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
“师姐找我。”
少年迈进门,带着锦纹的衣摆晃动出幻影,侧身对身边人吩咐时,竟然多了几分稳重。
“先出去。”
小柒如同被赦免出牢笼的鸟,立即扑腾着跑了出去,顺便将门关上。
时川才转头看她,立马拧眉:“师姐怎么不穿鞋,地上凉。”
凉吗……
徐听雾仿佛失了五感,呆呆站在原地,又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走到床边,时川蹲下替她穿鞋。
一只鞋刚刚套上,徐听雾才回神,挣扎着从他手中缩回脚。
她气息不稳的问:“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时川眉眼弯起来,轻声回答:“师姐,我没有死,对不住,让你担心了。”
可这副模样完全看不出丝毫的抱歉。
徐听雾看着他,少年一如既往有着乖巧的神情。
“落落说找到了你的尸体,在崖下面,五脏六腑俱裂,四肢俱断。”
尸体快不成型了,死者为大,为留全尸才选择把他埋在崖边。
徐听雾眼里升起水汽。
“我去看过,坟茔就一个小土堆,怎么可能放下你……”
“我召过你的魂,可是那咒术什么用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找到……”
徐听雾痛苦的摇头,泪水随着她的动作滑落。
黑沉的夜晚,空荡的房间剩她一人,还有指尖即将逝去的光亮。她试了一次又一次,漫长的等待中,甚至想好了她要说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出现,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
她以为昔仲在骗她,她以为再也见不到时川了,她想好的话再也不会说出口。
时川上前抱住她,将她的身体按在怀里。
“师姐,别说了。”
徐听雾听到面前这人沉沉的心跳声,才知不是假的。可从崖边掉下去,他怎么还有存活的机会。
时川用手覆在她头边,似是知晓她的疑问,说:“因我身世的缘故,需要离开宗门,可来不及与师姐说清楚才用此下策,师姐别怪我。”
她怎么会怪他?
她那么希望他活着的,比其他人都更好的活。
“师姐会怪我吗?”
没听到她的回答,时川有些不安的问。
徐听雾摇头,听动作摩擦衣料发出沙沙声,她低声回:“你活着就好。”
时川的胸膛震动,仿佛是笑了。
他终于放开她,对她说:“你身体虚弱,还是要好好养着。”
果然是他救了自己,是碰巧还是……
时川见她不说话,询问她的意见:“小柒是我派来伺候你的,若是不得力再给你换一个?”
徐听雾想起那个小姑娘,她似乎很害怕,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没问题。”
她尚未从时川“死而复生”一事中没缓过劲来。
“师姐,”她感觉手指被对方轻轻捏了一下,“你自己一个人,我不放心。”
时川轻声细语的说,看她的眼神仍是温柔乖巧的。
“那,就她吧。”徐听雾妥协了。
时川点头,眉眼弯弯的,仍未松开她,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
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默契的都保持安静。许久,徐听雾才说:“时川,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
时川收回凝在手上低垂的目光,抬头看她。
徐听雾微皱眉,时川的目光明明还是那样温顺的,可总感觉与在浮岚宗时不同了。
她看着对方握着自己的手,终于反应过来,在浮岚宗,他对自己既依靠又带着敬意,怎么会这样大胆的握着她的手不放呢?
她抽回手,转移话题问他:“这是哪里?你怎么会去北原?”
时川笑笑,没有回答。
徐听雾感觉奇怪,此时脑海中闪现一刻钟前的画面,时川的身后,在台阶之下站着一位黑衣男子,满脸的杀气,不苟言笑。
她瞪大眼睛,这人她见过的!
在寄城之外的树林中,男子在危机时救下她,声称自己是望津山的人。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望津山这个地方。
她震惊:“这里是望津山?!”
时川弯了弯眼睛,徐听雾心中彻凉。
望津山为世代农家所居之处,农家众人在此繁衍生息,不问世事。息壤为农家至宝,守护它是农家弟子世世代代的使命。百年前息壤消匿,农家内部动乱,岌岌可危,终于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众弟子隐姓埋名,离开望津山藏于世间,只做普通人。
她推开时川伸过来的手,明白了如今自己的境况。
那男子口口生生说来自望津山,那便是农家人,为何会听命于时川?
只有一个原因,时川如今是农家的话事人。
没想到她刚从天道与扶桑手中逃脱,又入了农家。
徐听雾眼神带了冷意,心中却还留着一寸希望,“你是不是为了息壤?”
“师姐说什么?”
