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劝人出家的不少，这种言论还是头一回见，苏玖来了好奇心，问：“既是如此，为何还要出家。”
待家里多好，这寒山古寺又湿又冷，上山下山也不方便。
“出家不是离开家，到这寺庙中来，是出五蕴、烦恼、三界之家，于寺中，是修行的一种。”
苏玖听得云里雾里。
“哈哈。”老僧笑了两声，道，“也罢，时机到时，你自会明白。”
这些人讲话玄之又玄，从不说明白。
苏玖在心中叹了口气，继续扫地。到底是年轻人，树下的落叶不一会儿便扫成一堆，恰巧门外来了几个年轻僧人，见到老僧后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师父。”
“阿弥陀佛 。”
为首年龄稍大的僧人见到这儿还有个陌生人，皱眉道：“施主，此乃我寺僧人的休憩之所，非闲逛之地，还望海涵。”
苏玖被说得脑袋一通热，刚想说什么，又听那老僧道：“空明，不得无理。”
那位被称作空明的僧人却道：“师父，无规矩不成方圆，况且后院存放了许多居住暂放的东西，若丢了，让我如何交待？”
苏玖算听出来了，这是把她当小偷了，她笑道：“这位师父话说的奇妙，我不过来扫个地，怎就扯到丢东西上了？莫非你们把我当作了小偷。”
空明未看她，只双手合十闭了闭眼，似默认。
“哼，”苏玖冷笑，“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我瞧不见得，与那些达官贵人家中走狗无甚区别！”
“你！”
“空明。”老僧制止住他，转头对苏玖道，“我想施主来此，应当不止为了帮忙扫地吧。”
苏玖说明来意，已有所指道：“放心，拿了井水我便走，绝不多留一分，免得丢了东西算到我头上。”
空明忿忿不平，老僧对此毫不在意，只道：“施主，请随我来。”
井的位置离这儿稍远，两人走过好几道门才这儿。
殿里供奉的不知什么菩萨，香火味飘出来，融进水气和木香中，意外让人心境平和，刚那一点不愉快顿时消失。
苏玖打好一坛水，将水坛放入篮子后，正要道谢，却见老僧从殿中端了一叠桃子出来。
“这是？”
老僧一一将桃子放入苏玖的篮筐内，道：“此乃佛前供过的贡品，吃了可驱邪避祸。”
“这怎么行？”苏玖手忙脚乱的拦他，“您留着佛寺里的人吃好了。”
“无妨，”老僧道，“寺中许多，吃不了这些。”
“这……”
这倒也是。
都城最不缺有钱有势之人，往天空丢快石头，掉下来都能砸到两个小吏。这些年争端不断，无论南国还是北国，对佛寺都极为推崇，那殿中修缮的佛身，便够十八坊一个极普通的家庭生活一年之久。
一点果子，是算不上什么。
苏玖笑了笑，问道：“师父，吃了能保佑我铺中生意兴隆吗？”
“阿弥陀佛。”老僧轻笑，“不能。”
属实想的多了点。
回到家，苏玖立刻着手准备腌咸菜。山上的水质确与院后的井水不同，光尝一口，也能尝出其味甘冽，不似后院水井里的那股死鱼味。
蒙叔正巧从外边进来，瞧见她放在窗台的桃子，问也没问洗了一个放进嘴里，说：“你上哪儿买的桃子，都不新鲜了。”
“归禅寺的师父给的。”苏玖把寺中所见简单说了一遍，道，“你说都是寺中僧人，区别为何那般大？可惜那位老师父地位不高，以他的水准，做住持都绰绰有余。”
蒙叔耸耸肩：“这世间切本一就不似我们想象中那般，若我说。”他以一种极不在意的神态咬了口桃子，说，“那皇帝也不行。”
“哎！”苏玖慌了慌，忙瞅向四周，见没人才放下心来。
南国的皇帝不行大家都知道，可那是皇帝，哪儿由得他们平民信口来说？
咸菜腌好后两三日就能吃了，苏玖尝了尝，味道还不错，便盛了些拿给隔壁刘大嫂，以答谢对方告知自己之恩。
趁着冬天寒气彻底来临之前，苏玖又上了趟山打水，这次腌的菜多，她干脆用扁担担两桶，也省得来回跑了。
来过一回也算轻车熟路，打好水后，她又沿着下山的路往回走。
天逐渐冷了，山上寒气更甚，来往理佛的人也少了许多，四周算不上安静，头顶叽叽喳喳的鸟雀少了人声的遮颜，越发肆无忌惮了起来。
“这可怎么办啊。”
一道声音，从草林中传来。
有人？
苏玖往草中看去，之间一抹素色的衣角隐入其中，像有人，又不像有人。
有些怪，仔细想想，心中又不免担心起来。
距过年没几个月，叛军已除，流民却未安置，莫非有谁动了坏心思，想借此机会敛些钱财？
思及此处，苏玖不敢耽搁，急忙往山下走。
没走几步，她又听见一声呼唤：“回来，快回来。”
苏玖下意识往后看去，发现竟是那日的小丫头。
“你在这儿做什么？”
寒冬腊月，那丫头竟擦了擦额头的汗，道：“我还当是谁，吓我一跳，幸亏是你来了。”
说罢，便拉着苏玖的手往林中去。
“我家娘子下山时扭伤了脚，走不了路，我正愁怎么办呢。”
没走几步，她便瞧见一片衰败的绿色中那抹素白，她依旧如那日所见一般，穿着一身极素净的衣衫，长发用一根檀木簪住，无过多装饰。
