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原本疑犯要一同移交到京兆尹,可京兆尹直接把案子丢给了大理寺,导致犯人还关在县衙的牢房里面。
只一照面冯歙便觉得颇为意外,卷宗上当然有他的身高体重,是以他虽然知道这人身量不高,体重偏轻,但也以为是个精瘦的汉子,却未曾想到如此单薄矮小,尤其被认作杀人疑犯,他整个人佝偻着加上多日未梳洗,倒像是个流浪汉。
看到冯歙与宋县尉出现在牢房外,他像是见到救星般突然直起身冲了过来。
“官爷,真的的不是我,我没杀人啊,我连打都打不过那人,我只是当时气不过想要回去拿刀吓吓他。”
“你说那日你进去就看到他死了,那你为何不找武侯,难道不知道知情不报也是要受罚的么?”冯歙开口问到。
“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以为他是自尽的,心里一慌便跑了,后面我回去想了一想才觉得不对劲,这才想到他可能是被人杀了。”
“你有看清楚那日鬼祟之人么?无论什么都可以。”
“天色已暗,他又带着斗笠遮掩了相貌,我哪里看的清楚啊,只是这几日我思前想后,我终于想出来谁可能杀他了。”
宋县尉愣了下,下一秒便气冲冲的对着陈思大骂“你这个狗崽子,我们之前日日审你,你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冯评事来了,你就知道了,你这是故意的是吧。”
冯歙赶紧拦了拦想要冲进去打人的宋县尉,那陈思也下意识一缩,抱着头叫到“我哪敢啊,我真的就是这几日突然想到的,肯定是那个人杀的。”
“是谁?”
“小河村的杨老二,他原本也是个正经的农户,只是后来被那个张起设了局,就是张大郎的儿子,沾上了赌,你说这赌是那么好沾的么,他输红了眼,便把自己家的姑娘都给卖去了青楼,他妻子一怒之下就去了,搞得家破人亡,他都恨死张起了,前段时间张起跑了,都是他来报的信,我们才去堵他爹,不然哪有这个事啊。”
“所以肯定是他干的,子债父偿,他这不就把张大郎给杀了。”
“他娘的,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早点不说,我真是,你看我不给你”
冯歙一把将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宋县尉扯了出去,身后陈思还在那扒着栏杆喊“你们会去抓他吧?真的不是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等出了狱牢,宋县尉才缓过来“有线索不说,他活该当嫌疑人,把个简单的案子都快搞成疑难杂案了。”
“死者毕竟是张大郎,谁开始便能想到张起的身上呢。”
“我现在就找人把这个杨老二提回来。”
“将与陈思同去的打手还有赌坊一众一起提回来,他所言也不见得一定是真的。”
赌坊毕竟在长安城中,一盏茶的时间,衙役们便将赌坊之人给提了回来,除了那日的打手们,赌坊的管事也一同带了回来。
赌坊里全是些三教九流,平日里与县府的衙役也算接触颇多,日常也不是没有打点过,也说的上话,来的路上便了解些情况,见堂上的主官是个不熟悉的生面孔也未惊讶。
“张起逃跑一事,是谁人跟你们告的信。”
管事见问的是些不干事的,便也没瞒着“是他同村的杨老二,这人见不得张起好,知道了他逃跑的事情就立马来告密了。”
“讲讲杨老二与张起之间的事吧。”
“杨老二是张起带过来的,谁都知道这赌博有输有赢,他赢得时候自然好,后面输红了眼,不知怎么就恨上了张起,之前在赌坊里就跟张起动过手,说白了,张起只是带他来玩,又没压着他赌,这恨的也是莫名。”
“真的么?”冯歙挑了挑眉,似乎不太信。
见此,这管事自然是有些虚的,但是他们赌坊的那些事说起来也不算事,便支支吾吾的说“是给了张起十钱的报酬,可这也不是正常的招揽生意么,也没逼着他来啊。”
冯歙眉头微蹙“听说杨老二还不起赌债,把女儿给卖了。”
“是啊,卖到了平康坊的一个小楼子里面,好像把他老婆都给气死了,说起来她女儿长得那叫一个水灵,进了楼子没多久就挂了牌,现在都是那边的小头牌了,就是贵,一钱银子才能睡一晚。”
“咳咳。”宋县尉见冯歙面色愈发难看,赶紧咳了两声制止。
“杨老二跟她女儿关系如何?”
