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何郎君姓何单名一个宴,是都城何侍郎家的独子。
都城这样的地界,最不缺有钱有权之人,单一个侍郎,算不上什么,但他有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姑丈——周太傅。
何家三代单传,对这个独子十分重视,周太傅又与妻子鹣鲽情深,爱屋及乌之下,也对这位侄儿纵容了些,故而养成何宴嚣张跋扈的性子。
都城的诸多商贩,大部分都被他磋磨过。
至于那名叫司琴的女子,则是周大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许多时候见丫鬟如见夫人本人,因这,那小厮才不敢继续嚣张。
苏玖垂眼道了个谢。
一个月的时间恍然度过,日子慢慢过得富裕了起来。
因着这段时间的面,城中不少百姓晓得十八坊来了个手艺极不错的小娘子,那面,那汤做得十分美味,不仅如此,还做得一手好菜。
那次之后,周夫人又唤她去做了回家宴,这次规格没之前大,银子也相对少一些,但对这间小面馆来说,已算不可多得的机会。
偶尔也有家境稍富裕的妇人,带着肉和食材来找苏玖做菜,每道菜都因工序不同收费不同,一般也就十几二十文,算个柴火钱。
隔壁的小孩每日都来,除了烧火,还帮忙择菜打水。他个头小,力气还没苏玖大,一桶水提不动,便半桶半桶提,是个勤快孩子。
他舍不得用面馆的碗筷,每次苏玖给他煮了面,他都先倒进自己碗里,把面馆的碗拿回来,懂事的很,那一碗二两的面,还得他和他奶奶一起分。
因这,苏玖每次煮,都会给他多煮一些。
林林总总算完账后,苏玖分出几钱银子,把它们分给了陆景和蒙叔。
蒙叔显然没想到,笑道:“我们还有工钱?”
“那是,不能让你们白干。”苏玖道。
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蒙叔和陆景不是孩子,总有些自己想买的物件,不可能事事向她报备。
寄人篱下的日子她体会过,先前在玲珑阁,她将所有钱投入进去,前几个月毫无收入,她买点葵水用的东西,还得先跟朱幺兰报备。
后来她实在受不了了,便扯开在饭桌上说了起来。
师蓉不想搭理,便让她与朱幺兰商量,苏玖明白,此事若揭过,怕一辈子都别想过得自由,于是硬生生继续说起这件事。
细细想来,师蓉对她的厌恶一切有迹可循,萧文也好,朱幺兰也有好,霜降也好,她们从来对师蓉的话惟命是从,不曾有一句反驳。
只她苏玖是个刺头,天天惹人家不痛快。
陆景见她情绪不佳,以为舍不得这些银两,便将钱放回桌上,道:“你要开酒楼,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我有吃有住,不用工钱。”
蒙叔气得直瞪他,又碍于身份的原因,不好说什么。
“给出去的东西哪儿有要回去的道理。”苏玖重新把钱塞给他,道,“我可不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该你的你就拿着,这是你该得的。”
面摊不再摆,赵叔反倒不乐意了,特意差赵婶过来,让她继续在哪儿摆摊。
这会儿苏玖才晓得,城中许多食客慕名而来,等到时面摊没了面,便去了赵记,连带他们生意也好了不少。
眼下面馆食客多了,完全无需多此一举跑到十六坊摆摊,苏玖拗不过赵婶的请求,便答应她早上去卖包子烧饼。
这回她学聪明了,先去城中各处看过别人如何卖,才定下自己的价格。平日里她只做素菜包子,初一十五有达官贵人的日子才买肉做包子。
时间久了,苏玖发现那些达官贵人顶多买些素包子,要么就包下所有包子让苏玖分给过路人,从不吃。
肉价贵得离谱,她干脆不买了,只做素包子。
入了秋,天渐渐冷了,苏玖找来竹片做了个篱笆,买了几只小鸡仔养了起来,旁边的空地则种了些菜。
喂鸡是个麻烦事,幸亏她开面馆,剩下的菜叶菜根拿去喂鸡刚好,偶尔闲时她便和蒙叔或陆景去桂山上挖些野菜。
喂鸡不需要多嫩,能吃就行。
只是她去了好几次,再也没见过那日的女子。
落雪了。
都城的雪与叶城的雪不一样,它纷飞如盐粒,落在地上便消失不见,只剩细细密密的寒气,顺着潮湿的空气侵入骨髓。
往年这个时候,正是腌咸菜的好时节。
盐价又贵了不少,以前能买一斤的银两,如今只能买八两。蒙叔将盐买回来后,说:“府衙吵起来了。”
“因为盐涨价的事吗?”苏玖大概能猜到。
“对。”蒙叔把买回来的盐放下,说:“我去得早还好,其余那些去得晚的,给的盐缺斤短两,有些还买不到。”
盐是极为重要之物,平日用不上多少,可不能不吃,尤其穷苦人家,需卖苦力赚钱,若吃不到盐,干活就没力气,没力气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就活不下去。
眼看入了冬,盐却涨了价,今后还不知道怎么活。
蒙叔忽然想到什么,悄声问:“既如此,为何不去买私盐?”
