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桑屿从大纲纸仙的回答中嗅出些不同寻常的气息，这些前所未有的不寻常叫她不安。
她顾不得理会大纲纸仙那些欠揍的话语和行为，秀眉一扭，“你究竟怎么了？”
大纲纸仙默默看了她几眼，掀起眼皮转身离去，“没什么。”
“就是你……”
“记得给我想个好听的名字，过段时间我来找你要。”
说完，也没等桑屿的应答，大纲纸仙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摇大摆出去，瞧着背影是十分的潇洒。
可转过身看他的正脸。
他的眸子很快地暗淡下去，嘴角扯起一抹释然又无奈的笑。
他想到方才他与百里寂之间对视时发生的……
那时桑屿才对大纲纸仙说：“我瞧你最近真是不对劲的很，要不你还是先回去歇着？”
大纲纸仙回完话，有些得意地炫耀似的冲百里寂挑了挑眉。
百里寂传音过去，耳语道：“你做什么？”
大纲纸仙勾勾嘴角，也传音过去，“她很是关心我。”
百里寂：“她那是觉着你骚气，觉得你大抵是有了什么毛病。”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可见你觉醒之后的模样，确实算不得讨喜。”
……
大纲纸仙慢慢走进细雨中，白发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雨膜，小声嘟哝：“还死硬不肯承认自己觉醒。”
“啧……”
“装模作样，不怀好心。”
看着大纲纸仙的身影远去，桑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下春雨了。
这古怪而又漫长的冬，总算过去了。
正想着，门前匆匆跑来一个侍女，侍女站在门口方才抬起脚，发觉桑屿正看向外头，便直接在门口停下，冲桑屿行了个礼，“仙女，那语魔回来了，少爷请仙女去一趟。”
桑屿拉回神，思索片刻，“语魔就回来了，这般快？”
侍女点头，“是啊，我们谁也没想到呢，如今……仙女快些跟我去吧，别叫那小魔物又跑走了。”
桑屿不再多问耽搁时间，往门外跑，“好。”
那侍女见了，很快撒腿转身往前带路。
桑屿跟了一段路，向前面的侍女问，“那语魔没有察觉到你们已经发现它了吗？没有像之前那般逃跑？”
侍女点头，脚步一点没慢下来，“方才是在的，现下……不好说。”
“不过少爷发现它时，它还是同上次一样，是在少爷与少夫人说话的时候。少爷眼尖，瞥见了语魔，赶忙冲我们打了个手势，我们便来找仙女了。”
“若是那边能够稳住，仙女这回就可以把这只闹得咱们甄府不得安宁的魔物收了。”
侍女的话中有些愤愤不平。
桑屿明了，点了点头，又跑了几步，这才想起百里寂。
她回头看了一眼，长廊上空荡荡的，只有微风卷着细雨，飘渺织出的一袭白色水雾。
桑屿心里忽而有些没底，脚下的步子都不由得慢下去，一下子，她就与前面的侍女拉开几步的距离。
但她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到昨日那朵被她拦腰斩断的黄花……
现下以她的能力，对付一个语魔，应该绰绰有余的吧。
桑屿攥紧手心，给自己打气。
侍女发觉桑屿慢下来，回头催促，“仙女，快呀，不然那语魔该跑了。”
“哦……哦，好。”
……
侍女将桑屿带到一根柱子后头，从这里望过去，正好能看到专注攀着窗沿往里面看的语魔。
确实如甄玉堂说的一般，语魔生得小，腿短手短的，像是五六岁的孩童。
可孩童能长大，语魔长不大，他不仅长不大，还学不会说话，没有自己的声音。
看着语魔毫无威慑力的背影，还有吊在半空晃荡的双腿，对他此番“歹毒”的行踪生出许多好奇。
侍女压低了声音道：“仙女，快施法吧。”
不消侍女提醒，桑屿正有此意，她翻腕捏诀，意念专注地朝语魔的方向打去。
“扑通”一声，那语魔被桑屿掐的诀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许是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语魔一脸懵懂地愣了几秒，而后抬起手揉了揉自己摔疼的屁股，站起来，想要朝外头走，脚抬起来却走不了，语魔这才发现自己被困住了。
但困住了之后，他还是呆愣的，站在原地捏着不同的诀试了好几次。
几次失败之后，他看到行至她面前的桑屿和侍女，这才机敏警惕起来，立刻转身想要跑。
可他眼下被桑屿的束缚阵困着，根本不能离开脚下的一寸土地。
语魔有些急了，脚步蹬得飞快。
桑屿看着这个模样颇有些可爱的小魔物执着地原地踏步，一手领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语魔还在蹬腿，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桑屿，嘴唇一张一合没有声音，只能向桑屿投去祈求的目光……
