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阵
陆竹玉堪堪开了门就被眼前亮光闪到了眼睛。
“阿榴,你——”他紧张地走上前,正好看到站在一起的茱萸薛俨二人。
茱萸见状赶紧撒手,对陆竹玉道:“子时已到。”
几人齐齐往下看去,客栈一楼所坐之人皆是满面肃杀,他们手里拿着磨得锃亮的刀刃,如视待宰牛羊一般看着他们。
那日寄来的并非什么书信,而是一场鸿门宴的请柬啊。
茱萸眉头抽了抽,看向陆竹玉道:“师兄。”
陆竹玉面色凝重,上前拽了她的手去,一手撑着围栏往下一跃去。
茱萸还没反应过来,紧紧抱着他的胳膊,随之落在了地上。
“师兄。”她焦急道,却发现陆竹玉的手如铁一般禁锢着自己的手腕,挣脱不得。
“你们是谁?要做什么?”茱萸急道,她抬头正好对上围栏之处的薛俨,仿佛现在他们才是敌对的两方。
他们被团团围住,如笼中鸟,瓮中鳖。
“薛大人!”一个大汉抬头,握刀之手朝薛俨遥遥作了一揖。
“你竟还是查到这里了。”
茱萸还是不解,却听得陆竹玉开口道:“洛掌门,在下藏剑山庄弟子陆竹玉,这位是我师妹茱萸。”
洛掌门?茱萸蹙眉。
是朝阳门的掌门洛行孤?
中间一个人慢悠悠地开口,“茱萸小姐,十年不见,出落得我认不出来了。”
“师兄到底怎么回事?”茱萸将手挣脱开来,极力问道。
陆竹玉面色为难,安抚道:“说来话长,等我带你出去便细细告知。”
洛行孤打量他们一眼,道:“陆少侠,茱萸小姐,别急着走,我还有事相求。”
那两名站在前面的阔背大汉乃是朝阳门有名的虎豹二侠,正气势汹汹地紧盯着薛俨。
“洛掌门,你们要找薛俨的麻烦与我们无关,要求什么以后还有的是时间。”陆竹玉冷下脸,拉过茱萸的手腕就要走。
“什么要找薛俨的麻烦?”茱萸站定,谨慎看着周围一圈人,十年未见,再见竟然是这样的状况。
薛俨在追查京城丢失女子一案,难道是他们做的?
“我查至这里,没想到也是你们局中的一环。”薛俨淡淡道。“凝露华便是你们的手笔吧。”
头系抹额的虎侠冷哼一声:“中郎将,是你非要查下去,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他站定,忽地大呵一声:
“列阵!”
却见薛俨早就将腰侧长剑抽出,抵在身前,面色冷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茱萸拉着陆竹玉的衣袖质问道,她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却眼看着薛俨被困在阵中,他们是曾经熟识的人,如今却那样陌生。
洛掌门将目光转向陆竹玉,带了些微微的笑意:“陆少侠,走吧。”
陆竹玉点头,带着茱萸转身,茱萸转过身,看着伫立楼上的薛俨,他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
“等等。”他道,至此一句,却没有了下文。
茱萸深吸一口气,举起手看着陆竹玉就要开口说话,却注意到身侧几人,他们大约十人,按照一定规律站在大厅衣角,她眉心微动,心中逐渐浮现三个字:
是十方阵。
十人成阵,可吞百兵。
他们真是要致薛俨于死地了?
“洛掌门,”她冷静下来,“何必用十方阵。”
“你们嫌薛俨阻碍了你们的路,可知你们走得便不是什么正途,恐怕不配为我江湖儿女。”
洛掌门背对着她,阴暗一笑:“你这么快就忘了当年之事了?你全家覆灭,整个江湖几乎消亡,他们都该死。”
“我当然没有忘记,但这一切跟他有什么关系?”茱萸咬牙。
“中郎将是朝堂之人,就是我们的敌人。”
洛行孤声音淡淡,带着隐藏的恨意。
他听出了茱萸话中的阻拦之意,便道:“茱萸小姐你要是阻挡我们,别怪我们不顾什么藏剑山庄的脸面。”
闻言茱萸瞳孔皱缩,她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洛行孤不再管她,将她与陆竹玉也困在了阵中。
“洛掌门”陆竹玉难得话语变重。
不等他说完,洛行孤举起手中剑,向下一落,道:“薛大人,接招吧。”
薛俨自知难逃,便直接从围栏上一跃而下,剑身如缎,银光乍泄。
十方阵阵形皱缩,将他们围困在中间阵眼位置。
陆竹玉凝眉,“洛掌门,你不要忘了我们是一条蛇上的蚂蚱。”
他无声拽过茱萸的手,却发现她双腿如同焊在了地上,纹丝不动。
“阿榴,你疯了,你要为了他死在这里?”陆竹玉厉声道,“你忘了?洛掌门他们才跟我们是一路人。”
茱萸抬眼看向薛俨,她感觉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好像慢慢地裂开。
她张口无言,只得无声地呼吸。
洛掌门指尖在剑刃上一蹭,冷冷道:“茱萸小姐,你是藏剑山庄唯一的遗孤,我们还需要你出谋划策,主持大局——”
茱萸的眸光逐渐暗淡下来,她想起云梦山那场灾祸,无数江湖豪杰在其中挣扎,她想起从悬崖坠落,粉身碎骨之痛,她也想起,十年来的苟且偷生。
她曾经觉得自己不需要对任何人说不起。
从很早以前,她便决定不再做一个好人了。
那句话在喉咙起伏许久,茱萸避开薛俨的目光转过身去,她方走几步,身后阵成,将薛俨围在了中间。
感受着手心陆竹玉的温度,她却觉得浑身冰凉。
身后的刀尖相碰声响起,茱萸心如断弦猛惊,她转过身,就要往前冲去,却被陆竹玉拦住。
“薛俨!”