“嘘!”苏玖急将人拉过来,警惕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才说,“这种话以后不要乱说,万一被有心人听去,免不了麻烦。”
南国对私盐看得极重,贩卖私盐一旦被抓住便是杀头的重罪,买私盐好一些,但也有半月的牢狱之灾,还得罚一大笔钱。
陆景轻笑出声:“我倒一直很好奇,南国如此对百姓,百姓为何还这般拥护他们。”
“不然怎么办?”苏玖叹息道,“上面那些人不愁吃不愁穿,哪儿在乎底下这些人怎么过日子?索性大家都是自己人,起码念些旧情,若去了别处,还不知道如何呢。”
亡国百姓,不见得比那些亡国君主,亡国公主好到哪里去,遇见野蛮一些的,烧杀抢掠便是以他们为先。
“莫说这些没用的了,阿景,随我去买车白菜萝卜,既然盐涨了价,那就少腌点咸菜吧。”
她隐约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叛军已被剿灭,想必等到过年盐价便会正常吧。
这是个浩大的工程,三个人整整忙了两天,才将一板车的萝卜白菜清洗干净,切块晾晒到院中,其中一部分腌不完的,则保留些土壤,塞进地窖中保存,留以冬日吃。
隔壁刘大嫂抱着孩子路过,见他们在院中忙碌,便多问了几句,晓得苏玖打算腌咸菜后,忙说:“娘子,这可做不得。”
“为何?”苏玖被说的一脸。
刘大嫂道:“都城水域多,井水中多杂质,再加上地势低,水质软,咸菜腌不得,容易发霉。”
“啊?”
苏玖从未想过这个。
无论叶城还是鹿城,都在西南高山之中,水是山上流下来的山泉水,比起江南水乡的都城,那里的水质确实硬一些。
也是如此,苏玖一开始做决定时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这……”苏玖瞧着一院子菜,愁眉苦脸道,“那怎么办,这么多菜难不成全浪费了?”
过惯穷日子的人听不得浪费二字,刘大嫂想了想,道:“不如你去桂山上问问,寺中有一口古井,那里的井水应当可以。”
说罢,她又思量片刻,道,“你还是先腌一小坛试试吧,如今盐价又涨,白费了多心疼,对了,你腌咸菜的盐买到了?”
“买到了。”
刘大嫂叹了口气:“我原本让我家那位早点去买,他硬拖到今早,结果没了。唉,等下一批盐到,不知又涨到什么价。”
“你先等等。”苏玖转身去厨房,用小碗盛了一些盐拿给她,说,“这些你先用着。”
“哎,这是做什么?”刘大嫂推脱道,“盐价这么贵,我哪儿能白拿你的。”
“都是邻居,说这些做什么?况且你们也没少帮我。”
两人推来推去,刘大嫂无奈收下,道:“你瞧这,你大哥回来还不知该如何说我。”
“他说你你让他来找我。”忽得,苏玖瞧见她手中拿的衣衫,问道,“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刘大嫂轻笑:“我把衣服拿给隔壁阿婆洗洗。”
苏玖踌躇许多,实在忍不住问道:“你家中也不富裕,为何还要把衣服拿给阿婆去洗?她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衣服不一定洗的干净。”
“傻娘子,正因如此,我才拿去给她洗。”刘大嫂道,“我们好手好脚的人日子难过,她这般年纪又带个孩子,日子更难,若我们这些乡里乡亲的都不照拂,她还能活多久?”
苏玖恍然大悟。
刘大嫂又说:“她要的钱也不多,一次几文将就过日子罢了,果果的衣服轻薄,我随手揉了也行,留给阿婆,也是好让她多活些日子。”
竟是这个原因。
苏玖心中五味陈杂,自己日子过的苦还不忘别人,这样好的人,今后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作为一个特听劝的人,苏玖立马找了时间,去桂山上的归禅寺打水。
这还是她来都城以后,头一回来寺庙,也不晓得寺中的僧人好不好说话。
今日并非初一十五等特殊日子,寺中的香客不多,苏玖上了香,便往寺后走去。
百年古刹清新静怡,鸟雀声比人声热闹,偶尔传来一声声敲钟声,在这样安静的地方,更显静些。
苏玖四处转了转,没见到什么人,只有一年岁有些大的僧人扫着落叶。
不久前刚落了雪,树叶黏在地上腐烂成泥,很难清扫干净,况且又这样大年纪,做起这种事来免不了费许多力气。
也不知寺中住持怎么安排的,竟让这样大年纪的人扫地。
苏玖清了清嗓子,道:“师父,您歇会儿吧,我来替你扫。”
那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他听闻此言,笑着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道:“劳烦施主了。”
“不劳烦。”
这事她经常做,算不上麻烦。
老僧坐在一旁的石椅上,闲扯着话头,道:“施主看着面生,应当不常来吧。”
“我前不久才来都城,先前在别处倒常去寺中拜佛。”
“难怪,施主瞧着有佛缘。”
“哈哈。”苏玖笑了,道,“师父,我不打算出家。”
“阿弥陀佛,”老僧抹了抹胡须,道,“施主误会了,有佛缘并不一定要出家,在红尘中修行,与在寺中修行并无本质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