“能如何,他都把自己女儿卖到那种地方了,婆娘也被气死了,这小娘子恨都恨死他了,听说他还去那个楼子找自己女儿要钱,真不是个东西,连人老鸨都看不过眼着人打了出来。”
说到这就连一旁的宋县尉都听不下去了,觉得这杨老二简直就是滩烂泥,说不定还真是他要不到钱日子过不下去了,便去杀了张起的老父泄愤。
这管事方才从衙役口中得知这案子可能有蹊跷,又一直在问杨老二的事,便插了句嘴“我当时就觉得这事不能是陈思干的,说不定就是这个老货报复张起做的。”
宋县尉骂骂咧咧“问你了么?你这么知道,那给你审。”
冯歙却问了句“为何你觉得不是陈思?”
“这陈思啊,就是个假把式,平日里连袋粮都背不动,他能来我们这边当打手,也是因为都是一个村的,求到我家给他找个事干,我也是可怜他。”管事说起来也有些不屑“他平日里怂的跟个蛋一样,结果来了我们赌坊,当了几日打手就忘了自己是谁了,也不看看别人怕的是他么?”
随后打手们的证词也证明了,陈思确实没有多大能耐,之前说他杀人他们都有些不敢相信的,还以为真的把他逼急了,他那日也是说话太难听,才给张大郎揍了,要不是他们在旁帮手,他那刀都划不到张大郎的身上。
至此,杨老二的嫌疑也就更大了,可当去小河村的衙役们押解杨老二回来之后,这一切又被彻底推翻。
这杨老二一到府衙便认了罪,正当府衙众人以为这就结案的时候,他又放出一个大雷。
他杀的并非是张大郎,而是张起。
宁寺卿端坐在案前,拿着卷宗正在翻阅,孟司正、方寺丞与冯歙立在左右,冯歙扫过书案一旁的杌子,有些好奇为何不设坐,但见两位上官习以为然的样子,便默默埋在心里。
宁寺卿终于放下手里的文卷,抬起头看向下方几人,认真的看了眼冯歙,这算是他第二次见冯歙,第一次便是刚进寺的时候,当时对此人的印象便是觉得长相颇艳但是气质清正,现在看来也不失为干将。
“冯评事,既然是你发现的线索,便说说吧。”
“是,宁寺卿。”冯歙出列向他拱了拱手,便开口说道“这原本是小河村另一起凶杀疑案,属下调查的过程中发现了新的嫌疑人,万年县府衙差派衙役抓捕回来取审时,他承认了杀人的事实,可不是此案中的父亲张大郎,而是那个疑似躲避赌债逃走的儿子张起,通过他的证词,府衙也抓捕了一众人归案审查,这才确认第二起断头案中的尸体便是张起本人。”
“证词中他表示因为张起骗他染上赌瘾,使他家破人亡,于是某日在他饮醉酒回家时看到了张起,便起意去找张起算账,两人在小河村的河边推攘打斗中,将其推下河中,他知张起擅水便并未施救,可待他清醒后便发现张起淹死在湖中,他害怕之下便逃走了,可他在家中躲了几日,却没听到有官府发现尸体后的告示,便大着胆子出去探查了一番,这才发现这事居然机缘巧合之下有了旁的发展。”
一旁的孟司正只听到方寺丞说这几起案子机缘之下并在一处了,他这才急匆匆一起过来,但是并不清楚案件情况,现在听冯评事讲述着这错综复杂的案件,颇为好奇的追问了一句。
“就怎么了?”