她坐在石头上，揉着微肿的脚踝，抬头睫毛轻颤：“麻烦娘子了。”
我见犹怜。
天有些冷，她穿得又单薄，脸颊冻出一抹薄红，倒显得更加美丽。
“那、那我背你下山吧。”
女子点头，瞧着很是过意不去。
“稍等一下，”人都蹲那儿了，苏玖忽得想起什么，跑出去把水桶用扁担提进来，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藏下，这才又过去。
女子在小丫头的搀扶下爬上她的背，轻声问：“我会不会很重？”
“没、没有。”
女子的声音极好听，似细腻柔软的蜀锦划过耳畔，留下阵阵馨香。她应当经常待在寺庙，身上被香烛侵染，粘着些许檀香味，隐约间，又带着股草木花香。
与之相比，苏玖算得上臭。
她是个穷人，虽比其他穷人富裕些，但也买不起熏香料。再加上她每日待在厨房，在各种味道的交互下，身上有股厨具才有的味道。
忽然间，她有些无所适从。
背上女子如仙子一般，会不会觉得她难闻？
“累了吗？要不放下歇会儿吧。”
她似并未在意，反而温柔地询问起。
“不累。”
她轻飘飘的，跟没重量似的，很难想象，那素色衣衫下是怎样的纤细，人还软绵绵的，比挑水舒服多了。
心底没由来的慌张，苏玖不敢说话，一口气把人背下山，山麓有接她的人，华贵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候着，见她来了，立马有仆从过来搀扶。
那女子抬头，对苏玖笑了笑：“多谢娘子，若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说罢，在仆从的搀扶下进了马车。
直到马车远远离去，消失在人群后，苏玖才缓了口气。
“瞧什么呢，这般认真。”
苏玖吓了一跳，这才发觉陆景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侧。
“是一个小娘子，在山上遇见的，她崴了脚，我背她下来。”苏玖踌躇着，问，“你看见了吗？”
“谁？”陆景思虑片刻，道，“看见了，瞧着不像普通人。”
那是自然，光那张脸就不普通。
苏玖张嘴想说点什么，考虑半晌又觉得自己矫情，于是不说了，可不说，心里又一直想着，来回在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中徘徊。
陆景道：“你直说吧。”
这副样子看的他也纠结。
眼看瞒不下去，苏玖道：“我是不是很丑？”
陆景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平日他很少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只有偶尔闲暇时，才隐约从他眉眼中窥见几分。
此刻，苏玖却明晃晃在他脸上看出疑惑，他说：“为何想起说这样。”
“你就说丑不丑吧。”
他没有直接回答的反问让苏玖觉得心烦。
“不丑。”陆景重新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道，“何必看见个漂亮的就认为自己丑，外貌不过是锦上添花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况且……”
他微欠了欠身，认真地看着她，“你不丑，很可爱。”
苏玖猛得转过脸去。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执着于相貌，明明她也知晓，外貌并不能决定什么，她长相一般，也不纤细，与“美人”二字八竿子打不着。
可她依旧能靠自己的手艺过上好日子，如此，平白拥有美貌又有什么用。
只是道理她都明白，在与美人站一起时，她还是会自卑。
对，自卑。
就像先前在玲珑阁，她根本没想过与城公家小郎君有些什么，也没想过与师蓉比美，却因她不够好看，不够与自己的这位好姐妹匹配，被无数人明里暗里的贬低。
吃晚饭时，朱幺兰总时不时提起，让她平日里收拾收拾，总灰头土脸的，若让人看见，反倒坏了师蓉的名声。
当她想打扮时，霜降又说，她无论怎么打扮都比不上师蓉半分，还是趁早收拾了那心思。
当她想多交些朋友时，萧文却说，那些人与她做朋友，是想借机认识师蓉，并非真心，还是别浪费时间的好。
她好像一直活在师蓉的阴影下，再加上城公家小郎君为向师蓉表明心意，对她一番羞辱，让她内心越发自卑起来。
即便有人告诉她，她不丑，不算胖，甚至很可爱，她依旧认为，这是在安慰她。
“也难为你了，做个工，还得说些假话来哄我。”说到这儿，苏玖突然变了脸色，“糟了，我的桶！”
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