她不受控制地大喊。
说是拦住,不如说是陆竹玉死死抱住她,“阿榴,不可。”
十方阵一成,里面便是百来军马也难有生机。
茱萸定在原地,热血涌上来,她鼻尖一酸,咬唇忍住,她只能听见奋力挣扎的声音,不能看着薛俨的境况。
大人
倏地她吐出一口鲜血,而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晕倒之前只听到陆竹玉焦急的大喊:
“阿榴,你怎么了?”
“大人。”
甄行掀开厚厚的门帘走进来,对着起身离开的大夫微微点了点头。
床榻上,薛俨伸手抹去脸上残存的血迹,面色凝重。
甄行叹息:“还好大人有先见之明,让我带人埋伏在附近,才不至于让大人一人落入险境。”
“只是,”他愤恨道,“让他们这些人逃走了。”
虽有他们带人闯入春熙客栈,破了十方阵,但薛俨还是受了不少伤。当时他们看到他时,他正浑身带血,拄剑半跪在地,可把甄行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好大人没什么事,不然属下真的百死莫赎了。”甄行道。
薛俨看着自己被包扎的右手,眉头微蹙陷入深思,他或许知道小六曾经有过不可告人的过往,只是没有更想深一层,她身上竟背负了那么多。
“大人?”
、见他出神,甄行忍不住开口。
“方才那些是什么人?”
那些人手持利刃,衣着奇异,各个皆是凶神恶煞,一看就非等闲之辈。
薛俨的眼睛慢慢从晦暗转明,他吐出一口气,沉声道:“他们是江湖人?”
“江湖人?”甄行震惊,“他们是打家劫舍还是像阻碍大人您查案而有心为之?”
薛俨道:“京城的案子多半与他们有关。”
言罢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甄行忙递上水,有些担忧道:“江湖人的事南衙会不会不便管”
薛俨抿了口茶水,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泛开,他面色冷峻:“任何人,只要违逆了律法,做下了恶事,就应送至南衙审判,没有身份地位之分,才保得天下太平。”
甄行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现在大人受了伤,那群人又是武功高强,行为莫测之人,又该如何做?”
薛俨将手握成拳靠在唇边咳嗽,良久抹去唇角的血渍,道:“再将郑灯儿找来细细盘问。问清楚与他交货之人的衣着,口音,还有什么其他的特点,知无不尽。”
“是,大人。”甄行起身道。
“等等。”薛俨忽然开口,“你再去查一桩十年前的案子,事关藏剑山庄。”
“或许南衙中并没有卷宗,你试着寻寻看衙门中有没有曾是从江湖中招安来的人。”薛俨补充道。
甄行愣了一下,很快理解过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看到大夫放在桌上的药房,拿起放在手中看了看,对着薛俨道:“大人,我且先找人为您抓药,您好好休息。”
薛俨合上眼,没有再说话。
大人手上,无论身上或是心里估计都十分难受,甄行移开目光,急匆匆走了出去。
薛俨闭着眼,眼前一片猩红。
茱萸茱萸,她真正的名字叫茱萸,自己从前想着继续了解她,可时至如今,自己竟连她的真名都一概不知。
薛俨,你太过莽撞,轻而易举就动了这颗心。
被困在阵中时,他奋力抵抗,只看着她的衣角隔着汹涌如潮的刀光剑影越来越远,他没有唤她,因为他也不知道眼前这个重重身份的人是否会喜欢这个在自己面前称作的名字。
所幸,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几不可察的一点自己没有自作多情的证明。
薛俨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光景竟有些怅然。身侧静静卧着那把小六使用过的短刀,他的指尖摩挲着上面悬挂的石榴花穗,在上面蹭上斑斑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