她的警惕换来了时川的轻笑。
“他们都说息壤是农家的宝贝,可于我来说毫无用处,且被师姐带在身上我也放心,总比给了旁人强。”
细长的手指滑过徐听雾耳畔将她碎发捋到耳后,动作轻柔的似是在对着一个瓷娃娃。
徐听雾半信半疑,看他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心中率先泄了气。她如今的身体,就算时川是奔着息壤来,也没有还手的能力。
时川扶着她躺下,替她盖上被子。
他坐在床边,看她:“师姐,你可知外面都在传什么?”
他没等徐听雾反问,继续说:“这几日外面都在说,息壤如今已被浮岚宗师祖祁黎所得,你说这是谁传出的消息?”
时川盯着徐听雾的神色,见她满脸茫然,叹了口气:“师姐,别多想了,好好歇息。”
留下这样的话,时川起身离开,可又怎么不让她多想?
息壤现世没有几人知道,偏偏那么巧,她离开北原后有关的消息不胫而走,事实上息壤仍旧在她身上。
想到这,徐听雾心中又多了一层疑问。
方才她想自保,联想到息壤与农家的关系,下意识的反问时川他是否是为了息壤救自己,可时川并没有否认知道息壤在自己身上一事,那他会是何时知道的?
头部阵阵疼痛让她无法静心思考。
闭上眼睛前一刻,她在心中想,如今暂时是安全的吧。
等她睁眼时又是一个白昼,腹中传来的饥饿感终于让她再也无法安心入睡,只得起身。
徐听雾刚一下床,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小柒领头,后面三四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将手中的饭菜摆到桌上,像是算好的时间。
“徐姑娘,请用饭吧。”
小柒站在桌边,不敢靠近一步。等其他人都退了出去,才好开口小心翼翼询问她,好似在看她的脸上。
徐听雾觉得好笑,正准备走过去,小柒已经够退一步。
她实在是藏不住心中的疑问,问她:“你很怕我?”
小柒脸色僵住,摇摇头。
还说不怕?
徐听雾从未得知,自己看起来像个母夜叉。她走到桌边坐下。
都是些清淡可口的小菜,但看精致程度倒像是精心准备的。
“你如何知道我会醒?”
小柒一愣,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犹犹豫豫的答:“是大夫说,姑娘今日午时就该醒了,这饭菜是备好的。”
徐听雾早看过天色了,这如今已经过了午时,想必是等了有一会了。
她实在是饿,顾及身边有旁人才矜持的夹了一块,发现菜是热的。徐听雾对着小柒摆出一个温和的笑,虽说小姑娘看起来胆小怕事,但是很细心的。
一刻钟后饭饱,徐听雾终于感觉恢复一些力气,她看小柒也不如惊弓之鸟般,于是才问:“你知道时川在哪儿吗,我有些事找他。”
小柒点点头,“要不我带着姑娘去?”
“那多谢了。”
小柒连忙摆手,领着徐听雾出了门。
农家虽有过动荡,但也能从建筑中看得出底蕴深厚。这是数代农家人居住地方,没有富丽堂皇,雕栏玉砌。只有青砖灰瓦的房屋,掩在绿色葱郁之下,游廊曲折相衔,纹饰雕刻古色古香。如同庄重寡语的老人,满面都是岁月的痕迹。
小柒带着徐听雾往书房走去,还没靠近,远处门外守着的男子已经走了过来。小柒眼疾手快的退到徐听雾身后,惹得她轻笑一声。
她这样东怕西怕,为何又要留在望津山。
眼前的男子正是救过徐听雾的林奉,他双手抱拳行礼,面色冷淡,满身杀伐气息:“属下林奉,见过徐姑娘。”
徐听雾不知他为何对着自己行礼,摇头说:“你不必如此,当日在寄城,若不是你,我不能完好站在这里,我该谢谢你。”
林奉垂头答话:“当日是奉了公子的命令,姑娘若想谢,就谢公子吧。”
徐听雾对他的“不领情”只是淡淡一笑,“我是来见找他的,不知他是否在忙?”
林奉点头:“是在忙,不过姑娘来了,公子是一定要见的,请姑娘随我来。”
徐听雾跟着他停在书房外,因时川在见客,林奉便进门通报。
她隐隐约约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好”。
时川迈出门槛,看到徐听雾笑起来,“师姐有事找我。”
她尚未来得及回答,只见自林奉身后,慢条斯理走出一名身形高挑的男子。
真是一张相熟的脸。
徐听雾只瞧一眼便身体不自觉的绷紧,悄悄握紧了拳头。
男子察觉她的目光,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温柔有礼的模样。
“徐姑娘,许久不见。”他对着徐听雾行礼。
这是他一贯的伪装。
徐听雾脸色平淡,想起当日他自袁新阳身后对着自己狠利的一击。
确实许久不见了。
良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