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凡人一梦如帝王，帝王一梦看长生。
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特别的机关，李灵犀有些泄气，她之前伤势最重，又一天没吃饭，在地下待了这么久，呼吸之间都感觉坠累。
彷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三十三殿里满满当当的死气！
“不是说这是皇帝为自己修建的坟墓嘛，既然是死了之后埋进来，或许真的没有出口。”包括那些机关，喻浮陵不也提过这样的猜测吗？李灵犀念念叨叨地，干脆也不找了，靠坐在殿中央的床边。
喻浮陵瞥她一眼，视线在她身后一顿，然后抬腿走过来。
轻轻拂掉白玉床上的白骨，不顾空气中漂浮的烟尘，喻浮陵躺在上面。
“龙床的滋味如何？”跟过来的江阿行跃跃欲试，床间宽大，足够二人寝。
他以为喻浮陵只是心血来潮，却见对方睁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头顶。
“那个太监不是说，他们就是从这里掉下来的吗，但是没有发现任何出口呀。”李灵犀也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顺便提醒对方。
躺在莹莹白玉之上的喻浮陵似乎也比之前更好看了几分。
可是好看的喻浮陵不仅不回答，倒像故意同她作对似的，就连眼睛也重新闭上，一副从此睡去的模样。
江阿行见状，也跟着闭目调整呼吸。
了心和方明更不理会。
李灵犀原地等了一会儿颇觉无趣，伸手就要去推喻浮陵的肩膀，对方突然睁眼，乌黑黑的眸子吓了她一跳。
“你干嘛呀？”
喻浮陵终于开口：“你说，魏末帝若葬在此处，真能得长生吗？”
李灵犀指着地上的一堆骨头，笑吟吟地道：“这个问题你问他们不就知道了呀。”若真能长生，三十三殿里多少冤魂尽无冤矣。
喻浮陵摇了摇头：“可是魏末帝又不清楚，他建此陵既为葬自己与虞贵妃死后的□□，又为保存灵魂以待转世，可万一真的转世成功，他难道不会为自己的下一世谋划吗？”
这辈子当惯了帝王，难道下辈子就甘居平凡？甚至连《十天地空法相经》也留在三十三殿，没有万人之上的帝王光环加持，长生又有何乐趣。
“所以三十三殿进得来，必然能够出得去。”
而出口的秘密，就在他日夜躺着的龙床之中，唯有此处，才能替他守住最重要的秘密。
江阿行连忙翻身下床，床乃整块天然白玉雕成，上面盘龙附凤皆栩栩如生。如此巨大的玉石已是世间少有，更难得的是上面没有半点瑕疵，可谓是三十三殿中最珍贵的东西之一。
江阿行看得啧啧生叹，一双手根本不想离开，光一寝宫就如此铺张，真不知末帝生前又是何等奢靡。
可是他来回转了又转，摸了又摸，整块玉石找不到一丝缝隙，上面的图案亦浑然一体，没有任何松动的痕迹。
喻浮陵看着他的动作，在他站到龙尾所在一侧时忽然开口：“你推一下。”
江阿行试着动作，白玉床纹丝不动。
但看喻浮陵如此笃定，江阿行便不疑有他，立即屈膝提气，两掌贴上床壁，腰部猛一发力，顷刻后原本毫无动静的白玉床竟然真的往前移了半寸。
这座殿内唯一的庞然大物，换作旁人根本不会去想它会藏着什么，因为它太大太重。人都是这样，一件事情超出了自己的能力极限，便会拒绝再想。
喻浮陵只是简单一试，但这已将江阿行的力气耗尽大半，此时他滑坐在地，喘着粗气，掌心因为内力所激变得如烧红的烙铁一样。
然而地面仍旧没有任何变化。
殿内亦无声响。
喻浮陵抬头看向殿顶，那里漆黑一片，躲在夜明珠的光芒之外。它太高了，高到目力不能及，高到终于让其他人也看出不对来。
“这个神霄殿，是不是比其它的宫殿要高啊。”李灵犀挠头。
自进了地下，他们大多时刻都紧盯脚下和四周，生怕触发机关，但头顶离他们那么远，谁会特意去观察那片漆黑呢。