“第一起断头案中,林达超的父母曾悬赏了千钱寻自己儿子的头颅,可就在那日那头被人找到了,虽然这头颅已经泡的认不出脸了,他却一眼便知是张起,他回去后思索了一番便知道这尸体定是被人发现了,但是因为泡了太久认不出是谁,找到的人便起了歪心思将其伪装成第一起断头案中消失的头颅。”
孟司正长吸了一口气,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发展。
“见事情已然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他心下大安之余又有了新的担忧,张起此人好赌成性,几日几夜赌红了眼不回家是常态,可若是时间太久,他的父亲张大郎定然会察觉出不对去官府报案,于是他便乘着张大郎不在家时偷偷翻走了张起的路引和一些衣物,然后去赌坊告密说张起还不起赌债逃走了,赌坊便安排了打手去他家查看,张大郎见赌坊来追问自己儿子的下落,便也以为他是逃走躲债了,这样一来便没人发现张起失踪一事。”
“这也是阴差阳错,第二具尸体毁成那样,万年县的孙仵作虽然发现与第一具头颅相符,但府衙也一直查不到身份,没成想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方寺丞也不由的感慨。
“可阴差阳错的不止于此,第三起案子也与这两起案子有一定关联。”冯歙看向眼前的宁寺卿,宁不言能够在还未而立的年纪坐上这个位置,除了他为人持身立正、不畏强权,能力也是相当出众的。
“既是不止于此,那你便讲讲。”
“便是这第三起凶杀案,死者张大郎原本在勋国公夫人的庄子里做佃户,可近日却被遣回,属下差人去庄子上探查,听说他牵扯到了一起案子中,庄子里的人便赶紧撇清关系,只说他儿子在勋国公府中偷盗,所以两人都与勋国公府毫无关系了。”
在座几人在听到勋国公府之时,都各有思索。
“顺着这条消息,我们探查到张大郎的儿子疑似在上月勋国公嫡孙王三公子的生辰宴上偷盗了贵人财物,是以张大郎便被遣回,可巧的是,第三桩案子的嫌疑人在张大郎被杀当晚因两人早上的争执准备去找他算账,因张大郎租赁的院子就在村口,他去的过程中看到了一位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身影从死者家中出来,等这人离开后他方才偷摸进了院子,这才发现张大郎已死,经万年县孙仵作查验,死者是被人握住双手直接插入胸口而亡,刀口平整,期间未曾发现挣扎的痕迹。”
“原有的嫌疑人可以排除么?”孟司正见案子牵涉到朝中大员的家中,赶紧追问道。
“张大郎是个农户,常年在地里干活,手上的力气还是挺大的,而嫌疑人虽然是个打手,但身体素质还不如死者,若是他张大郎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通过孙仵作在现场的勘验,凶手面对面杀死张大郎,血液大部分都喷溅到了他身上,而嫌疑人那日身着衣物都未曾发现有这样的血迹。”
“所以你是如何看的?”宁寺卿开口。
“夜行衣,手法干净利落,属下认为凶手极有可能是大族豢养的死士,可以从勋国公府的生辰宴开始调查。”
孟司正与方寺丞见案件牵涉甚广自然不好在上官之前开口,宁寺卿沉吟了片刻“你可知以如今的线索想要去查国公府是不可能的。”
“赌坊的人说在勋国公宴会前几日,张起曾莫名得了一笔银钱,以目前来看,极有可能是因为那场生辰宴发生了什么,所以张大郎的父亲才会被人灭口,事实上张起若不是因缘际会下被杨老二所杀,他也不一定能活的了,所以不查国公府,这案子的线索就断在这了。”
方寺丞心中暗叹,这孩子平日里行事周全可一到案子上也未免太直了,这话能这么说么。
其实冯歙也有所顾忌,他知道这事与齐国公府郑家也脱不了干系,但若不是因宋之然之顾,他也不会想到这里,若是突然提出查郑家没有证据还显得突兀不说,还可能害了宋之然,于是这事他便压在了心里。
见他没有因为自己方才那番话便顺坡而下,明知这案涉及到强权贵族就不在追查,或者推出去给旁人,审理案件也有条有理,宁寺卿颇为欣慰的勾了勾唇。
“既然如此,那我便陪你一同探一探这勋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