛俨的手臂将门猛地打开。从围栏望下去,黑漆漆的大堂看上去空无一物,屏气凝神之时,薛俨能感受到身侧女子轻轻地数着拍子。
一拍落,她神色一凝,飞快走到一边去拍门。
“师兄——”
茱萸猛地转过身,原本漆黑的大堂里忽然明亮如昼,底下乌压压坐了一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