喻浮陵会。
几人冲出殿外，江阿行刚要跳上去，却被了心叫住：“江施主刚才已经大费精力，还是由贫僧前去查探吧。”
说完整个人已经几步跳上殿顶的瓦片，慢慢往最中间的地方走去。
“可有看见什么？”江阿行在下面喊。
此时连了心的身影也跟着模糊，彷佛一起融入了黑暗中。
“什么都没有。”片刻后传来了心的声音。
不等喻浮陵开口，江阿行又冲进殿内：“让俺来再试一试。”
喻浮陵想出声制止，江阿行摆手：“为侠者，但有其用，岂可拒之。喻兄不必担心，在码头扛货，哪有不往死里逼自己的，力气嘛，都是一点一点往上堆出来，某自有数。”
喻浮陵只能闭嘴，心知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只好走到另一边，同江阿行一起推动玉床，方明和李灵犀有样学样，虽不能起多少作用，但还是跟着动手。
随着玉石最终缓缓挪动，喻浮陵只觉自己五脏六腑全都被翻腾的内力挤得生疼，双脚钉在地上避免后退，牙齿差点被咬碎，若不是了心及时喊停，血气上涌时他怕自己脑袋都要炸开。
而江阿行的情况更差，掌心因为过热，竟然牢牢地粘在了石壁上，整张脸像一只充了气的青蛙，眼珠子似要掉下来一般，既滑稽又可怖。
了心不敢乱动，和李灵犀一起小心翼翼替他拔出手掌，然后将他移到一旁。
再看龙床，才被推开一个脚掌的距离。
“那石壁果然露出一个通道。”了心说道，但他的神情并不轻松，因为出口太小了，若是孩童估计能够勉强而过，但他们作为成年人，恐怕根本出不去。
江阿行一听就要起身，李灵犀连忙将他按下，任由了心帮他调理内息。
“江兄不可，若再继续下去，恐怕你的肺腑都会跟着爆裂。想想还有陈老爷。”
喻浮陵提起陈老爷，江阿行才安静下来。
想到陈老爷，自然想到未女。江阿行腾不出手，示意喻浮陵将他怀里的那个盒子掏出来。
林知鹤已死，打开便没什么顾忌。
盒子外边套着一枚小小的金锁，喻浮陵两根手指一捏，便将它拽掉，在众人的注视下，顶开盒盖。
“哈哈哈。”江阿行忽然笑出声。
喻浮陵也想笑，但又恐江阿行误会，只好抿嘴。
李灵犀却没有顾忌，接过盒子上下左右地翻看：“怎么是空的呀？”
薄薄的玳瑁壳子光滑得可以一眼看到底。
未女知道吗？江阿行猜不出。
但陈老爷一定是不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巴巴地来抢，现在他一定以为经书还在自己这里，却不知身边的那个女子才是最大的骗子。
先是故意将喻浮陵他们引到蓬莱阁，又出现在江阿行面前，让他们怀疑她已经拿到了经书，等到陈老爷一来，再假装经书被江阿行夺去，使得双方大打出手……
可是她为什么还要跟着陈老爷一起走。
这样做于她又有何好处？江阿行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委屈，好像自己的善意在对方眼中一文不值，难道他做得还不好么，竟如此不被信任。
她一点儿也不像她姐姐。
心心念念行侠仗义，到头来被耍了一场又一场，看见李灵犀还拿着盒子看得津津有味，江阿行顿时泄气，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喻浮陵还以为他要一蹶不振，却没想对方口中仍旧喃喃：“大丈夫行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既然杀了她，不管怎样，都要把她妹妹给带出去。”
喻浮陵不忍心打击他，就连李灵犀也不再出言讽刺，二人默默对视一眼，李灵犀轻咳开口：“不如我再去上面看看。”这里就她与方明的身架最小，方明又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只好由她去确认那个出口到底是不是通向外面。
现在唯一的依仗也没了，不能再失去这条退路。