侍女在一旁拍起手，很高兴地在原地跳了一下，“仙女不愧是仙女，一下子就将这个小魔物抓住了，待我去同少爷少奶奶说一声，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侍女正说着，转身想要跑去禀报的时候，甄玉堂的声音出现在一旁。
“仙女可知晓这魔物为何要对我甄府下手么？”
桑屿转头，发觉甄玉堂站到了窗边，看向桑屿手里拎的魔物，面上很是不解。
林泠很快跟在后面，上前来挽住了甄玉堂的胳膊，看清了语魔的长相，林泠在小声道：“没想到……这语魔生得还挺可爱的呢。”
桑屿重新看回语魔。
语魔这种魔物，不同于上次桑屿在魔宫门前瞧见的那只恶心会流动的肉·体，这只看上去完完全全就是人畜无害。
两颊的肉嘟嘟的，眼睛圆圆的，简直是个极标致的瓷娃娃。
别说长相了，就连他日常没有谋财害命残杀人类这等恶俗来说，他怎么都算不得是个标准的魔物。
可它生在魔域里，从小吸食魔气长大，那些百丈天上澎湃的灵气，对于它来说与普通空气一般，没有一点区别。
也就这点血脉上的特异，才从根骨里，将它分去了魔的那一类。
眼下别说甄玉堂林泠俩夫妻觉得好奇，桑屿也奇怪的很，为何这只魔物，这般执着于甄家，执着于在甄家作恶？
桑屿戳了戳认命停止挣扎，脑袋垂下去，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泪的语魔。
“你为何要来甄府闹？”
语魔：“……”
甄玉堂也忍不住问，“可是我们甄府从前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语魔：……
等不到回答，甄玉堂在脑中思索了很久，实在想不到自己曾经与这样一只魔物碰过面，他再问，“可我……实在记不起从前见过你。你若是不回答，我也不晓得从前无意中怎么伤害过你，也无法做出弥补啊。”
语魔抬起眼，看向甄玉堂，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甄玉堂看看桑屿又看看语魔，“嗯？”
桑屿突然深吸一口气，闭眼叹了口气，“诶，我，唉……方才好奇得紧，一下子忘了语魔天生无言的事情。”
桑屿顿了顿，同甄玉堂说：“其实咱们问他，他未必是不想回答，只是它……说不出话。”
说到点上，语魔看向桑屿，眼泪又没停地吧嗒吧嗒掉。
看得桑屿……
心疼又心软。
“其实叫它开口说话，也没有那么难。”百里寂走近，说道。
桑屿追着声音看过去，百里寂停在桑屿身侧，眼神扫过她，轻点一下头。
甄玉堂追问，“这位仙，有办法？”
百里寂不回答，只是抬起左手，用食指勾起语魔的小手，再用右手撩起语魔的衣服，而后将手搭在语魔的手腕上，轻轻一划。
这一划，百里寂的指尖渗出血渍，血渍在语魔的皮肤上留下一条红痕，红痕像是生在语魔手上的一条新生的血管，里头似乎能看见流淌的血液。
百里寂看着语魔，点了点自己的喉咙。
语魔懵懂，盯着自己的手，再盯向百里寂。
百里寂看出语魔大抵是不懂他的意思，想要伸出手指在语魔手心写字，可看着语魔那样，也不知道它识不识字。
桑屿却从两人视线交接中看懂了大半。
她朝百里寂伸出手，“你在我手心写字，我再同他说。”
百里寂与桑屿对了一下目光，捧起桑屿的手，在她手心笔画起来。
桑屿读着手心里百里寂画出的比划，一字一字地往外蹦，“语魔，我将我的声音交给你暂用，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语魔听完，眼睛一亮，吭吭吭咳嗽两声。
发觉自己咳嗽有声了，他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脖颈，掐了掐，而后又猛然咳了好几声。
看着语魔整张脸飞速变红，桑屿劝他，“你轻点，那好歹是你自己的脖子啊。”
语魔听完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而后在他那张稚气丛生的脸上，百里寂那道极温柔的声线吐露出来，充满矛盾地，急切高亢地出声，“对不起！”
“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不是故意要来害你们的！”
“只是我没法说话，但……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说出来。”
“想要，很急切，很急迫地说出来。”
“所以，可不可以等我去做完那件事，我再同你们一一交代。”语魔憋着眼泪，“就算……就算你们要把我交给百丈天受刑罚，我也……没关系！”