喻浮陵跟她一起，等上了神霄殿顶，李灵犀才小声问他：“你说他们谁会赢？”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喻浮陵看向远处一层一层如群山叠嶂的黑影，答道：“或许是陈老爷。”
李灵犀摇头：“我猜是未女。”
喻浮陵疑惑：“你这么笃定？”
李灵犀笑着看他，眼神揶揄中带着一点可怜：“你一点也不了解女子。”
这话不止一个人跟喻浮陵说过，他低头看鞋，颇觉无辜，天下女子个个是七窍玲珑心，九曲回绕肠，就算喻浮陵研究一辈子，也不能说自己对她们有多一分的了解。
只是自己没能英雄救美，还是颇觉遗憾：“虽然那未女故意让陈老爷与我们两败俱伤，但她不会武功，恐怕也难以杀死陈老爷，或许那阿黎忠心，还能一用。”
李灵犀正往上走，闻言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她要怕死，何必拒绝江阿行的援手。江阿行杀了人家的姐姐，她不把你当成仇人就算不错了。”
“这怎能混为一谈——”
“没错，是她姐姐自己先求死，可毕竟死在江阿行的刀下，所以她压根不会接受我们的帮助。不过人家未必不懂感恩，陈老爷那么厉害，若林知鹤不倒戈，你们三对二真的有胜算吗？”
喻浮陵不敢打包票，但也知结果未必如人意。
李灵犀一边伸手去找了心说的洞口，一边继续道：“所以她将陈老爷逼走，又跟着一起离开，就是为了自己报仇。你们还想着英雄救美，可惜在人眼里反成了累赘。”
喻浮陵神色羞郝，一时就连那张看似娇美柔弱的脸也不敢再回想。
了心说的洞口果然不大，从这里依稀可以看见上方不一样的黑色。喻浮陵自知自己是绝对钻不过去的，他朝李灵犀看去。
李灵犀深吸一口气，举着胳膊往上一跳，两只手还没扒住洞口就滑了下来。
“不行，又窄又滑。”
“再试一次。”喻浮陵蹲在她裙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她踩着。
李灵犀不客气地抬脚，随着喻浮陵起身，她慢慢将双臂探入洞口。
眼看着洞宽刚好比肩膀略窄一点，若她往内用力蜷缩倒可勉强进入，正要让喻浮陵再推她一推，忽听下面的喻浮陵叫了一句什么，紧接着整个人便被猛地一拽，落入一个宽阔的胸膛，犹如风卷残叶般被裹着滚了两圈方才停住。
她正调侃对方的轻薄之举，却听喀吱喀吱几声，从黑暗中突然伸出一根粗大的铁链，直直朝二人刚才的方向甩来，若非喻浮陵及时将她带走，此时她已被这铁链甩成两截。
李灵犀刚一站定却见铁链之上似乎还黏着个什么东西，连忙告诉喻浮陵，后者情急之下直接拽过对方发间的银簪射出去，将铁链上的东西钉在檐角。
而铁链已经迅速移向了另一座宫殿的方向，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这是什么？”李灵犀上前捡起发簪，忽然一愣，一张薄薄的皮状物出现在她手中。
“地图？”喻浮陵诧异道。
陈老爷手里的地图怎么会出现在铁链上？
“看来真是她赢了。”但他还是不解：“为何要用铁链将地图送来，那她人呢？”
面前的李灵犀神色复杂，喻浮陵忽然在她眸中看见了一点光亮。
那光不似夜明珠的幽蓝淡白，明媚如晌午高悬的太阳，他猛然回头，只见远处火光腾腾，正以不可抵挡之势往四处蔓延。
“不好！”
喻浮陵喊道，跟李灵犀迅速回到殿里，未女竟然选择跟陈老爷同归于尽，听到这个消息江阿行再顾不得其他，甩开众人就要往外冲。
若非他方才耗力太多，喻浮陵还真按不住他。
“我答应过她的！我答应过她——”还没喊完，李灵犀一掌拍在他颈后，江阿行顿时没了声息。
面对了心和喻浮陵眼中的不赞同，她甩了甩手里的地图无所谓地笑：“人家把生路都送来了，就别不识好歹啦。”
“要是怕江阿行醒了出事，大不了带到门里给他喂条忘忧蛊，从此便可万事皆忘无所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